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同一日,远在千里之外江西九江城外,本就辽阔的长江,因为雨水冲刷山林,而后汇聚,显得愈发浩瀚湍急,却也浑黄,天晴无雨,阳光漫撒,将江面映射出波光,很是壮阔。
时值正午,秋老虎出没,虽说已过中秋,但依旧湿热难当,让人胸闷气短,即便城门大开,从城内的街道一直到城外都没有什么行人,但令人惊奇的是,城门外三里的码头上,却是人影憧憧,不时还传来纤夫的呼喝号子,又有船上船下人来人往,很是迅速的在搬运些米面、果蔬之类的物什,显是在赶着时间。
停靠在岸的几艘战座船并不大,也就是一百料的形制,瞧着仅十余舱,长约五丈、宽不足十尺,大致能容三十人,几艘船加起来也就是百余人的样子;而所谓战座船,乃是大明水师在内河中的战船,而眼前这些,大致便是规制较小,但却速度快的了。
瞧着眼前好生热闹的场景,不远处那些没有轮着干活的纤夫和小商贩却是躲得远远的,没有来掺和,毕竟有些眼力价的都知道,这些战座船形制不大,且没有插官旗,但应该定是官船,而且这官儿还不小。
一则是由于这几艘船不仅簇新,而且用的楠木也是瞅着上好,那是一般穷困的卫所水兵所能有?二者呢,便是一向雁过拔毛,见人下菜碟的码头小吏,此时已经一改上船检视时的趾高气扬,满脸的谄媚,头都要低到腰下,双手连连作揖不已。
只怕不会比知府老爷品秩低?在树荫下歇着的闲散众人,此时也面面相觑,啧啧称奇,不禁紧了紧敞开的短衫,敬畏又戒备的向后缩了缩身子,毕竟这等低调非常,却又着急忙慌赶路的大官儿,想必是身负要事,自己这等小民可千万别触了霉头。
吱吖。
“呼哈!”“呼哈!”
一阵木头的声响伴着纤夫的号子,才靠岸不过小半个时辰的几艘战座船,又缓缓的离岸,不多久便扯起风帆,本就轻快的战船,更是顺流而下,越走越快。
“大人,甲板上风大,船小又是不稳,不若回舱中歇息?”一个皮肤黝黑的汉子,身着劲装,有些担心的看了看浩瀚的江水,拱手对站立在船头的文士说道;也由不得他不担心,在这等大江大河中长途跋涉,哪有用这样的小船的?不仅不符合大人的身份,也难以说得上稳妥。
“无妨,”文士并未回头,只淡淡说道;他的声音很轻,却有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身长七尺,面色较周围人都白些,细眼高眉,薄唇短须,目光深沉,腰间还佩着短剑,与一般的读书人很是不同。
安山湖之战是在七月十六,三千里外的自己,是在七月二十三,也就会六日之后,接到的六百里加急谕旨,换而言之,便是大捷之后,天子便立即命人马不停蹄的递送谕旨。
这不仅是天子对自己的信重,更是意味着在圣上看来,谕旨中说道接替漕运总督,整顿漕运之事,已然是刻不容缓!天子待自己恩重如山,简拔有加,虽说中旨未经内阁、通政司,但天子召,岂能辞?但不能悬挂官旗,不能高调行事也是必然了。
“还有几日可到济宁?”文士收回目光,转头问道。
“大人,若是顺畅,也要二十天出头,”劲装汉子面色一紧,恭声回道。
眼前这位大人非比寻常,不仅是那文曲星下凡,更是能拿得起刀剑,杀得了人,威震天下的叙州血战中身先士卒,更是“手把手”把自己这等苦哈哈,操练成了见血的精锐,还给家中分了田地,发了饷银,如自己一般,还有了把总的官儿,想想真是恍如隔世。
这么一想,原先的些许担忧也收敛了不少,大人都不怕,自己这等人的性命都是大人给的,还怕个什么?但有些话确是必须得说:“大人,顺江而下,每日百五十里已然是极限......”
点了点头,文士没有在说话,只是又看向绵长广阔的江水来,随着离天子越来越近,他的心中也不由激昂不少,赴川经年,经历了叙州大捷,永宁改土归流,叙州大营筹建,叙州、永宁清屯,三省总督鲁将军亲赴昆明府坐镇......
这桩桩件件,虽说也难免有些杀戮和波折,但在朝廷的一力支持,以及京营的坐镇下,耗时半年,云贵川的局势已经基本稳定,后续便是等到叙州大营操练完成,昆明、贵阳两府的军兵整饬完毕,再在几省广兴教化,之后便可以兵出安南,收复藩属了!
只是这不是一年之功,只怕少则三年方有成效,而暂时“功成身退”自己,将要去漕运上为君王分忧了!
在天子的传来的口谕中,对自己的清屯之事,尤为赞赏,他的心中一定,便已然知道,天子是要自己用清屯之事,在漕运上好生作为一番。
所谓清屯,便是在“祖制”大旗之下,“地不容失一亩,粮不容失一粒”,在收集了叙州、永宁所有土地卷宗之后,开始严格按照卷册的收取军屯土地。
“行漕运总督!”文士目中精光乍现,闪过一丝热切,这便是他孙传庭再度名震天下的所在。
船头的风越发大了,远处波浪陡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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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江水上的波澜不同,往南数千里之外的海疆上,似乎风平浪静,万里无垠,碧涛摇弋的水面上,偶尔有海鸥飞入水中觅食,发出一两声鸣叫,烈日当空,云烟稀少,粼粼的波光从水面上泛起;这是被大明称为琼洋的海域。
大明在几十年前的隆庆年间,已经放开海禁,但是对外商贸却仅限于福建澄海,除了偶尔见到的大海商的私船,在这片琼洋海域的船舶并不多见,但此时的海平线,却远远的驶出十几艘大船组成的船队来。
若是细看,船队中的最大的一艘旗舰,差不多长有二十余丈,高两丈不止,桅杆上有一个大斗,可以容纳几十人,这竟是足足比正在建造的大鸟船大了不少,只怕有两千料;甲板较大明的船舶也厚了不少,边缘还裹着铁锡;船的两侧还有乌黑的炮口,仅红夷大炮每侧便有十余门不止,还有其他火炮,加起来近三十。
早已习惯腥咸的海风,一头红毛的科纳里斯·雷约兹志得意满的傲立在船头,眺望着这片海域,他被公司称作“最勇敢的海员”,在去年被任命为出征果阿的统帅,狠狠的将这个西班牙哈布斯堡王朝的手下败将,教训了一番。
想到那颓丧的西班牙,他的心中踌躇满志,这次他领着十六艘战船,一千多名士兵,从巴达维亚出发,向着被明国称为香山澳的小岛,已经进发了快两个月了。
明国的丝绸、茶叶、瓷器简直是堪比黄金的珍宝,而且源源不断,但是公司却无法取得和明国的贸易权,而香山澳更是为死敌葡萄牙人输血的重要地点,无论从削弱敌人,还是壮大自己来说,都必须把它拿下。
巴达维亚离明国还是太远了!
不知道香山澳的葡萄牙人能不能抗住自己的雷霆一击呢,肯定不能,他们都屈服在腐朽的哈布斯王朝身下,何况是新兴的海上马车夫?!
科纳里斯·雷约兹轻蔑的想着,至于明国,完全没有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这个腐朽、懦弱的国家和其他的土著没有什么不同,哦,他们更加富有,就是一群更为肥硕的绵羊。
“司令官阁下,西边来了几艘大明的商船。”
“哦?追上去!”东印度公司舰队司令官的眼中闪现出贪婪和嗜血。
一阵怪叫呼喝,舰队慢慢加速,向着惊惶失措的明国商船扑去。
琼海的风似乎骤然变大,巨浪将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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