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方过,日光正炽,晒得人暖和的昏昏欲睡。
突然,原本就热闹的街坊市井,犹如水入油锅猛然沸腾起来,茶楼酒肆、街头巷尾纷纷涌入承天门前的棋盘街,直把往日里都是部堂高官属吏经过的地界,填的满满当当,摩肩接踵。
众人的目光热切,都等着天启朝第一期的进士们游街,若是能高高鸟瞰京城,此时除了棋盘街,其余街坊实在称得上万人空巷。
朝廷惯例,进士殿试后游街,本是指皇帝在宫殿内传胪唱名,钦点状元、榜眼、探花和进士后,状元领诸进士拜谢皇恩后,再到长安左门外观看张贴金榜。
从乾清宫到长安左门,要过皇极门、过金水桥,出午门、端门、承天门,再到大明门。
长安左右门建于明永乐十八年。二门是皇城通往中央官署衙门的总门,门前竖立一座巨大石碑,上刻“官员人等,到此下马”,并有禁军守卫,平日里很是威严,此时却是遍街张灯结彩,煞是喜庆。
虽说今次是国选的武进士,但总归是进士不是?何况关键是有了乐子看,除了些许的读书人口中发酸之外,京城的百姓们都是翘首以盼。
哗!
未时四刻,如一阵热浪吹过,众人不由闪出一条到来,在大汉将军前呼后拥,五城兵马司旗鼓开路,棋盘街猛然欢声雷动,伴着喜炮震天突响。
“来了!”“来了!”
等了半晌的百姓们窃窃私语,连带着临街阁楼、屋中的人,也是在探头探脑。
伴着嘚嘚的马蹄声临近,围观的喧闹,却是逐渐安静下来。
只见眼前从承天门出来的三百武进士,战马队列整齐,马上骑士一个个身着文山甲,里衬是青色的六七品武将官袍,戴兜鍪,持铁枪,年轻的骑士们神色豪迈着透着肃穆。
咚!
马队行进的速度本就不快,此时猛地一停,激起些许扬尘,马蹄顿地的声响,如同一击重锤,敲打在所有人的心头,阳光下,后沉的甲胄和兵刃泛着幽光,更是显得气势煊天。
“精忠报国!”“大明万胜!”
“精忠报国!”“大明万胜!”
骑士阵中领头的卢象升只觉热血上涌,面色涨红,猛然大声喊道,只片刻,身旁的袍泽们也齐声响应,里面有孙元化,也有吴襄。
“虎!”“虎!”“虎!”声上云霄。
在场的百姓、吏员、富商,乃至各色看热闹的人等,只觉心头一震,猛然涌起一股热流,原先那些看乐子的心态悄然消失,也许这些武人不如读书人体面,但他们手中的铁枪,座下的战马,似乎才是众人日子太平的保障?
“驾!”
嘚隆嘚隆。
只微微一停,骑士们又催动战马,往城西京营而去,毕竟按照朝廷的要求,这些个已经被册封为或六品、或七品的武将们,将在京营中锤炼半年,而后奔赴各地,为天子戍卫边疆,掌握军队。
阳光下,在围观者的或羡慕或震惊的目光中,新晋的天子门生们,头颅昂的高高,目光中也是炽烈,逐渐消失在长安街西头,而大家伙儿却是久久不愿散去,连带着一些儒生也是怅然若失。
*****
及至申时(午后三时),长安门处、棋盘街中,人群方才渐渐散去,重归于平静,又因着今日本就是武选殿试的大日子,除了兵部、礼部、京营会有些差事,长安门后的官署中的大多数衙门,也已经是等着下值或是回家或是去找点乐子了。
咯吱咯吱。
一辆瞧着不甚华贵,但识货的人都知道不是凡品的马车,在长安右门外稳稳停下,下人掀开厚厚的车帘,只见一位略显清瘦的女子从上款款而下,离得远了,样子不甚真切,只觉得一身白裙胜雪,广袖飘飘欲仙。
女子下车后,对着下人微微一礼,惊得下人赶忙回礼,心神不安,却是欲言又止。
而后女子似乎无所察觉,只双手合于腹前,慢慢朝前而去,步履轻盈,姿态柔美,这身段气韵,即便是在这精华荟萃的京中也是难得一见,只片刻,便将街上行人,以及在门禁处值守的目光光牢牢吸引。
女子似乎对外物全无所感,只轻轻得往前走着,经过一位士卒跟前,还微微点头,那士卒张口结舌,只觉眼前的女子实在是太过美丽,比那街口铺面的老板娘不知强上多少。
关键还对自己点头?士卒紧张的咽了咽口水,一时很有些不知所措......只是自己值守的可是登闻鼓的所在呐,那是寻常人等能够随意接进的?何况此等一看便是养尊处优的富家小姐,怎会亲身来此?微微一愣,他回过神来,就要出口询问。
只见那女子已经摘下大鼓旁边的粗大鼓槌,似乎使尽了浑身的力气,在士卒的惊骇目光下,敲击在大红的登闻鼓上,许久未曾有人敲击的大鼓,扬起一股烟尘。
咚!
“民女陈氏,已故宣府兵备陈安之女,父因不愿同流合污,被当地豪商范氏污吏设计,死于乱军之中,民女也被掳进青楼之中,请天子为民女伸冤!”女子的声音清丽,却满是决绝和哀伤,在这长安门左近悲鸣。
石破天惊。
这朝廷命官居然死于非命?妻女还沦为贱役?何况如今这宣府、范家,在京城明里暗里,可是声势惊人,这小小女子怕是今日过后,便连性命都难保啊!大部分人只暗叫可惜,这御状可是那般好告的?
只是很有些背景见识的人,方才心中暗暗心惊,这姑娘好像便是城外云中馆的主人罢?还是这两日,被天子“临幸”过的?而那范家不是现今正当红吗?还和各位大佬,甚至藩王都有关联?
......
夕阳下,女子跪伏于地,倩影悠长,久久未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