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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第二节 文档整理

    第二天。天依从软□软的榻上睡到自然醒,睁开眼睛,感觉自己换了一个人。这软榻好像在她们出去调□查的时候被增垫过材料,睡着同现代的弹簧床有点类似。在毛毯上将就了二十多天,再睡回到汉地的榻上,自己仿佛回到了在赵府给赵筠小□姐做老□师的时光。

    似乎昨晚自己入睡前,没有泡脚,也没有擦身□子,更没有来得及宽衣盖被。但是她发现自己现在却安然地躺在床□上,那件曲裾被披在被子上面,身□子被被窝温得暖暖的,非常舒服。

    身边传来恋人呼吸的声音。天依转过头来,自己的阿绫正在梦乡悠游,眉头非常放松,胸口起伏舒缓——看起来做的是一个好梦。显然,尽管她昨天白日里说着精力充沛,但实际上也需要一场深度的休息。不过她不似自己那么懒惰,还是坚持着帮自己料理完所有事情,才安然休息的。

    今天还有一天的假期,估计通书什的小伙子们也不会早醒吧。天依这么想着,闭上眼睛,准备进入晨时的回笼觉。

    未几,她感到阿绫翻了个身,自己的腰被她的手臂环住了。阿绫将头靠到天依的肩上,用双□唇去轻□吻□她的颈□侧。

    指不定这淑女现在在做什么春梦呢!天依这么想着,定住身□子,不敢打扰她的睡眠。没成想,乐正绫变本加厉,左手像那个五岁的塞人小男孩一样,触上了她的上□身。

    天依感觉自己的呼吸有些重了。但是她仍不敢打扰阿绫的睡眠,只能一动不动。但是对方的手却不是个省油的灯,在上身摸了一会儿,突然一转攻势,去探向了她的腹□下。

    天依轻嘤一声。就在这个当儿,乐正绫睁开眼睛,冲她恶作剧般地笑了起来。

    “乃悟前狼假寐!”阿绫歪着头,笑盈盈地说。

    “……早就醒了,还这么整我。哼……”天依有点小生气,翻过身去。

    “我最喜欢睡美□人了。”乐正绫在榻上粘住她,“尤其是早上半醒未醒时候的。”

    见天依并不答话,阿绫又将语气放低下来,柔声对她道:

    “人家昨晚上帮你做了这么多事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就可怜可怜我吧……”

    “哎,肉麻。”天依仍是假嗔一句,随后话头一转,“不过考虑到绫将军昨日侍奉本殿周到,本殿就不咎尔不敬了。”

    说罢,天依便又翻回身来,同乐正绫拥□吻在一块。长吻过后,两个人或多或少都有了一些感觉。适逢今日全天无事,二人可以畅意欢□愉,正如后世的歪诗所言,“朕与将军解战袍,芙蓉帐暖度春宵。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了。二十多天的毡帐生活,将两人的欲□望压□制到了极限,这次回汉地的第一天,她们就将抑住许久的感情完全释放了出来,和外面的春花一并。

    ——当然,有所不同的是,花被骤雨打完以后,并不会虚□脱颓靡下来。

    一直到上午时分,两个人穿上了便时着的曲裾,好好地盘了盘发髻,乐正绫拉开版门,两个人走到家奴营的院子里。

    毋奴韦正蹲着,在院中看□护她的儿子玩耍,张嫂等几个无事的家奴也在逗他。为桂在几个女人中间,一会跑向张嫂,一会跑向自己的母亲,小脚一颠一颠的。

    “什正、什副,你们起了。”毋奴韦站起身来,向她们行礼。

    “嗯。”天依也将衣袖敛起还礼,“昨天你们休息得如何?”

    “非常好,”苏解向她说,“从前在苏卜部,我和姐姐们不能睡一块,现在终于又住到一起了。我们昨晚上聊了很多话儿。而且房子上铺了东西,有树干做木架,比毡帐要稳定多了。好像我们可以睡在这里一直不用搬走似的。”

    “为桂呢?”乐正绫走上前,摸□摸小家伙的脸。

    “你看他今天活蹦乱跳的样子就知道昨晚休息好没有了。”毋奴韦笑起来,“他一开始哭着喊着要长安的姐姐,后来我们安慰安慰,他就安然睡了。不过小孩子,就算半夜起来也有精神的。”

    “如果有什么不习惯的地方,跟我们提出来就是。你们之后还要给士兵们教东西,先生是要尊敬优待的。”天依看着乐正绫跟为桂玩耍的样子,同毋奴韦说。

    “不用劳烦汉地的主人们……”

    “是教塞语的先生,不是奴□才。”天依向她们指正,“姐姐,你们跟这院子里的其他人都是平等的,有事直言就行。到了这,你们就叫我们妹妹就行了。”

    “这……岂不乱□了……”

    “不乱呀,”天依笑着向她说,“你们年岁长,我们年岁小,一点都不乱,这院子里的人都以姑嫂姐妹称呼的。”

    斯基泰女人们只能尽力去适应。

    乐正绫一把将为桂抱了起来,“来,姐姐带你看看昨天种的花。”

    为桂欢笑着摆□动他的小手。乐正绫带他到了昨日种下各种野花的地方,察看它们的长势。

    “这个还可以,”张嫂道,“那边的土质跟这里还比较像,也有些营养,它们大半基本上都能成活。”

    “花花绿绿的。”乐正绫蹲下来,指着它们,向为桂说,“hraa(花)。”

    “hraa。”

    毋奴韦站在一边,显然乐正绫开始教这个小家伙简单的汉言了。在此之前,她们之间都是通□过表情和动作来交流。

    “以后长安内会开学校,”天依对毋奴韦说,“你和为桂如果熟悉汉言,或许能优先成为学校的老□师。”

    日后汉朝同西域通婚,汉帝会在长安开设学校来教那些宫女学西域的语言——即吐火罗语的前身,西域和河西的东伊朗语。就目前的观察来看,从小月氏迁过来的塞人部落使用的塞语,和西域的龟兹语是非常接近的。毋奴韦等三个女塞人,她们的生活肯定不会止于给通书什当塞语教员,日后的前途是不必论的。这也算是天依等人给她们做的一点小小的工作吧。

    两日的假期迅速地过去了。在假期结束之前,天依二人还前往赵破奴的军幕,向他申请了一万根木牍。这实在不是一个小数目,以至于军幕需要花一定时间来申请和筹备。元狩二年二月一日早晨,一切都恢复到了出军前的秩序。在上午,通书什被带到上林苑大营外的草地上,继续温习马战。

    “在草原二十天,就没打过仗。”眉出向他们说,“这样下去是不行的,必须操练起来。”

    祁晋师的严厉催促成为了背景声效。楼昫骑着马,飞快地掠过一只又一只靶子,扬刀左冲右劈。张万安紧随其后,这个少年对于行伍里面的事已经非常熟练。他那个做刑徒的父亲如果看到儿子现在这样,应该会非常欣慰吧。天依如是想着。

    见到楼昫若此,夷邕自然也不敢居于这个小弟之后。士兵们催动快马,轮流击中着靶子。初春的景致似乎带给了他们良好的状态。在这个状态下,大家都发挥得不错。

    “如果能许愿的话,我希望这一辈子他们都只打靶子。”乐正绫看着远处的众人,“而没有和人比试的机会。”

    “应该是这样。我们出河西的时候,骠骑将军必定会派人保护的,这点放心就好。”天依向她说。

    训练并没有持续太长的时间。今日的训练主要还是为了让士兵们找回骑行砍击的状态,何况大家从草原上记录获得的文献还没有整理。在上午结束之后,通书什就收队回到营中,今天剩余的时间里,他们将把前十二天和后八天调□查获得的匈奴语和塞语资料,整理成一个词库。

    “我对词库这一套不太熟悉,”乐正绫转向旁边的天依,“你给士兵们讲讲,词库的工作应该怎么搞吧。”

    “行,”天依点点头,走到士兵们中间:

    “大家还是分成四个小组坐着,前两个小组我知道是获取的匈奴语词库,后两个小组是塞语。原先这样安排,也是为的大家能在这整理的时候同时参与。”

    天依这么说着,向他们抛出了一个问题:

    “整理词库,目的是什么?”

    经过二十天的语言学实践,士兵们的反应快了很多。同时有好几个士兵答道:

    “词库是句法过程的素材库。”

    “词汇是语言的夯土。”

    这些回答从结构主□义到生成语法,不一而足。士兵们现在在学派上还是模糊的,天依暂时不苛求他们将这两种理论区分开来,而是先囫囵地学着。这是一个权宜的状态,日后有时间肯定要改正。

    “说得都对。整理词库,我们得编成一本词书,或者说,按我们海国的话,叫‘词典’。”天依继续考众人,“为什么不是字书,而要称词书?”

    “因为文□字和语言是两套系统。一个是视觉符号系统,一个是听觉符号系统。我们记录的是词,它可以用不同的汉字来表示,甚至可以用不同的文□字来表示。”

    “好。那什么是字书?例子是什么?”

    “是以字为单位,解说汉字的字形,和它记录的词的音义的书,例子是《仓颉篇》。”

    “词书呢?”

    “以词为单位,解说汉语的词汇的书,如《尔雅》。”

    “那我们现在就要来编辑两本词书。《尔雅》大家看过么?”天依问众人。

    “只是听说过,但是没有看过。”齐渊摇头。天依知道,齐渊是通书什的十六个人中家境最好的,他如果没看过,其他人八成也就没看过。

    “那好。”天依拍手,“我们正好就把《尔雅》这部分给跳过。我们今天编辑的这个辞书,和尔雅不一样,你们刚好没看过,这样也避免了它对你们的影响。”

    “那我们应该如何整理?”

    “以往的辞书——也别说以往了,《尔雅》,它是用汉字来记录的。我们也要用汉字,因为它是给汉地的人看的。但是呢,我们不能只用汉字,因为汉字不完全表音。我们应该使用国际音标——‘通书’来记录它。”

    “但是‘通书’只有我们会。”

    “所以,我们这个词典比较特殊,我们将在第一部分加上元音舌位图和辅音表,将每个音标的发音方式先写一遍。这部分的工作由我和你们的什正来完成。”

    一听说这个部分不是由他们来做,小伙子们松了一口气。

    “但是,有这样一个问题:有些人他不看表,或者,不像你们那么聪明,学个两个月他不懂。”

    士兵们都笑起来。

    “那这种情况下怎么办呢?大家就要在国际音标后面注上音译的那个汉字,和以往的辞书的做法类似。他们看着汉字,来贴近这个音。”

    “但是那就学不准匈奴语或者塞语啊。”

    “没错。这就是一大劣势,你像匈奴语中,大家之前都整理过音系,它有前o和后o的对立。前o是什么?那就是//啊。汉语的通语里面,有这个//么?我们海国话是有的,比如园,就是/n/。当然了,方言里肯定有,但是我们写这个是用汉地的通语来写的。通语里面没有这个,怎么办呢?只能尽量音近了。或者加标注。这些你们一会实践的时候会做这个。”天依说道,“但是无论如何,有两套注音的方式,我们既可以让人学过国际音标后贴近匈奴语的发音,又可以让不懂国际音标的人照那个汉字模棱两可地读。”

    “确实,这两种方法兼顾起来就比较好,也省力。”

    乐正绫在一边听,一边想,如果通书什编成的这本辞书能够流传到现代,那么现代的中外学者既能靠这个文献来考证匈奴语和古代的东伊朗语,又能靠这个文献来考证西汉的汉语语□音,那是多便利的一件事!奈何现代之前文祸太多,从魏晋到南北朝晚期的韵书那么多,都能在中古以后全部失传,她甚至不能确定今天编制的这些文献能否活过三国,进而活过南朝梁侯景之乱时的国□家图书馆大火。当然,在自己这个时空,东汉有没有可能出现都是未知的。

    “再一个,”天依继续说,“一个词典,里面的词,我们把它的音描写出来了,后面就要跟上注释。这个注释,大家得把词类给它标上。比如说,/kyn/,我们先把它的音标写出来,然后后面加上汉字音译,‘言如‘均’’,再加上发音描写,‘唇圆拢也’——这个要用小字,然后再在后面写,‘名词,日也’。看书的人八成也不知道名词动词是什么,这没关系,我和你们什正会在前面的部分交代这些术语的意思。你们看,写出来就是这样的。”

    说罢,洛天依在木板上写下了“kyn。言如均。唇圆拢也。名词。日也。”这一行字。

    “不错,不懂通书的人,看了后面那个‘言如均。唇圆拢也。’也能发出音来。”楼昫点头,并试着发了发。他先用自己的西汉通语发出了“均”字——kwin,随后将嘴唇拢圆,便得到了匈奴语中的kyn。

    “就是这样。”天依说,“我们这本辞书,考虑到它的载体会是简牍,那它是从上往下的,那我们的通书就只能倒着了。这没办法。”

    “反正它是给一些特别的人看的,并不是要全天下的人都读。我们尽到这个体例,就已经很方便了。”

    “然后,说说顺序的问题,”天依再向众人说,“词典编成之后,必然要有一个索引。这个索引也很需要功夫。我先说说安排词的顺序是什么。我们按音序。”

    “如何来?”众士兵问道。

    “设定一系列优先级。我们请客吃饭需要排座次,编排词典也需要。我在这里给你们的要求是:元音比辅音要优先。在元音中,前后比高低优先,而前元音比后元音优先,低元音比高元音优先,展唇元音比圆唇元音优先。在辅音中,部位前的比部位后的优先,比如说小□姨子,/baltr/,肯定比太阳/kyn/要优先,也比刀子/b/要优先。而在同部位中,顺序是不送气清塞、送气清塞、浊塞、不送气清塞擦、送气清塞擦、浊塞擦、清擦、浊擦、鼻音、颤音、边音、通音。”

    士兵们记录着这些优先级,夷邕暗自发汗。看来这个词库的编辑会是一项非常累人的事,不过他们在这个与外语词汇打交道的过程中,也能增进对两种语言的理解。

    “那就开始,大家试一试。我们之前向司马请示了六千根简牍,现在才到了两千根,不过今天这一下午已经够用了。大家今天的任务是将记录好的词传抄到简牍上,把所有的词都抄上以后,再把简牍按音序排列起来,这样整理出来。”

    面对至少几千个匈奴语和塞语的常用词,士兵们感到头皮发□麻。但是这是他们必须要做的一件事——无论为朝□廷计还是为自己计。痛苦的文档整理工作便这么如火如荼地开展起来了。

    ——第二节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