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马九旺到达甘州城是在凌晨,一入城就让骑兵连马连长带人去抓捕吴三木。马连长扑了个空,别说是人,连牙行的钱财、粮行的粮食、大仓内的皮货都捣腾一空,起初马九旺以为是走漏了消息,等到了兵营,守营的排长说土匪占领了山峡县城,马福寿马营长已经出兵剿匪,吃惊之余,明白吴三木是听到风声溜了。
马福寿出兵时闹出的动静很大,关富智带着警察紧急抽调民夫,带走了粮行的几个人,吴三木就知道大哥已得手,急忙叫来老三打点行装,把粮食、皮货席卷一空,手里的银元打成两包。两人用刀威逼伙计把东西装上事先准备好的大车和骆驼,乘乱出南门,进了戈壁滩。
马连长赶到牙行的时候,吴燕山四个拜把兄弟正在山谷县城的兵营里吃早饭。
老四嘻笑着说:“几位哥哥,这回咱兄弟凑齐了就不会再分开了吧,二哥三哥,回头让我媳妇教你们使枪吧,人家那枪法,啧啧……。”
吴燕山难得地露出笑容说:“走了一晚上路,先歇一上午,老四还是带人去接塆子里的人,让你媳妇去号房子,就在兵营周围去租,不够就先扎账篷。三木你两个先去睡一觉,带过来的人一个也不要让回去。我得去看姓罗的征兵了。”
马九旺的警卫端来了早饭,还没吃一口,外面就乱了起来,马福寿带着残兵败将涌进了大门,院子里响起马福寿焦躁的嚷嚷声:“快点把死者抬后面,放这儿干嘛,让人看呐。关镇长,让人把伤者送医院,快点,放这儿等死呢嘛,什么,你说啥,马团长到了,天爷,咋不早来一晚上嘛。”
马福寿连滚带爬地进了马九旺的临时办公室,进门就像全身抽了筋骨一样软成一团,高声嚎叫一声“团长”就泣不成声了,警卫关上门扶他坐在凳子上,递上热手巾,马福寿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开始了诉说。
自终至终,马九旺都没有插话,等马福寿说完,他依旧没有表态,只说:“马营长,你能不顾个人安危返回战场,带回死伤将士,实属难能可贵,写一份战报吧,汇报韩旅长让韩旅长定夺,”又对警卫说:“扶马营长去休息吧。”
按马家军军规,马福寿是要被枪毙的,如何处理,马九旺无权决定,也不敢决定。另外就是马福寿的惨败让马九旺对吴燕山土匪部队的战斗力重新进行了定位。马九旺只带了一个营,原以为只是围剿吴家塆,兵力对比是三比一,稳拿稳的事,现在要攻打县城,吴燕山又有警察和百姓的支持,胜败难料,有马福寿的前车之鉴,马九旺得给自己留有余地,枪毙马福寿,自己也败了该怎么办。
刘家堂屋,刘元柱和马九旺两人在小声交谈,警卫端着马九旺自己带的盖碗茶站在一旁。
刘元柱已经说完罗望他们发现贼骨头老窝的经过,末了又说了一句:“失去战机,是我的责任,等启正兄的处分吧。”
马九旺安慰道:“也不全怪刘掌柜,韩起茂一到甘州,吴三木就搭上了关系,与马福寿走的更近,你不相信他们也在情理之中,过后我也写一封报告说明原委吧。”
刘元柱叹气道:“没想到贼骨头吴燕山如此迅速,战力之强也出乎预料,一战就能吃掉马福寿的骑兵连,九旺也要小心才是,得打吴家塆的主意了。”
马九旺说:“吴三木逃走时带的钱粮不少,马福寿又送给了人家上百条枪,贼骨头已成硬骨头,不好啃了。吴家塆的事我让马连长去办,尽量不杀人。唉,说到底不过是匪属而已,结局不好的话,还是活不成。要让马福寿知道了,把吴家塆变成一片焦土他都不解恨。”
“让罗望和魏宝带马连长去吧,最好不杀人,至于结果就不是我们能左右的了,实在不想让手上沾有无辜者的鲜血呀,”刘元柱有些无奈地说。
马九旺从警卫手里接过茶碗一口喝完说:“得回营向长官们报告了,让罗望和魏宝晚饭后来找我,这边我尽量拖延时间,再给贼骨头一个白天,如果他足够聪明的话,老百姓的血就沾不到咱手上,能否活命就看那些人的造化了。我也想和这个贼骨头实实在在地打一仗。”
马福寿写好战报交到马九旺手上。马九旺粗看一遍,战报上土匪数量成了三百多人,光骑兵就有近二百人,对马福寿带回死伤将士的行为也大加宣染,马九旺知道这是马福寿在为自己开脱,已经把送给吴燕山的枪支计算为兵力,就说道:“马营长,一起上机要室,给韩旅长汇报。”
马九旺把战报递给报务员说:“全文照发。”
等战报发完,马九旺又说:“按我说的再拟电文,“旅长:我部到甘州,立即抓捕吴三木,此人已逃跑。
获悉土匪占我山峡县城,直属营马营长误信山谷县长白俊之言,贪功冒进,至使惨败。此人能孤身犯险,不弃我伤亡人员,有军人风范,我意今夜偷袭吴家塆,抓获匪属,迫贼就范,相机消灭之。请示下。”
这是给了马福寿天大的面子,也是给了他一根救命的稻草。
回到办公室,马福寿庄重地给马九旺敬了一个军礼说:“团长,如果能过此一劫,就是欠你的一条命,马福寿永世不忘您的救命之恩。团长,吴三木、吴家塆是咋回事?”
马九旺拍着马福寿的肩膀说:“你的事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部队先休整,等摸清山峡的情况就随我出征,是旅长电告我吴家塆是土匪窝子,……,走,去看看白县长吧。”
罗望和魏宝带着马九旺的骑兵连半夜摸到吴家塆,当然是又一次扑空,返回时,马连长竟高兴的唱开了花儿。
“白尾(yi)巴白鬃毛的个白龙马,吃饱了草滩子上卧下;尕妹子是那阴山地白莲花,阿哥在阳山里就瞭哈。”
并肩而行的罗望和魏宝有些不解,等唱完一曲,罗望问:“马长官,空手回去,不怕团长拾掇你?”
马连长对罗望说:“罗掌柜,任务失败,正随了我的意嘛,我看你也比来时高兴呀。马某人是军人,只想在战场上堂堂正正撕杀,偷偷摸摸地抓一些手无寸铁的老百姓,算狗屁本事,我还会全本的五哥放羊,听着啊。……。”
军营临时作战室内,马九旺和几个军官在听山峡回来的侦察人员的汇报,一个身穿便服的参谋对着地图说:“夜间偷袭很难,城墙上昼夜都有岗哨,即使攻进城,黑暗之中可能误伤被土匪裹挟进来的百姓,不可取。白天,进出城要在城门岗哨那儿开路条,关门前城里还要按入城时给的路条清查,混进去的人藏不住。原计划派几个混进城接应攻城部队行不通。火力情况是,西城门拐角上有二门炮,据直属营马营长说是清朝时期的大炮,还有,直属营的重机枪也落到了土匪手中……。”
马九旺搓着手说:“白天强攻,马连长准备好三百颗手榴弹,十个炸药包,……。”
韩起茂回电了,马福寿停职留用,等他本人回甘州后再处理,命令马九旺立即出兵,务必全歼土匪。
马九旺没有宣读这份命令,他已经给西宁一号电台详细报告了山峡县城的状况,他在等西宁长官署的指示,也在等韩起茂最终的电令。
西宁长官署的电令很快就到了,只六个字:“剿抚相依,速决,”正是马九旺所希望的,他立即下达了出兵的命令。
土匪老四迷上了机关枪,他很快学会了怎样进行点射、连射和装填子弹,今天一早他把这个笨重的家伙卸成几个部分,很专注地一件件往上安装,吴燕山、吴三木和老三站在身后看了好一阵子他没有发现,等老四把枪装好,“哗啦”一声拉上枪栓,伸手去拿空弹带时,吴燕山说:“老四,先放下。”
老四转身看见三人,“哥哥们来了,”说着拿起一块破布擦干净手,吴燕山说:“你们三个人把部队打乱重新分成三个大队,老三带一个大队,中队长、小队长用自己人,以老带新。警察就不要动了。老四,这个笨家伙你找六个人教会使用,给老三。”
老四不太情愿地说:“大哥,这个,”“教会机枪手后,不许你再碰它,你带好骑兵大队就是,”吴燕山严肃地打断了老四的话。
从第一次见到机关枪,他就发现这种武器威力虽然很大,但摆弄它需要四个人,而且在战场上是敌人重点打击目标,他不能让老四成为枪手的靶子,又不能明说,只能把机关枪给老三的大队使用,老四虽不愿意,但吴燕山的话不敢不听,只好说:“我的意思是三哥得找几个力气大的人,这东西后坐力可不小,”嘿嘿笑了几声。
马九旺的部队开到距山峡城四五里地一个村子时,马九旺就命令部队在村子边的空旷处扎营,叫来几个军官说:“马营长,安排三个暗哨,从城门到此一里一个,……,这个村是回民村,适合我们生活呐。”
马福寿答声“是”却没有立刻去布置,另外几个军官也是一脸茫然。
马九旺接着说:“去安排吧,一会儿你们都换上便服,跟我去看一看贼骨头治下的山峡城是啥样子。”
几个人骑马绕着山峡城转了一圈,马九旺说:“明白了吧,这个仗没那么容易打,速决,怎么速决啊。走,到账篷再说。”
大家这才明白马九旺没打算速战速决,是要拉开架势要打一场持久战。
马九旺和军官们一回账篷,就命人拿出他自己画的草图对大家讲:“各位已经看到,两侧的城墙好攻,但护城河灌满了水,无法靠近,马福寿营长,带你的人和民夫在西门外按图构筑战壕。……。第一次攻击的重头戏放在西门,骑兵连先在东门佯攻,要打的很,打的猛,最好是能调动贼骨头的骑兵出城,……。”
吴燕山得到城楼上哨兵的报告,在城墙上目送马九旺他们离开,对手下兄弟们说:“这几个人骑的马是军马,明天又是一场恶战呐。”
吴三木已经成了吴燕山的副司令,这几天没少听老四讲几天前战斗的情况,对吴燕山说:“大哥,此战应当守,骑兵不宜出击,刚才那几个人不是侦察兵,可能是军官。”
吴燕山知道吴三木的意思,说道:“三木说的对,第一战骑兵出击虽然灭了马福寿的骑兵连,我们伤亡也很大。三木,第一战就是要打出威风来,打怕他们才能掌握主动权。接下来嘛就是以守为主,老四安排好暗哨,老罗,组织城中青壮年……。”
天亮时,守城兵力已布署完毕,吴燕山带小花蕊和警察大队守西门,老三、老四两个大队守东门,两侧城墙上多是手持各种冷兵器的青壮年,只有十几个土匪夹杂在里面。
吴燕山站在城楼上看着远处的马家军,想从队列情况判断兵力,看到的却是另一番景象。
马九旺的部队在距西城门一里多时就停了下来,士兵和民夫开始挖壕沟,而且快速向城门延伸,士兵在用装满沙石的口袋构筑工事。
吴燕山对吴三木和小花蕊说:“难道要围城,三木,快去看一下东门。调十几个枪法好的过来,打修筑工事的人。”小花蕊带着十几个人伏在射击孔后面,她观察了一会儿,开始下命令:“四百码距离,调整标尺,瞄准,射击。”枪声响起,修筑工事的士兵倒下两人,其他人缩到壕沟里不再露头,但壕沟掘进速度还是很快,小花蕊一看十几枪只打翻两个,高声责骂:“吃屎的货,连个步枪都端不稳,再来。”
修筑工事的士兵再也没有给这十几个枪手机会,码放沙袋时没有一个人暴露身体。
从东门回来的吴三木说:“大哥,那边没有兵,有点奇怪。”
吴燕山说:“不奇怪,是他们兵力不足,无法同时攻击两个城门,西门挖工事是为死守,攻击重点放在了东门,三木,调一门炮过去。”
不到半天时间,西门外的工事就修筑完成,两个步兵连加上马福寿的士兵三百多人沿着壕沟进入了阵地,马九旺叫住正要下壕沟的马福寿说:“马营长,不急,等东门先打响。”
东门外,绕道而行的骑兵连已经到位,十几个人往牛毛口袋里装沙石,装满一个就有几个人匍匐着滚动向前,时间不大就在机枪的有效射程内搭起两个掩体,架好了机关枪。
马连长大声命令:“上马,一排出击,”两挺机枪开始扫射,压住了守城土匪的火力,骑兵两人一组排成纵队冲向城门,一个在用步枪射击,一个伏在马鞍上手里握着手榴弹,在距离城门四十多步时掷了出去,立刻调转马头返回,城墙上、门洞口随着手榴弹的巨响,尘土弥漫开来,烟尘还没有散开,二排又开始了……。一轮接一轮的进攻,一次比一次接近城墙,手榴弹已经扔到了墙头上方,城门右侧的夯土墙开始坍塌。
守城的土匪打了两发炮弹,步枪、重机枪也在不停地射击,进攻部队的势头缓和了下来。吴燕山听着枪声和爆炸声,感觉到老三、老四顶不住了,命令小花蕊:“派人带冲锋枪过去。”
马九旺也在倾听东门方向传来的动静,密集的冲锋枪声响起时,他知道吴燕山已把火力集中到了东门,命令道:“吹冲锋号、上,……。”
西门枪声一响起,东门停止了进攻,骑兵排成两列纵队,摆出随时攻击的架势,机关枪在不停地射击。老三、老四两人明知西门那边压力很大,却不敢调兵增援。
只一轮进攻,西城门就被炸药包炸塌,马福寿看到城门豁开一个大口子,拔出驳壳枪就要上,马九旺命令道:“吹号,撤军。”一把拉住马福寿说:“福寿,你看城墙上有多少人,他们是没有枪,但大刀、长矛、弓箭就够我们受的,此时冲进去,就是在滚水(开水)锅里下饺子,等着让人吃呢嘛。”马福寿虽然报仇心切,但他不敢违抗马九旺的命令,也怕冲进城真像马九旺所说,盯着看了一会马九旺,沮丧地坐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