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汉国往事第二部 > 第四十二章 第二节 棋牌高手

第四十二章 第二节 棋牌高手

    张中尉丞的外妇先是将围棋盘端到了床上。床上放着一张矮案,两侧刚好容得下四个人坐。在正堂放床、床上面放几案的做法就算在现代也非常常见。人可以坐在床沿,也可以盘腿或者跽坐在床上,也可以躺下来休息,功能非常丰富。现代东北的炕仍然完美地继承着这种文明的精神。

    “这棋我一直不是很玩得来。”张夫人将两个人招来床上,“同她们聚会的时候,我和琼琚几乎都对弈不过。不知道两位海国的夫人,对此棋熟习否?”

    “海国有是有,但我们也不熟。”乐正绫笑着摇头,“不过海国有弈棋特别厉害的人,虽然现在做这事最厉害的已经不是人了。”

    “不是人?”张夫人对此有点奇怪,“仙鬼或者鸟兽也同人弈棋么?”

    “那倒不是。”乐正绫遂将海国那边一种叫计算机的器械,它们一秒的算力介绍给张夫人,顺带说了说阿尔法狗的战绩。这位府中的夫人和她身旁的爱妾一样,从来没听说过这种陆离的事物,眼睛睁大了一些。

    “不过也不奇怪。若是真的像乐正夫人说的那样,依倚人的心力来算,确实绝对是算不过它的。但那样棋也就死了。”

    “以后还可以看两台计算机互相算计着下棋嘛。”乐正绫说,“这也是一种乐趣。”

    “那这种计算机,除了算棋的话,必有其他的用场。”张夫人敏锐地洞察了这一点,“它在你们海国肯定有大用场。时间还多,夫人可以同我们说一说它在你们海国那边的用场么?”

    “那用场就多了。”乐正绫遂向她掰着手指,“譬如说它可以用来预测未来的天气。”

    “天气能够算得?”

    “只要计算机的算力允许就行。我们这个时世的天气虽然是一个庞大的、用最先进的算力还无法求准的系统,但是至少可以通过一些算式来得出近期比较准的天气的状态。这些算式涉及到几个量,什么空气的速度、温凉的程度——我们那边叫温度、空气的压强、距今的时间之类的。把它们套到算式里面,就可以算出未来什么时间段的天气,是晴是雨,温凉与否。但这种算式人力是无法解出的,只能依靠计算机。这项技术也是近几十年才算得准。譬如我今天和天依要去钓鱼,出门前看一看天气,未时要下雨,我们就会把雨伞带上。”

    “风雨难道不是神明施布的么?为何这天气的变化可以算得呢?神明要戏弄世人的这个计算,故意不来,不就不下雨了么?”那位叫琼琚的小妾感到有些奇怪。

    “这算是汉地没掌握天气之前对它的一个假设,就是不知道它自然而然是怎么动的,只能假设有一个跟人一样会做事的神灵在那。”乐正绫摆着手,“但是海国那边对地球的认识已经很明了了,就取消了这些看不见的神的存在。”

    “这么说,天气属于自然变化?”

    “‘东风飘兮神灵雨’当然是很有诗意的了,但事实不是这样。”

    张夫人一边美滋滋地听着,一边满怀笑意地看向身旁的爱妾,眼里好像在说“看姐姐今天给你请的这两个异客”。

    “真是长了说法。”琼琚微动唇道,“这些海国的新事,我们边弈边聊吧。”

    张夫人将摆着阴阳棋子的棋碗摆到案边,先邀请乐正绫同她下一盘。乐正绫看了看天依,硬着头皮,请张夫人先落子。

    她虽然不太清楚围棋的规则,只知道四个棋子围住一个棋子、一群棋子围住中间的棋子,那中间的没了气就死了,但是现在也只能先上一上,向两位夫人展现自己臭棋篓子的大好水平。学着《围棋少年》里的下法,阿绫先将棋盘的几个靠边的地方争满了。这一步还没引起对面对自己水平的怀疑,对于里头一些无脑占的位置,张夫人只觉可能是海国的下法。但进一步开始下了几合,张夫人就看着棋盘,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乐正绫的脸腾地赤红了。

    “看来夫人先前是真的没有下过围棋。”琼琚抿着嘴悦然。

    “是这样的。让二位夫人见笑了。”乐正绫也有些尴尬,“洛夫人也不会下。我们俩都对棋一窍不通。”

    “那我们先请你们看一盘,我同琼琚下一场。”张夫人笑道。

    乐正绫遂站起来,腾出身子,让张中尉丞的外妇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同张夫人对弈。这时间就长了,她和天依紧看慢看,看了几十分钟,等到张夫人将身子后倾,呼一声落败,她们才知道原来张夫人前几分钟就快输了。但是棋盘上摆着的,明明只是几丛散乱致密的棋子而已,她们中途也没真的吃过几颗子。

    天依感到传统围棋文化还是博大精深的,虽然自己对如何学习下围棋完全没有头绪。虽然刚才张夫人和琼琚在下的时候一直在向她们解说棋路和下法。

    “还是不会。”天依轻扬着嘴角,向夫人说。

    “也是。这棋艺没有十年功夫,一时是练不出来的。”张夫人看了看旁边的六博棋,“那六博你们会下么?”

    “也不会。”

    “六博规则比较简单,可以教你们。”

    “这个或许我们还可以学一学。”

    六博的规则确实相对围棋来说比较简单——至少围棋有上千个格子,六博只有寥寥数个,而且上面的棋子也少。硬要说的话,它的形制和体例应该更贴近后世的象棋一点。不过初闻博弈规则的两人仍然是一脸懵,在被张夫人轮番挫败了几轮后,那个夫人放下棋子,开心地摆摆手:

    “看来两位海国贵人是真的不通博弈。”

    “我们也通,只不过不是这两样。”

    “这么说,海国还有其他的棋?”

    “嗯。就拿这个棋盘来说吧。在这个棋盘上,我们海国有另外一种下法:以五子连珠为胜。”

    “哎,五子连珠?”张夫人对这个提法感到新鲜。天依遂向两位夫人简单介绍了她们那边五子棋的下法。张夫人感到这个棋或许有一些可玩的地方,天依和阿绫遂为她们演示了几局。

    “这个棋也好玩,不同于我们下棋的法子,但是也有妙趣。”琼琚在一旁托着腮说。

    过了几合,展示了几种常见的套路以后,差不多弄懂下法的张夫人也加入了战场。天依便同她会了几合。为了保证张夫人的面子,自己故意向她展示出自己的漏洞,让张夫人也赢了两场。这样她既感到新鲜,又不会因水平笨拙而失去兴趣。

    这五子棋一下就是好几场。洛绫两人顺带还介绍了翻转棋,这些棋都是可以用围棋的两种棋子完成的。不过这些棋都讲究技术性,而不考虑神奇的骰子带来的偶然性要素。针对这点,天依还预谋了一个大招:

    “我们海国还有一种棋,名字叫飞行棋。那个也是可以用骰子玩的。”

    “如何说?怎么还有飞行棋?听这个名字有一些神异。”

    “说它叫飞行棋,其实就是拿我们海国的铁鸟的样子来做棋子,就当棋盘是天空。我们海国不仅制造车船,还制造铁鸟,也就是能在天上飞的舟车。”天依说,“它就完全依靠骰子,而且四个人之间也可以竞技,一个人四架飞机,按着棋盘上的路线走,一颗子踩到另一颗就将那颗送回起点。看谁四架飞机先进终点。棋盘上还有捷径,只要飞机踩到了那里就可以过捷径飞过去。”

    “那完全是海国的事情,我们是想不出来怎么飞。”张夫人笑道,“刚好这边有多的棋盘,不若你们在这上面画一画你们的棋盘,看看是怎么样的?”

    琼琚端来另一张围棋盘,又端来墨,天依便在上面摹画飞行棋的棋盘。由于房间里只有黑墨,所以原来用不同颜色表示的格子,她就使用格子上不同的纹样来表示——同在河西归来时乐正绫画的地图图例一样。她又将围棋的黑白子和六博的棋子拉过来,作为区分四种阵营的棋子,顺带同两个汉地的夫人详细介绍飞行棋的规则。待墨水风干以后,她和阿绫先来了一场——演示和实践永远是最好的老师。

    张夫人和中尉丞的小妾一开始听得一头雾水,但是当规则上的情况在棋盘上至少发生过一遍以后,她们便也明白了。四个人便开始在堂屋里面玩海国的这种新棋。这种完全依靠骰运的棋牌比起围棋来说节奏更快,更不烧脑,人上手就能玩,但是也更有游戏性,更容易出现预料不到的情况,现场的气氛更容易热起来。在第三局中,阿绫骰了个四,将飞机驶过属于自己一方的虚线捷径。在这一步中,飞机先是踩掉了刚好走到虚线起点的天依的棋子,在飞越虚线时又端掉了张夫人快进终点的倒数第二架飞机。正当她为干掉两个敌手欢喜过望、天依冲她开玩笑她是不是被桥牌之神附体的时候,中尉丞的爱妾及时扔了一个二,让她体会了一把黄雀在后。

    方才棋子被吃的两人都乐得前仰后合。琼琚也直拍手。在沉入飞行棋之后,两位久居深闺的夫人也放下了作为贵妇的交际仪礼。张夫人一开始是用袖口遮着嘴笑,但游戏玩开了,再笑的时候就管不上自己露出多少颗皓齿了。连院里服侍的老少婢女们也在阿绫的呼唤下过来围在床边看。不时有齐声的呼喊从人丛中发出来。堂内暂时盈溢着海国的自由气氛——也是人类最原始的一种气氛。

    欢愉吵闹的活动瓦解了凝重的陌生感。当来自海国的两人不再视对方为一种需要尊敬害怕的标签——两个汉代的贵妇时,她们才好和这庄严标签背后两个想找乐子的女人混到一块。或许这个以棋牌游戏为依托的交际策略会在初十的游冶当中也有所发扬。

    在这个过程中,天依注意到张夫人同琼琚确实有不一般的关系。每每这位外妇在夫人下骰,准备动飞机吃她的时候,总是向自己的主人努嘴撒娇,请她放过自己这一马。张夫人一开始总会对她的软磨矢口否决,一边摇晃着脑袋一边执起棋子,向她的飞机进军;到快要压上、琼琚急切讨饶的时候,她方一转笑容,去动了另一颗棋子。被放过一马的琼琚便一下被她揽入怀中。

    在这种互动的细节当中,天依感到这位外妇的感情确实和她不一般。这是她第二次观察到这个时代的百合,在一个夫君缺席的上午。对于这家的男主人张中尉丞来说,他的婚姻既是幸福的——妻妾之间不互相妒忌,庭园里的风气很安和;又是不幸福的——对生活乐趣、风月之事不太关心的他在三人当中完全处于一种局外人的地位,他同妻子们的关系甚至还不如妻妾之间的关系好。

    欢乐的时光过得很快。到上午十一点,在若干个戏剧性的转折带来的游戏高潮以后,大家都有些疲倦了。

    “今天上午,有乐正夫人、洛夫人和这些新棋在,是玩得尽兴了。”张夫人眉眼轻舒,“好久没有如此开心过了。”

    “人总是要尝试一些新鲜的东西,不然兴致确实会衰减。经常找不同的乐子,还能帮助人保持年轻。”乐正绫对她说,“两位夫人也可以试试自己发明一些新棋。”

    “初十大家一块出游的时候,你们可以把这几样棋也给她们介绍介绍。大家一块玩,尤其是这种可以四人玩的。刚好最近这关内的风气颇有些倦怠,朝廷事忙,我认识的几个夫人都感到无聊,又无事以消日。”

    “我和木瓜是在院子里种些花草,看着一棵棵植株长大,花开花谢又结果。但这时间太长了,也不能竟日看着。”琼琚道,“这海上的妙棋虽然很有意思,但总也不能竟日玩。敢问两位夫人是如何过的?”

    “我们好像还没有真正长时间闲下来的时候。”乐正绫想了想,“从前年开始就没有。去年一直在军中、苑中、宫中做各种事情,九月以来算是闲了,安定了,但是又在管闲事。譬如我们那个院里二十多人,女塞人们的生活,还有那些女奴,现在都是赎身了,在那边开了个造纸坊,做造纸的女工。折腾这个造纸我们又花了点时间。然后就是迎新岁了。带府上的朋友出去玩,置办年货,鼓捣纸灯这类的。年后我们也闲不下来,造纸坊要复工,我们还得再观察纸业的行情如何,左内史那又一堆事,比如我们冬天得去几趟他们定好的试海国农制的地方,去那里看看条件怎么样。”

    “两位妹妹这么说,原来有这么多事可以去做。”张夫人有点奇之,“这么一说,你们同我们夫婿一样忙了。”

    “其实没他们那么忙。不过海国人到汉地就是要不停地找事做,因为汉地能做的事太多了,不一而足。”乐正绫摇着手指,“说不定我们这个冬天也要去干一些农活。毕竟我们海国有句话叫‘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我们虽然给出了一些主意,但还是得看看这个时代的农业到底是怎么样的。”

    “亲自种田也太辛苦了。二位的手能受……”琼琚蹙起眉头。不过看到这位乐正夫人的手确实不像常闲置着的闲人,她便打消了自己的担心。

    “在府中闲坐着,吃各种好吃的,除了浪费民帑以外,对时世造不成多大的好处,还容易长胖,支体还会虚弱,染上各种病。遇到危险了也跑不了。”天依代乐正绫说,“我们是受供养的,得摆明白自己的位置,不能光是玩。享受好生活,是可以,但是不能光是享受。要不然大家养我们就不算养人了,算是养猪了。”

    “也好。日后你们要是真的去了,希望你们能给我们带点故事过来,说说乡下人是怎么过的。我们在这深宅中太久了,从小也是父母、保傅养育下起来的,对这事都不知道。就说一会要吃的羹,我们都不知道农民是如何种出它的。”张夫人道。

    “一定会带回来给你们的。我们自己也需要从不懂开始了解。”天依支着手,“农村的故事,从古到今,可是说不尽的。”

    ——第二节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