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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槐花

    韩家的事一出,太太就病了。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整天病恹恹的。喝了几副汤药,身子没见轻生,胃口更差了。

    翠儿急得不行,温言劝着。

    “太太,您多少用点,这样下去,身子骨哪能受得了?别人咱管不着,可二小姐等着您给操心呢。”

    “翠儿,我这心里憋屈的很,你说,这都什么事?我好好的儿子,咋就摊上这事了?门都没进,就成了我儿的妻,这叫寒儿以后咋办?”

    “太太,大少爷重情重义,这事办的,北京城里谁不挑大拇哥?太太您就放心吧,大少爷以后保准娶回来一个好的,让您怎么看怎么好。”

    “那倒是,我的儿还用说。唉,翠儿,你说我是不是错了?当初就不该听老爷的,韩家那就是不详啊。这回倒好,凭白让我儿惹了一身腥气。”

    “太太,这事不也让全北京城的人看看,耿府的大少爷那就真正的爷们?任他谁也不能说大少爷半个不字。”

    不管翠儿如何劝,太太的心情依旧差。想到不散成亲的日子眼看着到了,太太心里烦,身子骨也不好。索性叫了柳姨娘来,嘱咐柳姨娘和管家打点。柳姨娘依旧那副木讷的样子,站在榻前,微微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倒是痛快的答应了,恭敬的谢过太太,依旧微微低着头告退了。太太示意翠儿去送送。

    翠儿替柳姨娘打起帘子,笑着说:“姨娘慢走。”

    出得门来,翠儿低声说:“柳姨娘也算熬出头了,以后有了媳妇跟前伺候着,有个说话的人,也不寂寞了。这回可要仔细着办,这还是咱耿府的第一场喜事呢,太太可是吩咐了,东西都捡好的使,可不能让新媳妇挑理。”

    柳姨娘抬眼看看翠儿,挪开目光淡淡的说:“什么好不好的,都是人家不要的,我们娘俩也只配用这些了。”

    翠儿一噎,顿了一下,叹口气还是张口说:“姨娘,那乔家的闺女可是老爷千挑万选的,是个好的,配不散也算是不差。”

    “她就是一朵花,也是别人不要的。”

    “姨娘……”

    柳姨娘眼圈红了,看着翠儿说:“我也想如你一般,嫁一个老实本分的男人,只要他知冷知热就行。我没那个命,没你命好,说什么长得好水灵,说白了就是做奴才的命。做奴才都不让人好好的,我这辈子算是完了,可我的乾儿,他有什么错?都怪我这做娘的,我就不应该生下他,到这世上来有什么好?主不主仆不仆的?就是个笑话。”

    “姨娘,你别这么想……”

    “我该如何想?”

    柳姨娘快步走了,不甘的背影仓促而凄凉。翠儿站在原地,不由得眼圈也红了。

    嘴里喏喏的低语:“这都是命。”

    翠儿回到屋里,太太靠在榻上淡淡的说:“怎么这么久?”

    “跟姨娘说了两句话。”

    “柳儿不高兴?”

    “没,要娶儿媳妇了,怎么能不高兴?”

    太太叹口气。

    “你不用瞒着我,她不高兴也正常。她怨不着我,那是老爷定下的。要怪就怪那边的,原本就不是给乾儿定的,她有气对那边发去,我心里还不痛快呢。”

    “太太,姨娘怎么敢怨您。她心里也清楚,这都是没办法的事,都是命。”

    “是啊,都是命。”

    太太闭上眼睛。

    不散的婚礼如期举行,办的热闹气派,太太硬撑到大礼结束,就回了院子。太太直接躺下了,翠儿拉上帐子的时候看到太太满脸泪痕。

    这一年,耿府办了三场喜事,接连的喜事冲淡了耿府的阴霾。木兰的出嫁也让病了许久的太太精神了许多,只是一想起儿子太太心里就一阵子的堵。

    民国十三年就在太太纠结堵心的日子里来了。偌大的耿府如今也算是热闹了许多,主子不多,下人多。管家福伯每天笑呵呵的忙碌着,再多的下人也闲不下来。耿府不用闲人,耿家府大院子深,要干的活儿多,主子们都是好说话的,别想着主子好说话就偷奸耍滑,不想挣钱的就赶紧走人,想来耿府做事的从宫门口排到菜市口,手底下都麻利点,脚底下都轻着点。福伯心情好,唯一的女儿玉兰如今身子大好,死过一次后大彻大悟,说什么都不嫁人。跪在太太面前发誓,一辈子伺候太太。太太跟前有翠儿,用惯了,谁也离不开谁。索性就让玉兰跟着福嬷嬷打理内院,大小事务倒也是顺顺当当。槐花现如今在厨房里,整日里跟着吴大厨,手艺是突飞猛进。吴大厨把槐花当闺女看待,拿手的本事倒是便宜了槐花。槐花如今出落成大姑娘了,高挑的个子,肤白貌美,性子又讨喜。耿二和翠儿已经在给槐花相看人家了,太太瞧不上府里的人,觉得都是些没出息的。翠儿跟了自己一辈子,以前那是奴才,后来就是情分了。翠儿相看的人家说给太太听,太太都不满意。太太说:“这丫头跟我自己的闺女一样,是个好的,要我看,高门大户也嫁的,现如今那些个人家,要规矩没规矩,要家世没家世,木兰不听话,槐花怎么着也得给相看个好人家。我们耿府的姑娘那都是抢手的。”

    翠儿笑着说:“太太抬举她,要说槐花那真是也不差。咱耿府厚道,不仅男娃读书,就我的槐花也是识文断字的,要真让她嫁个两眼一抹黑大字不识的,我这做娘的心里也不落忍。太太眼光好,我这不才让太太给掌掌眼吗。”

    “不急,那几家都不行,我在琢磨琢磨。”

    “嗯,我听太太的。”

    翠儿出去后,太太靠在榻上眯着。轻寒进来就看见太太苍白着脸想心事。

    “母亲。”

    “寒儿来了。”

    “母亲有心事?”

    太太眼前一亮,突然就热切起来。

    “寒儿,你天天在外面做事,认识的年轻人多,槐花也不小了,有没有合适的?”

    轻寒心里一惊,面上不动。看一眼太太淡淡的说:“母亲想亲自给槐花相看?”

    “这丫头是我看着长大的,是个好的。当初玉兰那丫头就是看走了眼,槐花可不能再遭那罪了。”

    轻寒低下头,目光晦涩不明。随手端起茶碗,凑在嘴边没喝又放下。

    “现在讲究民主,槐花心里怎么想的,母亲可是问过?”

    “小丫头,一问就害羞,说是让我和她娘做主呢。”

    轻寒心里一阵烦躁,起身说:“母亲,突然想起还有些公事要办,这事我知道了,会留意的。”

    “去忙吧,这事倒不急。”

    轻寒有些急促,快步出了母亲的院子,脚下忙乱,心中也忙乱,竟不知该去哪里。索性回了自己院子,坐在窗前出神。眼前闪过那丫头娇俏玲珑的身影,眨眼间小姑娘就长大了。轻寒心里有些痛,竟不知所以。亲眼看着长大的小姑娘,不知不觉中总会出现在自己梦里,闲暇时也会萦绕在心头。轻寒觉得心口闷闷的,用拳压住胸口,想去亲口问问那小丫头。

    “大少爷,太太院子里传话,问大少爷在那里用饭?”

    “石头,你说亲了吗?”

    石头挠挠头,憨憨的一笑说:“没,没呢。我娘提起过,不过我爹说我现在跟着大少爷在外面做事,先不急,府里就这几个人,等以后长见识了,能说个好的。”

    “耿叔倒是有些见识。”

    “我娘最近急着给槐花相看呢。”

    “哦,那丫头才多大?”

    “不小了,十七岁了,我娘说再不定下来,好后生都让人挑完了。”

    “小丫头有喜欢的人?”

    “没有,天天在府里,现在整天跟着厨房,就知道捣鼓吃的,我娘问她,傻呼呼说,只要天天能吃好吃的,能做好吃的就行,气的我娘拿着擀面杖追着她。”

    石头说着自己笑了,轻寒脑补了一下那场景,也笑了。

    日子流水般滑过去,五月,政府下令改革,由于政府机构庞大,财政不堪重负,总理主持的内阁会议上有人提议精简机构,裁除吃空饷的职员,精简人员过多的办公室。此文一下,公署里的空前的忙碌起来,原本整天坐着喝茶、聊天的职员们,突然发现许多事要做,忙碌之余不停的打听消息。原本关系非常融洽的同事们,相处的时候尴尬起来,多了伪装少了真诚。男人们心思更加阴沉,女人几乎每天都会上演一出互撕大战。打小报告的,制造谣言的,桃色新闻天天传的,平静的公署因为一纸行文,搅浑了一池水。

    整栋楼都在风云涌动的时候,轻寒安静的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手里拿着那份文件。皱着眉头,想着国事。军阀连年混战,列强虎视眈眈的,南方国民政府不稳,北方军阀割据,国家积贫积弱,民不聊生。各地频繁发生天灾,地震、旱情、水灾,时有报到。如此下去,过不了多久,将会哀鸿遍野。可是,打来打去,都在争权夺利,都是为了私利。有志之士奔走呼号,却难以成就大事。轻寒突然觉得无力,曾经的富国强民之志,似乎就是个笑话。

    轻寒无力的靠在椅背上,手中的纸张轻轻飘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