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牲畜、皮货交易市场往年是以生皮交易为主导,近几个月出现了悄无声息的变化,外地客商开始在甘州市场上买进熟皮,经营户们对市场的变化往往都很敏感,有的从经营生皮慢慢过渡,有的干脆停下生皮生意,转而经营熟皮。引起变化的起因是生皮价格在短短几天被刘元柱砸在地板上,而后再也没有起色,吴三木试图撬动,几次都被刘元柱成功阻击,生皮价格稍有起色,刘家在市场上的货仓立马打压,长时间的低价运行,封死了经营户们赚取差价的空间。只几个月时间,内蒙、宁夏、新疆、青海几个生皮产量较大省份的生皮价格应声而落,一片惨淡。结果是达盛昌生产出了质量上乘的熟皮,熟皮价格稳中有升,有的客商先是在市场里低价卖出生皮,又从达盛昌采购高质高价的熟皮,有的客商直接把生皮运到达盛昌,折算差价后运走熟皮,市场开始跟风,大大小小的商号都开始制造熟皮,由于质量上比达盛昌差的不是一星半点,价格就上不去。
熟皮生意是走强了,领头羊却是达盛昌,吴三木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直到结果呈现出来,他才看懂刘元柱的目的,领教了刘元柱的手段。他吴三木也买过罗望母亲制成的皮衣、皮帽,还比刘元柱买的早,怎么就没有发现那里蕴藏的商机,人家刘元柱就能从买到的罗家皮货中断定罗望能生产出质量远高于市面上其它熟皮的产品,进而合作办厂。
市场里风传罗望有秘方,这个传闻让吴三木心痒难耐,叫来老三商量,老三说:“二哥,制做熟皮、毛毡看上去是粗笨的手艺,一学就会,可每个师傅做出来的东西差别很大,即便是一个师傅做,一批和一批也有差异,像达盛昌这样能保持稳定的好品相,除了配方,没有其它原因。”
这些吴三木也知道,问题是搞到这个配方的办法在哪里,“老三,你有办法吗?”吴三木问。
老三说了一个字:“偷。”
吴三木点点头说“这是最快的了。”
“二哥,我已经安排人打听了,达盛昌熟皮作坊使用的水,就是街门外的井水,化工材料罗望一个人购买、配料,知道配方的只有罗望,”老三已有动作。
吴三木说:“你漏了一个人,罗望他妈,这个女人才是配方的拥有者,女人心比男人细,心也比男人软,我们得两头下手试试,你打听一下罗望在大仓干活时同谁走的近,我就让谁办这事。”
办法吴三木已想好,和老三商量仅是通个气而已。
贺福军的遗孀李槐花自到罗家做工就再也没有离开过,本来罗望母亲是想请她帮一段时间的忙,不想女人一干就不想走了。李氏给罗望母子如实讲了自己是怎么到的甘州,为啥嫁给贺福军,并不清楚贺福军的事,讲完自己的过去,李氏真诚的说“姐,在甘州我孤身一人,你就认下我这个妹子吧。”
达盛昌试生产期间,没有几个熟练工,罗望不仅留下了李氏,还让她负责管理缝纫作坊,这就让她过上了一种全新的生活,那种充实、满足、踏实使她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幸福感,没有了被贺福军圈在家里的孤独,没有了察觉到贺福军干坏事时的担惊受怕,告别了战战兢兢的日子,她大方地上街,正常地和工友交往,李氏觉得这才是人应该过的生活。
下班后,李槐花给儿子买了一笼小笼包子,啍着小曲儿往家走。
儿子上学了,是罗望让周吉找人办的。儿子野贯了,刚开始时逃学,李氏在罗望母亲那儿哭着说了一次,母亲对罗望说:“你该管管他,亲戚嘛,”罗望骑车在学校门口堵住他,捡起一块青砖说:“你的腿硬还是砖头硬,再逃学就跟砖头一样,”一巴掌把砖拍的四分五裂,吓的孩子小脸蜡黄,心也收住了。
回到家,儿子已经放学,抢过包子吃了起来。吴三木推开街门进来了,对李氏说:“弟妹,我给你送钱来了,最近生意不好,先给你十块银元,剩下的我慢慢给你,”话是这么说,吴三木并没有拿出钱来,李氏说:“谢吴掌柜,你看我这刚进门,连口热茶也端不上来,失礼的很。”
吴三木既不是送钱来的,也不想喝什么茶,他单刀直入:“弟妹不客气,有件事情我求到你这儿了,听说你的那位亲戚对你很好,她手里有一样东西我想要,你得帮忙呐。”
李氏问“什么东西,我能给吴掌柜帮啥忙?”
吴三木说:“配方,熟皮配方,只要你能弄到手,我把答应的钱全部给你,还加上一百块银元。”
李槐花对吴三木是有所提防的,应当说他她对贺福军生前交往的每个人都有防备心里,此时,李槐华的脑子在转,这是让我去偷罗家的配方,这是要毁掉我现在的生活,自己十岁被拍花子的弄昏,一次又一次被卖,跟上贺福军过的是啥日子,好不容易过上正常人的生活,这吴三木竟然哄自己当贼。
吴三木见李氏不说话,脸色苍白,就说:“不用怕,没啥大不了的事,有了两千多银元,你再也不用去达盛昌了。”
李氏是经受过苦难生活的人,无数次的磨难教会她在遇事时自然而然的选择先保护自己。她平复一下心情说:“吴掌柜,你走吧,你说的事我决不会做,也不会告诉任何人,至于你答应的钱,给了,我谢谢你,不给,我也不能把你怎么样,就当你今天没有来过我家。”
诱惑不行,吴三木开始施压:“李槐花,你最好按我说的去做,因为我知道许多你不知道的事,这些事对你和你的儿子很重要,为了让这些事永远成为秘密,你还是答应的好。”
李氏虽然无法判断吴三木所说的秘密对自己和儿子构成多大威胁,造成多大伤害,但她从罗望做的几件事情上判断,在她和儿子受到伤害时,罗望决不会袖手旁观,这个想法她早就有,而且也是今天断然拒绝吴三木的动力。
“吴掌柜,收起你的狼心狗肺快走吧,我一个妇道人家,根本不可能阻拦你,嘴长在你身上,想说啥去说好了,至于我们母子,假使哪天活不成了,任由天老爷收去,再说一遍,你说的事我不做,也决不说,”说完,李氏决然拉着儿子进了里屋并闩上了门。
吴三木算了几种可能的结果,这是其中的一种。吴三木找李槐花做这事,是因为李槐花和罗望母亲走的近,成功的可能性大,还有就是他了解一些李槐花的过去,认为自己和李槐花都有一段苦难的经历,知道有过这种经历的人最珍惜什么,算准了李槐花即便是不答应也不会把这事说出去。
吴三木跺了一下脚走了。
第二天早上吃早饭时,李槐花从灶上端了一碗臊子面送给罗望母亲,说道:“姐,乘热快吃,外面有人说达盛昌有啥秘方,咱可得小心点,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话说的有点没头没脑,但还是引起了罗望母亲的警觉,母亲觉得应把这话说给罗望。
马撒丽来到达盛昌,见到罗望红着眼睛说:“罗兄弟、罗掌柜,我叫大仓裁了,找不到活干,断了生计,你看能不能给我找点事做。”
罗望招呼他坐下,让人叫来管事周吉说:“周管事,马师傅是我在大仓干活时一块儿搭杆子的兄弟,让大仓裁了,留下吧。”周吉是刘元柱发动皮货价格战的执行者,对吴三木大仓出来的人有点抵触,站在罗望面前迟疑着不表态。
罗望又说:“周管事,市场交易情况发生变化,引起人员流动这很正常,留下吧。”罗望读了一点经济学方面的书,知道这就是市场调节下的资源配置,吴三木的大仓以生皮的卖买、贮存为主,市场上生皮生意清淡,裁人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周管事有点不情愿,但罗望不是跟他商量,而是直接要求留人,他不能公然反对掌柜的意见,只好说:“那好吧,马师傅跟我走。”
周吉把马撒丽带到自己办公室,反复讲了几遍达盛昌的规矩,又让马撒丽复述两遍,问马撒丽:“能做到吗?”马撒丽忙不迭的点头答应:“能、能,我一定守规矩。”周管事横眉竖眼地说:“这可是你说的,明天来找我,给你安排事儿,试工三天,如果能行,按熟练工开工钱,你是回民,不能在厂里吃饭、喝水,再给你些伙食补助,自己解决吃喝的事,去吧。”
刚打发走马撒丽,母亲就进来把李氏说的话告诉了罗望,并叮嘱说:“望儿,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达盛昌熟皮生意这么好,难免会让人盯上,……,”母亲后面的话罗望没有听进去多少,他脑子里想的是马撒丽和吴三木。母亲走后他叫来王积富,让王积富去市场打听大仓裁人的事;王积富反馈回来的消息是大仓一次性裁了六七个人,里面包括马撒丽,罗望多少有些放心了。
第一批玻璃到了,货码放在门市的小仓库里,罗望和老杨在维修间支上桌子,对着使用说明用玻璃刀裁玻璃,反复几次,碎了几块后,掌握了技巧。达盛昌所有窗户上的窗户纸换成了玻璃,接下来是刘元柱即将开业的银行,跟着是医院、学校,……。两个人忙不过来,罗望给老扬安排了两个徒弟,自己才腾出了手,让帐房先生把帐册拿过来,谁备核对帐目。
熟皮作坊发生了一件事。王积富看到马撒丽这几天熟皮的数量比别人少,以为他偷奸耍滑,就盯上了马撒丽,发现他领出去的化工材料和别人一样,只是做出来的熟皮少了,怕他用量过大,影响品质,就让他停工看其他师傅示范,过后依然如故。王积富几次想告诉罗望,掌柜又裁玻璃又安装忙地不可开交,今天看见罗望坐在了办公室,赶紧过来说了事情经过,罗望放下帐册说:“去看看。”
两人进了熟皮作坊,王积富刚要说话,罗望拍了他一下摇了摇头,工人们都在忙碌,罗望转了一圈就出来了,王积富跟出来问罗望:“掌柜你看这事……。”
罗望没有回应王积富的问话,沉思一会才说道:“还真是谋心不良,我让你偷鸡不成蚀把米”,“积富,这事你别再过问了。”
罗望在作坊转的时候就发现大热天其他人穿的都是草鞋,又省钱又凉爽,马撒丽穿了一双布鞋,立刻明白他在干啥。
吴三木在牙行自己试制了一小块羊皮,放在手上揉搓着,嘴里念叨着:“是好皮子,毛色亮,手感顺,皮质软,”桌子上的木盆里有一小堆白色粉末,吴三木放下皮子,抓起白色粉末,放在桌子上,用手指摊开,仔细观察,摇了摇头。
马撒丽下班离开时罗望在门口叫住了他,带到办公室关上门说:“马师傅,把鞋脱下来我看看。”
马撒丽双腿抖动着,汗珠子顺着脸颊往下淌。罗望厉声喊道:“马撒丽,脱鞋,”马撒丽扑通跪下了,颤抖着说:“罗掌柜,我干了不是人的事,我该死,安拉不会饶恕我的……。”
罗望等他讲完经过,才说道:“二百块大洋你就出卖了灵魂,……,按你们的教规你要去一只手,念你也是为了生活,那只手给你留着吧。”
马撒丽爬在地上磕了个头说:“谢掌柜,我再不敢了。”
罗望让马撒丽站起来,拍着他肩头说:“你还是继续干吧,我不说出去,你就当我没发现好了,哪天吴掌柜催要配方了,你告诉我就行,如果你现在停下不干,吴掌柜又知道你暴露了,是不会放过你的,记住了吗。”
过了几天,马撒丽对罗望说:“罗掌柜,那边要我弄配方了,说偷那点儿料不顶用。”
罗望说:“知道了,后天下班到办公室找我。”
两天后罗望给了马撒丽四张硬纸片,交待说:“今晚送去吧,就说这是从我办公桌子上拿的,不知道有没有用,你又不识字,哪能弄到配方对吧。”
四张纸片当晚就到了吴三木手里,吴三木一看,是四个月每月制做熟皮使用的各种化工材料种类、数量清单,从柜子里拿出一张单据,单据是罗望在大仓干活时留下的,仔细核对笔迹,确认是罗望写的,抬起头说:“马师傅,你给我的不是配方,是几张购买材料的清单,没有用呐,算了吧,乘罗掌柜没发现,以后别再干了,这事你要说出去,罗掌柜会干啥不用我说吧,这块银元给你权当辛苦费,回去吧。”
吴三木想,马撒丽偷不到配方在情里之中,哪有那么容易的事,偷到了才是怪事,再说他又不识字,他拿着四张纸片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马撒丽上班后,罗望让他跟老扬去学机械维修,脚踏车修理,对他说:“踏实学点手艺吧,就你这个身子骨嘛……。”
罗望在办公室对周吉说:“周管事,这几天吴三木的大仓有便宜的光板皮子和垃圾一样的羊毛,去买来。”周吉不解地看着罗望,罗旺笑着,就是不告诉他原因。
吴三木从清单上推算出配方,让大仓试制了几张熟皮,质量和自己在牙行用马撒丽偷来的化工材料制成的熟皮一模一样,立即命人赶制熟皮,没两天,前面制成的熟皮上的毛全部脱落,熟皮成了没毛的光板皮子,羊毛经过化工材料鞣制,无法幹毡,不能成团,装不进衣服、被褥,真成了垃圾。
吴三木得到的是达盛昌制做皮鞋用的熟皮、脱毛用料清单。
周吉用极低价格买回这批光板皮和垃圾羊毛,皮子做了皮鞋,羊毛和牛毛掺到一起,制成了口袋。周吉没弄明白是咋回事,猜测到与罗望有关,把事情讲给刘元柱,刘大掌柜竟然和罗望一样笑着,就是不告诉周吉事情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