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时值盛夏,酷热难当,多日奔波的罗望看上去很疲惫,两匹马缓慢地行走在沙土路上。过了河西堡,罗望索性下马步行,日头偏西时已经是人困马乏,看见路旁的一个水塘边长着一片青草,还有几颗白杨树,就把马牵过去饮水吃草,自己也从褡裢里取出干粮,坐在树下吃一口干粮、喝一口水,迷迷糊糊有了睡意,荒郊野外,孤身一人,睡着就是找死,他赶紧站起来跳了几下,把马栓在树上,到水塘边蹲下洗了几把脸,正准备起身,从水中看见一个人影举着一根弯弯曲曲的木棍,罗望一闪身,重心放在右脚,左脚猛地向侧后方蹬出去,一脚踢空,人已转身站立,那人竟躲过了出其不意的一击,而且挥起木棍朝罗望面部横扫过来,罗望后面是水塘,退无可退,只好快速下蹲,身体成弓形,木棍从头顶扫过时,罗望贴地弹出,双手击向那人右膝关节,那人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罗望顺势一个前滚翻站起来。
魏宝领教过这一招,不同的是今天罗望使出了全力,那人右腿已从膝盖处折断,双手抱腿躺在地上。
罗望从马鞍子前面抽出隐藏在内的短刀,逼到那人脖子上问:“你是啥人,为啥偷袭我?”
那人已疼的满头大汗,咬着牙说:“别杀我,我是山谷县长白俊,就想打翻你抢马骑,没想要你命。”
一个县长,独自一人出现在戈壁滩上,而且能躲开自己一脚,谁信,罗望冷笑一声说:“这个谎编的不圆,好好想想,再编一个能骗过人的行不行。”
那人从内衣兜里掏出一张纸递过来,罗望接住,抖开一看,是盖有省府大印的委任状,罗望还给他说:“还真是,白县长,马可以借你,我先给你接骨吧。”
罗望收好短刀,从树上折了几个树枝,撕下自己的衣袖说:“你躺平,忍着点,”卷起白俊裤子,用双手摸索着断了的骨头,……。
罗望给白俊腿上贴上止痛膏药,用衣袖缠了几圈,又用树枝固定好,说道:“好了,摆弄跌打损伤是我的家传手艺,白县长放心,三个月后保你健步如飞。”
白俊觉得疼痛有点减轻,坐起来靠在树杆上。
罗望给了白俊一块干粮,又把水囊递给他说:“先吃点东西,白县长,你一个县太爷,出门应该是前呼后拥的,咋干起了劫道的勾当。”
白俊没有回答,反问道:“师傅这么好的身手,是干啥营生的?”
“甘州城达盛昌掌柜罗望。”
听了罗望的回答,白俊苦笑着说:“人倒霉,鬼吹灯,放屁都砸脚后跟,好不容易弄了个县长,才几个月县城就让人给占了。路上劫个道嘛,以为是单身客商好下手,还碰到罗掌柜这样的高手,你罗望罗掌柜在甘州军界名声大的很,早知是你,我哪敢下手。”
罗望好奇的问:“县城给人占了是咋回事?”
白俊说:“前天夜里,城里来了一群土匪,号称是河西自卫军,要接管城市,我和警察奋力反抗还是失败了,死了很多人,我是乘乱逃出来的。”
罗望脑海里浮现出吴家塆场院里的情景,又问道:“有多少人,领头的长啥样?”
白俊以为罗望只是好奇,本不想说,又想到要借人家的马和盘缠,怕罗望翻脸,就说道:“领头的没有见到,街上巡逻的几个人里有一个女的,穿枣红色的上衣。”
坐实占领县城的是土匪头子贼骨头一伙,罗望不想把自己知道土匪底细的事告诉白俊,说道:“白县长,你的腿是我伤的,你要到哪里?我送你吧。”
白俊沉默着,吃完手中干粮,喝了几口水,把水囊还给罗望,有些无奈地说:“既然罗掌柜仗义,也不瞒你了,我本来是马步青长官的侍卫队长,今年初,长官派我去山谷任县长,说山谷靠近凉州,得有自己的心腹,结果就弄成了这样,想回凉州搬救兵吧,马步青长官出征宁夏,不在凉州,兵不一定能请得动。山谷是马步芳长官的地盘,照理应去甘州,但人生地不熟,加上韩旅长也在宁夏,让人扣上弃城逃跑的罪名,马步芳长官借个由头就能要了我的命。刚逃出来我是往甘州方向跑的,半道上又折回到去凉州的路上,三天了,在村头土地庙吃供品,喝路旁沟里的水,……,两难呐。”
白俊有点语无伦次,到也能听明白。
罗望理解白俊的处境,安慰道:“白县长,事情还没有坏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既然马步青、韩起茂出兵宁夏,说明宁夏战打的很激烈,马步芳出兵就是迟早的事,哪能顾得上你白县长,你还有时间挽回局面。”
罗望看着白俊,见他还在犹豫不决,说道:“白县长,按规矩你得回甘州,虽然韩起茂带兵出征,一定会有留守的部队,……。”
白俊拍了一下地面说:“该死的娃儿鸟朝天,怕个鸟毛,去甘州,找袁县长。”
罗望把白俊扶到马上,边给他固定伤腿边说:“咱们得连夜赶路,两天就能到甘州,时间久了,土匪站稳脚跟,就不好打了,消息传到甘州,对你也不好,……。”
有文化的土匪吴燕山明白一个道理,靠自己手下的这帮只会杀人抢劫的兄弟管不了一个城市,哪怕是一座贫穷落后、人口万余的西部小县城。
狗屁县长白俊成功逃出城,打乱了吴燕山原来的计划,吴燕山带人在街上转了一圈,空旷的街道、市场,紧闭的大门,他想要的不是这样一座死城,坐在县长办公室里想着对策。
他想出解决办法,理清了思路,对着门口喊道:“来人,”进来一个土匪,吴燕山说:“去吧姓罗的给我找来。”
吴燕山带着罗队长和几十个土匪来到警察局,院子里已清理干净,老四和一群土匪散漫地坐在台沿上吃着干粮,他们不知道下一步该干啥。
那群被绑的警察坐在院子中间,个个露出恐惧的眼神,看见姓罗的进来,一齐望着他们的长官,像是来了救星一样。
吴燕山瞪了老四一眼,老四忙喊“集合。”
土匪们迅速在吴燕山面前排列完毕。
吴燕山走过去对老四耳语几句,老四带着几个人把集中捆扎到一起的步枪抬了过来。
吴燕山对警察们说:“委屈你们了,罗队长已就任警察局长,你们愿意留下来,可以继续当警察,不想留下的可以回家,老四,松绑。”
被捆了半天的警察手脚麻木,有几个刚站起来就摔到在地,吴燕山等他们都能站稳了,才对姓罗的说:“看你的了。”
新上任的罗局长清了清嗓子对警察们说:“各位弟兄,吴司令已经接管山谷城,局长、县长已经死了,我们都有家有口的,就不要再寻着找死了,这年头,给谁干都一样,大家留下来吧,吴司令已向我保证,仗打罢了,决不伤你们,再说了,当警察还能保证你们的家人安全,怎么样,表个态吧。”这几句貌似入情入理的话,吴燕山在县长办公室里反复交待了几遍,姓罗的光头进入了局长的角色,记得很牢,说的也很自然。
看到警察们还迟疑着不吭声,吴燕山说:“老四,把枪还给他们。”
手里有了枪的警察又恢复了一点儿神气,有几个拉了一下枪栓,看到连子弹都在枪膛里,相信了自己长官的话,有一个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有了榜样,地上就跪了一片。
吴燕山脸上露出笑容,对姓罗的点了点头说:“让大家起来吧。”
“全体起立,集合”罗局长下达了就任局长的第一个命令。
警察们自觉地列队站在土匪们的后面,个个都是识时务的人精呐。
老四和罗局长站在吴燕山两侧,看到大家站好了队,罗局长向吴燕山敬了一个军礼说:“报告司令,队伍集合完毕,请您训示。”
看来罗队长是时刻准备着当警察局长的,这一套张口就来,也不管这个局长是怎么来的,又是在给什么人当官。
吴燕山向前跨出一步,语气坚定地说:“兄弟们,我叫吴燕山,河西自卫军司令,刚起事的警察兄弟编成第三大队,队长就是罗局长,现在起我们就是一家人了,我命令,……。”吴燕山的第一招,降服警察成功。
县政府的一间大房子里,农工商税局、教育局等等的各个局的局长,城里有钱人家的男主人、商号掌柜几十号人满满当当坐了一屋子,老四、光头罗局长、小花蕊坐在上首。
这些人是罗局长安排警察带着土匪一家一家“请”来的。
一屋子人竟出奇的安静,没有人说话,没有人吃烟,连咳嗽一声的都没有,他们在等人,等的是吴燕山和县立医院的牛院长,此人在县城百姓中威望很高,吴燕山以前来山谷从百姓口中多次听到过这位医术高超、医德高尚的牛院长,他亲自带人去了医院很有礼貌地拜见了牛院长。
请牛院长出山是吴燕山想出的诸多办法中最关键的一招,他成功了。
门口有人说大哥来了,牛院长“请”到了,吴燕山拉着一个干瘪的老头子进了屋,把老头按在上首当中坐下,罗局长说话了:“各位乡绅父老,今日起山谷县由吴司令的河西自卫军管辖,请吴司令训话。”
吴燕山阴沉着脸,扫了一眼屋子里的人,像是站在山顶上的公狮在睨视自己的领地,慢条斯理地开始了他自认为是在自己的领地上的第一次亮相:“诸位都是地面上叫得响的头面人物,古语有云:“天命有常,惟有德者居之”,这是天理,我吴燕山入驻山谷,不扰民事,不掠民财,还望大家依然像过去一样过各自的安稳日子,你们有啥话这会儿就说,等你们说完了我再宣布几条规矩。”
下面有人开始小声议论,“这吴司令是读书人吧”,“嗯,说的话比白县长、马排长中听。”有胆大的就站起来说:“吴司令,你们真的不乱杀人,不抢人钱财。”
吴燕山说:“如果有人看见我们的人做了害人的事,直接找我,该打就打,该罚则罚。”
又一个人站起来问:“吴司令,城门关到啥时候?”
吴燕山回答:“局势一稳定就开。”
等没人说话了,吴燕山说:“我讲几条规矩。一、市民人等不得反抗我军,否则枪毙。
二、不得对敌通风报信,否则枪毙。
。……。
十、政府各局人员,仍任其职,正常上班,不能离岗,否则枪毙。
大家都听清楚,并通过你们把上面的十条传给全城百姓,勿谓言之不预。”
现在宣布几项任命:“农工商税局任一名女将为副局长,你们别小看了她,不知道历害的可以问问警察局局长,打即日起,县长由医院牛院长担任。”
“请各局局长立即通知工作人员明天按时到工作岗位,我们将安排警卫人员到各局站岗,并进行清查,对不到的人员按第十条执行。”
压制住乡绅和政府工作人员的招数奏效。
吴燕山留下牛院长、罗局长交待:“牛县长赶紧出安民告示,罗局长马上带着你的人,让城里十八岁以上四十岁以下男丁上城墙,加固城墙、城门。”又对老四和小花蕊说:“带人去清点查封银行、税局金库,一块银元也不许流出去。”
不到天黑,吴燕山就稳住了山谷县城的局势。
第二天街上就有了行人,有的商铺、饭庄开始营业。
白俊碰上罗望的时候,山谷城已经像是从没有发生过什么事一样。
吴燕山开始布署守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