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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知县田吉

    六家屯往北十来里地,便是郓城县县城了,城墙不高,进到城内,空中的尘土比城外少了些,但即便烈日之下,依旧还是有些灰蒙蒙的。

    此城因不是兖州府城所在,也没有藩王,郓城县虽是地处平原,但降雨稀少,又没有什么大的水路,商贸不兴,连大的商户都少,城中最“宏伟”的建筑,也不过就是城中靠北的县衙了。

    今日不是开堂断案的日子,县衙大门紧闭,三两衙役虽是无精打采,但依旧强打精神的值守着,在屋檐下躲着阴凉,眼睛却时不时是盯着台阶下的“鸣冤鼓”,虽说已经把鼓槌给收好了,但就怕哪个不开眼的去敲了几下,惹怒了“笑面虎”,大家伙儿都跟着吃挂落,毕竟这梁山好汉的传说,可是在郓城地界传得活灵活现。

    进至衙内,正堂中阴凉不少,一位身着皂衣中年人,正躬身侍立,不时向端坐在书案后的青袍官员瞥两眼,面上很有几分敬畏。

    “这么说,那些新来的烧香的还没有走?”沉吟半晌,那青袍文官方才抬起眼皮,缓声问道;他胸前是鸂鶒的七品补子,想必就是本县的县令了,四十出头,中等的个子,中等的身材,脸上还有些圆乎乎的,留着短须,很是寻常的模样。

    “是,大人,”文官的声音算得上温和,但皂衣中年人闻言,身体腰背猛然绷紧,头垂得更低,恭声道:“应当还会在县城中逗留些日子,据下面人说是去了窑子。”

    虽说这些烧香的人多势众,又偶尔给官府上供,一般人也懒得去理会,只怕引火烧身,但县尊大人问起,借他个胆子,也不敢藏私。

    眼前的文官,可不比那些读傻了书的进士,本就是吏员出身,对各方门道清清楚楚,又待在此地多年,面善心黑,不知多少人栽在他手中,能侥幸余下来的,不是背景深厚,便是恭顺听话,但不管如何,对这文官都是敬畏有加。

    微微颔首,文官面色温和,又问道:“南边几位豪商,家中下人来郓城走动,可知道所为何事?”

    这郓城的北边是滋阳,那儿是兖州府府城所在,又有鲁王这等“大户”,南边是天下要渠,漕运重地的济宁城,要做何营生要么往北要么往南,谁会无事往这鸟不拉屎的小县城钻?这地方出名的,除了前宋的梁山好汉,便是那白莲、闻香等教匪了。

    “大人,”皂衣中年抬头看了一眼,有些紧张的咽了咽唾沫,方才回道:“倒是和城中的三教九流,都有些往来宴请......”那些个南边来的商人,来头甚大,只是自降身份各种往来宴请,倒是不知所谓......只是自己贪图美酒佳肴,和那利是红包,会不会被眼前这笑面虎发落?

    “城中可还有其他事值得留意的?”青袍文官眼睛微眯,面上依旧温和,他对衙中下吏的勾当自是知道,但只要不误了事情,便随他们去罢,毕竟这会已经不是刚来需要立威的时候了。

    “县学那些士子们倒是因为税课司的事,最近很有些闹腾......”皂衣中年见上官没有深究,暗暗舒了一口气,但随即又把心提了起来,眼前这位田吉大老爷,不是进士出身,平日里县中的“士林”本就私下对他冷言风语了。

    实际上,他说的还算轻的,“与民争利”、“有违组训”、“征税、征矿税”,林林种种现在被传得沸沸扬扬,尤其是读书人本就是被愚民视作先生一般的人物,由他们口中传出,更是有鼻子有眼,再加上万历年间的矿税也确实把大家伙儿弄怕了,现在城中的情形实在不容乐观。

    “哼!”青袍文官的神色终究有了一丝变化,轻轻冷哼一声:“这些个士子哪个家中没有几分生意,天子只是下令要复建各地税课司,倒是一个个说什么不与民争利来了!”对这士子、读书人一事上饶是他,也难免有些心节,有些话难免脱口而出。

    “是,大人说的是,”见上官有些失态,皂衣中年赶忙将头垂得更低,拱手应是。

    “有劳李书吏去安排下,明日本官便去那县学中巡视一番,”似乎意识到自己有些失却了平常心,青袍文官吸了一口气,又嘱咐道:“县城中那些烧香的,也要安排人好好盯着,随时要准备好!”说的要紧处,他的眼神陡然凌厉。

    “是,田大人放心,属下这便去安排!”见上官说的郑重,李书吏连忙点头应是,又没有再听到什么其他的吩咐,便拱手道:“无他事,属下便告退了。”

    “唔。”

    皂衣中年见状,松了一口气,又郑重拱手,方才转身离去,一时间,有些幽暗的县衙大堂内,响起一阵脚步声,慢慢变弱。

    ......

    大变将起呐。

    山东本就因为税重,又要看护黄河,百姓们艰难度日,这几年又是大旱,如今,士子、教匪、豪绅一个个都汇聚在这地界,可劲儿折腾,不管心中包藏着怎样的心思,只怕都在一起使劲罢。

    反观官府,这税课司的设立,实在是砸人饭碗,大部分官员就是消极怠慢了,更有些怀有其他心思的,只怕还有着趁机搅风搅雨的打算罢?

    但自己守土有责!何况自己就是凭着钻营和实绩往上爬的,若是一旦摔下,可没有那么多恩师同年,伸手搭救!

    青袍文官目送属吏离开,面上那和善的表情慢慢褪去,神色冷色,缓缓在座椅上坐下,沉思半晌。

    咚咚咚。

    半晌,一阵小心翼翼的脚步声在县衙正堂中响起。

    “东主,”一位师爷模样的文士,见田吉抬眼看来,赶忙拱手道:“城中的几位富户和手底下还有些亲兵的几位校尉,已经约好,晚上来月楼......”

    “唔,”田吉点点头,当下眼瞅着要出乱子,除了抓紧县衙中的衙役、属吏,更得笼络城中的富户和兵将:“给京中的书信,应该差不多就在这几日寄到了罢?”朝中无人难做官,自己没有进士功名,攀不上那等门路,只能是另辟蹊径了。

    “是,东主,想必就是这几日了。”师爷的眼中透出崇敬,自家的东主不仅能力十足,这县城内外掌控的妥帖不已,更是深谙官场之道,眼见宫中魏大珰圣眷正隆,便借着这老乡的名头,自认干儿子,虽说御马监太监没有应承,但怎么说也算搭上了线,舍得脸去,可惜就是没有进士出身呐。

    田吉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自己身处险地,只能搏一把了,万一还能搏个出身,更进一步呢?他的眼神中掺杂着忧虑和热切。

    轰隆!轰隆!

    啪!啪!

    突然,地面一阵摇晃,田吉有些站立不稳,好一会方才将将站稳,大堂的横梁发出吱吱的声音,窗棂也垮了半截,不知是瓦片还是什么杯碟落地,应声而破,而大堂外更是传来一阵巨响,似乎是房屋倒塌,灰尘扬起。

    “大人,大人!”

    “地震了!”

    “老爷!老爷!”

    县衙中一下子哄闹了起来,后宅中也隐约传出哭叫声,在师爷惊骇的眼神中,田吉愣了一愣,方才慢慢的拍了一下身上的灰尘,长出一口气,肃声道:“慌什么!关城门!抓人!”

    如果说原先的情势已如干柴一般,那现今的这地震便是那一把火了,不知会造就多少流言,多少流民,以及多大的乱子!只能先下手为强了!

    ......

    天启二年五月,离京城千里外的山东诸府地震,兖州府、东昌府流民十数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