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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逼宫

    不过才巳时(早九点),紫禁城中已经是慌乱一片,东边的黑烟还未完全散去,不时依旧能听到有内侍的呼喊声,宫人的哭声也隐隐传来。

    因是要入宫禁,文渊阁中的属吏自是不能随行的,只有在内阁行走的数位内侍相随,伴着几位面色焦虑的红袍玉带阁老,在苏州方砖铺成的道上疾行,路遇的宫人内侍连忙行礼不迭,但几位阁臣此时却是谁也顾不上其他,为了能走快些,身量不高的刘一燝还一手提着袍服。

    勖勉宫也在皇城的东边,离文渊阁不算远,不过柱香功夫便已宫门在望,顾不上仪容和脸上的汗水,几位阁臣在殿门处只稍稍整理衣袍,便又急忙步入正殿,倒是没有注意到近来闭门念佛的勖勉宫,此时难得的人来人往,很是热闹。

    “臣方从哲、韩爌、刘一燝、王在晋,见过皇贵妃娘娘、庄妃娘娘、信王殿下!”还在晌午,宫内并没有掌灯,猛然入内,便只能看出上首端坐着两位盛装妇人,和一个有些瘦削的少年侍立一旁。

    “唔,”上首左侧的老妇似乎有些恍惚,片刻后方才抬抬手:“几位先生免礼。”她看着眼前向自己低声下气的重臣,往日执掌六宫的岁月,似乎又浮现在脑海之中。

    “谢皇贵妃娘娘,”拱手行礼后,首辅方才又道:“宫禁中出此祸事,不知那哕鸾宫是否已经稳妥?可有何要吩咐臣等去做之事?”作为帝国象征的紫禁城,若是“火烧连云”、“死伤无算”,那便是天大的笑话和震动了。

    “有劳首辅挂心,”老妇人却没有说话,只示意了一下身旁的少年,少年也拱手回礼道:“火势已退,只是选侍不幸罹难,实在是......”他语声中有一丝悲切,带着颤音,低垂着头,面容晦暗不明。

    “今次得亏信王,又是有孝心,又是仁勇,本宫才得以幸免于难,”老妇面带欣慰,又看了眼少年:“但这皇帝不在京城,乱子不少,终究还是得有个拿主意的人才是.......”话未说完,便看向首辅。

    几位重臣尽皆侧目,大明以孝治国,身为万历皇贵妃郑氏的此番言论若是流传出去,可谓力道十足,不仅给信王定下一大功,还以长辈的姿态,给信王许下了天大的“孝义”好名声,更是“帮着”信王讨要“监国”之位!

    “娘娘,”信王闻言,也是激动难当,身体都不由抖了起来,老妇点了点头,又看向首辅,逼着首辅表态,开弓没有回头箭,连那李选侍都被自己烧死了,还有什么豁不出去?这次一定要达成目标才成!

    方从哲看了眼周遭的目光,只觉喉咙干涩,此等情况下,作为皇帝祖母级别的皇贵妃发话,隐隐要让没有子嗣的皇帝唯一的胞弟来做监国,是自己一个外臣能挡住的吗?毕竟国事家事,这也算是朱家的家中事呐。

    “皇贵妃娘娘,”就在首辅要发生之时,落在最后的王在晋拱手扬声道:“不知此事,皇后娘娘意下如何?”他在“后”字上着力,说完也不顾郑氏那猛然阴沉的面色,只转而直直的看向首辅。

    要知道,即便郑氏在宫中辈分高崇,但身为皇后的张氏,在帝国的法理和道统上来说,总归是要胜出几分的!何况她肚中还有未出世的皇嗣,若是诞下皇子,那便是帝国嫡长子,那还要什么皇弟做监国?再者说,眼前这几位,在他看来,可是和天子不很对付!

    “你好大的胆子!”郑氏本是胜券在握,此时被戳着痛处,不由恼羞成怒,指向阁臣的手指也发抖;她的身侧,一直在闭目养神,拨弄这手中佛珠的庄妃也不由讶然,信王抬起头来,早熟的脸上更是难以抑制的浮现起一丝阴狠。

    余下的几位阁臣微不可察的相视一眼,心中感叹,这王在晋真真是“胆大妄为”,这等天子家事也敢参与,一个不小心便是身死族灭的滔天祸事呐。

    但王在晋却是不为所动,只是盯着本该要出头掌总的首辅,为了报答天子的知遇信重之恩,也为了让这纷乱之中的“正道”,他义无反顾,但自己能做也就是这么多了......话已出口,原本很是焦虑紧张的心态,此刻却是坦荡了不少。

    “明初兄,”方从哲看着眼前这位如同顽石一般的同僚,轻轻叹了口气,随即也是拱手道:“还请娘娘稍安,待问过皇后娘娘懿旨后,方好定夺。”终究是拿出帝国首辅的气派。

    “王承恩!”信王胸口起伏,不待郑氏答话,急躁出声:“去请皇嫂来!”他的眼睛死死的盯着方、王二人,紧咬牙关,显是恨极,但想到成国公的传话,心中又笃定了一些,那个娘们儿能值得了什么?

    “殿下,”一直在旁的小内侍闻声一惊,又小心翼翼的看看几位贵人、大佬都没有反对的意思,赶忙拱手行礼:“是!”

    小内侍在众人的注视下,着急忙慌的小跑出殿门,往坤宁宫而去,留下一殿气氛沉凝的众人。

    ......

    王承恩小跑出正殿后,留了个心眼,叫上了好些瞅着力壮的宫人内侍,呼喝着一道往坤宁宫走去,原本满是忐忑的心中,被周围人的一声声“王公公”的奉承声中,弄得松快不少,自己这也算是去“逼宫”了罢,他的心中旋即又得意起来。

    勖勉宫在东,坤宁宫在中,离得不远,小内侍这份好心情没有持续多久,便被坤宁宫值守的内侍打断。

    “什么?暂不见其他人等?”王承恩看着眼前这个低声向自己解释的内侍,想着自己主子的大事,便气不打一处来:“你给咱家说说,是何人等没事就往宫中乱走?”

    “就是,还不快去通传?”跟着一起来的内侍也是连声应和。

    “小王公公,”值守的内侍也是心中憋屈,往日这等连宫中都待不住的小内侍,见着自己还不得磕头问好,今日竟敢带着瞧着不像宫中的内侍,在自己跟前大呼小叫?不过想到最近宫中的传言,以及今日的事端还是忍住,回道:“是太康伯......”

    “哦?”王承恩闻言露出了感兴趣的神色,想到那日成国公的传话,不由微微一笑:“那便去通报一声罢。”说完见值守的内侍遣人通报之后,便瞧向宫殿,不知道里面会有怎样的好戏?自家王爷真是众望所归呐。

    坤宁宫的正殿此时有些空荡,原本好多用来装饰的物件,因为太硬都撤下而来,不得不留下的案几椅子,也都被锦布包裹,地上也铺满了地毯,就是怕皇后跌着,伤了身子,毕竟已经七个月了。

    来通报的内侍看着殿内两位没有说话的父女,轻声禀道:“皇后娘娘,勖勉宫有请......”见皇后目光看来,不由又补充道:“奴婢听说,方才几位阁臣都进宫了。”

    一身轻便燕居服的皇后闻言点点头,却是没有再说话,倒是一旁一身华服的张国纪面露喜色,但随即又想到什么似的,忙正声道:“宝珠,几位阁老入宫,必然是为了监国之事,你可不要执迷不悟呐......”他的语气满是痛心和惋惜。

    “爹爹,”张嫣轻轻抚着凸起的肚子,打断了张国纪的说辞,转而问道:“陛下吉凶未卜,身为天子宗室,却一心想着监国之位,可合适?”她的目光中有一丝犹疑,更多的却是哀伤。

    “宝珠!”张国纪恨铁不成钢:“这等情势下,还有什么好事不成?”在他看来,自己的皇帝女婿已然是凶多吉少了,而自己女儿也得好好考虑下其他事情才是。

    “为了你的今后,此时可不要乱了分寸呐,”见女儿仍是一脸执拗,他又接着说道:“信王守礼仁善,即便有何事,也不会亏待你,亏待张家的......”

    “那我腹中的皇儿怎么办?”为母则刚,张嫣突然眼神转冷:“不就是断掉了宣府的银子吗,太康伯为何就要一心帮着他人?可是得了什么好处?”

    “宝珠......我这可是为你好......”张国纪闻言一滞,随即就是讪讪,难道自家收的那银子被发现了?却是没有发现自己女儿的手,已经在微微颤抖。

    “太康伯退下罢,本宫有些乏了......”张嫣闭上眼睛,打断对方道。

    “宝珠,你......”张国纪面色一沉,有些挂不住,捏了捏拳头,似乎就要发作,但想到自己女儿的身份,终究是忍住,面色变换半晌,方才又接着说道:“皇氏的血脉,若是强行要争,难免会有不可言之事,唉......”

    在他看来,女儿腹中男女未知,能否养大也是未知,在皇帝各种“倒行逆施”不得人心之下,只怕要祸及子孙的.....半晌,见女儿依旧不为所动,只得甩了甩袖子,出门而去。

    “娘娘,勖勉宫所请?”

    “就不去了,本宫乏了,”不知是想到父亲的变化,抑或殿外的相逼,睁开双眸的张嫣身子晃了晃,不由看向了殿外:“待在宫中,虚惊一场......果真如此吗?”

    坤宁宫,坐北面南,朱门外千里,那是她夫君的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