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红汇聚的正面战场,此时夷军重甲兵、盾牌兵们己经冲上来,咻咻声起,那些盾牌兵的身后扔来一大波物什,尽是尖枪、腰刀等锐器,而身后的弓手也站定,开始不断放箭。
官军这方,前几排长枪兵们,同样投掷出大片的长枪,而已经没有空间再从容齐射的火铳兵们,也只有找空子放铳;惨叫声响起,双方的士卒,纷纷被长枪等物投中,锐利的标枪,铅弹,箭矢,将一个个夷军或京营军们钉死在地,遍野惨嚎。
站在第三排长枪兵身后的黄得功,见一根标枪对自己迎面而来,赶紧一闪。他身旁一个护卫,被忽如其来的一个腰刀打落头盔,惊得他出了一身冷汗。
双方的阵列都稀疏了一些,顾不上多想,黄得功大喝一声:“抬枪!”
“抬枪!”“抬枪!”各处校尉应喝呼喊。
“杀!”
“杀!”
虽然面色紧绷,还微微发抖,但前排幸存的长枪兵仍旧条件反射,个个侧身握枪而立,口中还止不住大声呐喊,只是声音略微发颤。
但京营军长枪兵每日练的最多的就是一招,刺!
仅两个步骤,第一步,抬枪,第二步,突刺;数月来每日反复练习这两个动作,从整军到如今,乃至行军中,己经不知道抬枪多少次,刺了多少万次,熟得不能再熟,即使此时紧张道发抖,但仍旧能保持尚可的架势。
“刺!”
“杀!”
眨眼间夷军冲到阵前,京营军们也被激得血气上涌,红着眼,前排数百根长枪用力突刺而出,怒喝与刺中各人的惨叫声骤响。
对夷兵们舞来的盾牌与挥来的刀光中,这些京营的长枪兵,傻子般并不躲闪;他们平时的训练,就是比谁眼力好,速度快,在对方武器砍中自己前先刺死对方,讲究的便是有我无敌!
论眼疾手快,此次出京的军士们,很多人在十数步外冲刺就可以刺中靶上目,喉,心口等要害位置,军中技艺等级,更是严格按照戚大帅所传的考核要求而来。
对那些“精挑细选”出来的夷军刀盾兵,他们或是跳牌而来,或是滚地而去,京营军长枪兵却是无人理会,长枪快如闪电,尽量找到夷军们的空档,举枪便刺。
一寸长一寸强,长枪优势比起盾牌大刀就好在这里;除了一些长枪被盾牌挡住外,余者的夷军刀盾手们,他们的大刀还没有砍中对面的明军,几根长枪己是带着凌厉的风啸,直刺入他们的心口,腰侧,或是眼睛,咽喉等要害部位。
撕心裂肺的惨叫声次第响起,京营军的长枪破开那些夷军的甲胄,深深刺入他们的体内,仿佛能听到金属入肉触骨之声。
这种隆冬天气,各人一被刺中,就全身剧烈的抽搐起来。在对方的长枪迅速般收回后。这些被刺中的人,就感觉全身力气忽然消失了,哆嗦着倒在地上,嘴鼻只冒着白气,喉咙中不知所指的咕噜咕噜。
百数根根滴血的长枪又是如毒蛇般刺出,前面幸存及随后而来的夷军重甲盾兵,又有多人被长枪刺入,直至倒下,他们眼中仍旧是是不可思议。
京营军日常操练,如果几根长枪前方只有一人,那除了正面长枪正面攻击外,余者几根长枪侧击。而那些夷军盾兵几乎都是单打独斗,他们怎么防得住几根长枪不同的方向刺来?
慢慢的,原本紧张的京营将士发现,只要坚持结阵,沉着迎敌,原来自己即使进展肉搏,也不惧对面人数优势的叛军,眼前不断有夷军盾兵冲上前来被刺死,最后他们竟个个恐惧,只将各自的盾牌乱舞,却渐渐不敢上前。
“进!”
“退!”
京营军中校尉们也肉搏的氛围,呼喝着胡夏的长枪兵配合着步法,时而整齐前进,时而整齐后退,注意长枪不要架老,虽是难免有些紧张生疏,但始终让面前夷军处于众人长枪威胁之下,原本紧张的神情也逐渐放松下来,因为己方正面搏杀的伤亡远远小于夷军!
看他们保持堂堂之阵,根本没有兴趣单打独斗,让这些夷军重甲憋屈无比,只觉自己一身争强斗狠的武艺,以及人数多了不少的优势,竟完全发挥不出来。
在夷军眼中,论单打独斗,除了京营军中的夜不收们,这些自己个个不输于京营军这些富贵兵,何况人多势众?奈何京营军这种阵法作战,没有勇者,没有怯者,丛枪戳来,丛枪戳去,他们又有什么方法?
砰砰砰!
咻咻咻!
但逡巡不前也不是办法,虽然己方也有弓手在抛射,但对面官军的火铳更多,而且被击中更加恐怖!
“啊!”“啊!”“啊!”惨嚎声不断响起。
后阵的叛军们还在源源不断涌进来,但能作战的,也就是前面数排人。他们前面挤不进,又不能坐以待毙,便分别向阵型两侧涌去,与京营军侧面的长枪兵们激烈交起手来,此时稍显薄弱的官军侧翼伤亡渐渐大了起来。
而眨眼间,冲来正面的夷军重甲盾兵己经伤亡二百多人,发觉盾兵不是明军枪兵的对手,这些重甲盾兵也不自觉的闪开,露出他们身后的枪兵们,这些夷军枪兵挺起自己的长枪,一排一排,咬牙切齿地慢慢逼来。
“进!”没有犹豫,黄得功须发怒张,大呼上前,自己人少也不能这么耗下去;呼喝声中,数排京营军长枪兵也是慢慢逼上去,双方恶狠狠地狞视着,彼此长枪越逼越近。
猛然双方发一声喊,举着各自的长枪拼命刺过来,惨叫声接连响起,长枪入肉的声音不断,这种列阵而战,长枪互刺,根本没有躲避的空间,除了拼命将对方刺倒外,根本没有别的出路。
京营大都披甲,防护精良,而夷人土兵虽是甲胄不足,却是人数占优,长枪互刺而来来,双方都无法挡住对面破甲长矛刺入自己体内,只是京营军伤而不亡,夷人土兵却是直接身死。
如此交击残酷异常,双方拼命互刺一阵后,只眨眼间,双方前排的枪兵就各自倒下一大片。
这些尸体或伤员的鲜血汩汩而出,在寒冬的地面散发出腾腾热气。看到这样残酷的情形,慢慢的,夷军那边许多人露出犹豫恐惧的神情,一下子伤亡这么多,这真是炼狱……
而后阵的土兵们更是踟蹰不前,要知道,数月之前,他们好些还不过是山中的猎人农夫!
眼前这般列阵而战,一身蛮勇展不开,除了刺只能刺,就算死去也是平淡之极,默默无闻,连个枪花都不能施展玩耍,还有,对面的官军怎么这么不怕死?按理说如此残酷的搏战,那些明军应该就地崩溃才是,怎么他们……又上来战了?
看到前方沉默而又残酷的战斗场面,黄得功脸上的肌肉也是不住抖动,第一波长枪兵对战,自己阵中枪兵伤亡太多了。前层二百多人,一下子阵亡五十多人,加之对方弓手不停,余下的也是人人带伤,折损近半。
“死了还有田地养家,若是输了跑了,便一无所有,还要祸及家人!”黄得功粗豪的声音再次响起,此时只有拼命了;他也拿着一杆枪走到了第一排,余光中,身着红袍的孙传庭也已站到了第一排。
“杀!”回应他的的只有愈发坚定的怒喝。
他紧咬牙关,看看周围似乎瞬间退去稚嫩的士卒,猛地一挥手,官军阵中,鼓点声又再响起,立时前排的枪兵们退下,换为第二排的人列队向前,再看对面的夷军枪兵们,同样前排退下,换上了第二排的生力军。
双方咬牙切齿,举着长枪又是慢慢逼近。
双方又是一阵互刺,然后各自又倒下一片的人,看着对面仍是斗志昂扬的大明长枪兵,夷人土兵胆寒了;他们虽说是各个营中重赏之下选出来的勇士,但这么以命换命,实在不是个事啊!再说回家还不知道什么情形,终究是眼前的性命要紧!
眨眼间他们己经身死、重伤数百,余下的很多人身上也带着伤;饶是其中不少自认作战勇猛,面对眼前这这些不要命的,而且愈战愈勇的官军,还是克制不了内心的恐惧。
他们毕竟是强盗,穷凶极恶也要看对象,遇到更残酷,更凶狠的对手,他们终究崩溃了!已经有人狂叫着,四散逃去。
咚咚咚!官军的战鼓再次响起。
......
“这怎么可能?”百步之外的夷人土兵后阵,大纛之下,一身重甲的奢崇明眼神呆滞,眼前的情景简直匪夷所思,他喃喃自语道:“官军火器犀利也就罢了,这肉搏厮杀也毫不怯场?这怎么可能?!”
那些重甲土兵,可是他从各营中挑出来的,又把全军的甲胄集中使用,也不过两千之数,这对面的官军持枪的也不过千余,怎么可能完全不落下风?何况自家可是精心研究了官军的战法,多重布置!
但现今,八千余兵士伤亡近半,而官军两翼的兵马或是来援,或是虎视眈眈。
这难道真要全部丧生于此吗?眼前这些人难道是鬼神下凡了吗?他面色变幻,对于战场的厮杀也置若罔闻,只是隐隐看到中路和两翼的官军离自己愈来愈近。
“鬼怪!这定是鬼怪!”突然他面色惨白,大叫一声;不,自己不能死,还要延续大梁,还要为寅儿复仇了,他猛地跃上身旁的战马,在亲卫惊恐的眼神中,拨转马头,扬鞭向后而去,激起一股扬尘。
“大王!”夷军阵中响起一阵惊惶叫声。
“奢崇明逃了!”不知是从哪发出一阵尖叫,片刻,战场仿佛都安静下来,只有此起彼伏的哄叫声响起,“奢崇明逃了!”夷人土兵在茫然中,惊惶失措,即使最犀利的夷人弓手,也是把弓箭一丢,撒丫子跑了。
兵败如山倒!
“杀!列队向前!”满脸血污,黄得功猛地松了一口气,将手心的汗水一擦,猛地高喊道。
“虎!”“虎!”“虎!”京营趁势步步向前,枪林铳雨;左翼的湖广军阵也是士气大震,奋勇争先。
嘚嘚嘚!
也在此时,右翼石柱军,一白袍将军一马当先,千余骑兵在后,兵锋到处,所向披靡,向着叛军贼酋逃亡的方向,追逐而去,烟尘滚滚,似海啸山呼,地动山摇。
......
“万胜!”“万胜!”“万胜!”
残阳似血,红色的奔流,将黑浊一扫而尽,天地间只有明军的欢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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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年十二月,京营、石柱、湖广军聚泸州,与奢氏决战于城外,其时尸横遍野,石柱将马祥麟阵斩奢崇明.....是役,官军殁千余,斩首三千不止,血流成河,而后数年,民不就食于州城外。
——《泸州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