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初五,正是四九天,清晨的泸州城笼罩在一片薄雾之中。
咚咚咚!
伴着低沉的鼓点,城池北门洞开,在一声声的呼喝下,不断有士卒将校排成队列,小跑着从州城而出,阵阵脚步声在冷硬的旷野上响起。
只半个时辰,城外一里左右,便密密麻麻都是红色,一杆赤色的日月大旗刺破薄雾,在空中猎猎飘着。
放眼望去,位于前阵的是身着黑衣,但头上、手臂上绑着红布的两方军阵,一面阵中有“罗”字的旌旗,此时还隐隐有些喧闹,而另一阵中则是“张”字;十来步之后,便是甲胄锃亮的京营,他们的阵型不算厚实,长枪兵在前,火铳兵在后。
京营的左侧,鲁钦高踞马上,亲自领着两千湖广军兵,阵列不甚齐整,不时还有校尉的低喝声传来,引得总理三省西南军务的鲁钦微微蹙眉。
京营的右面,一红一白两将在前,便是秦良玉和其子马祥麟,他们身后是千余骑兵,为了节省马力,他们都未曾上马,只步行牵着战马,不时还给马儿喂些豆包吃食,阵中只有偶尔的响鼻声传出。
一阵冷风吹过,雾气愈发稀薄,官军的军阵慢慢沉静下来,但四里外的夷人大营却仍旧是毫无动静,只能隐约看到木制的寨墙上,挂着一颗颗血淋淋的土兵人头,营外也有倒伏的尸体,虽是冬日,但血腥气、腐臭味还是隐隐可闻。
“黄将军,”京营阵中央,一校尉看了眼前阵,低声询问着身前的武将:“这反正的夷人军靠不靠得住呐?”战阵之事,容不得半点轻忽,西南叛乱能否在短期内平定,今日便是至关重要的一战,他的眼中有一些忧虑。
“早都已经撕破脸,刀兵相向了,今日就算要重归于好,哪里还来得及?”黄得功面色不变,眯着眼,兴奋的舔了舔嘴唇:“何况这些人便是反水又能当得了什么事,还少了分润功绩的!”
前次叙州大捷,自己一任分守参将是板上钉钉了,今次若是再有一大功,一镇副总兵、乃至总兵的位置也并非不可能了!
如此直白的话,一侧的孙传庭闻言也只是微微蹙眉,眼神紧紧盯着不远处的叛军大营,他一身红色官袍,却是佩着刀,骑在马上,面色冷肃。
“黄将军,左翼鲁总理令旗!”
传令兵的一声低喝打断了黄得功的思绪,他收敛心神,看了看军阵,猛地大手一挥:“进!”
咚咚咚!咚咚咚!
旷野中,官军的战鼓再响,低沉的脚步声四面回荡,红色的军阵,在初升的阳光下,往北而去。
四里,三里。
二里?一里!
五百步!
当官军的军阵再次缓缓停下,已然能听到叛军营中的喧闹,但营门却仍旧紧闭,也不见人露头。
黄得功眯着眼,看了眼阵前摆放的数门,在川中搜罗的佛郎机炮,又见左翼的令旗挥舞,没有犹豫,直声下令道:“开炮!”管他里面是什么名堂,大炮起兮轰他娘的。
“是!”传令兵赶忙应声领命而去。
阵中的士卒赶忙操持起来,与其他将士不同,操炮士兵的身后都穿着两层铁甲,还有照眼护面,又另有士卒举着盾牌护住。
黄得功暗自摇摇头,这川中的火炮不知是粗制滥造,还是未曾好好保养,好不容易有几门能用的,还是后膛漏气,一不小心便会炸伤士兵,下次打仗,还是要多从兵器厂中,多带点佛郎机炮和红夷大炮才行。
轰轰轰!
五百步的距离,在万余人的目光中,数枚实心弹破空而出,只一瞬便击打在木栏上,木屑横飞,原本就远不如城墙厚实的寨墙,更被击碎了几个大窟窿,摇摇欲坠;官军阵中发出一阵轻微的欢呼,倒是炮手们有些狼狈,其中一个还被喷出的火焰灼伤。
轰轰轰!
清理、擦拭、装填、点火,又是一阵忙碌的操作,换上了一名新的炮手后,几十息之后,又是一阵炮响,单薄的寨墙南边,成片倒下;倒塌的寨墙内侧,成片的营帐已经拆掉,尽是影影憧憧的夷人土兵。
“杀了眼前这些官军才能回家,才能活命!”
“杀!”
残破的大营内,夷人土兵阵中,奢崇明状如疯癫,狂舞着手中的兵刃,声嘶力竭的大呼,或许是被这些日子的杀戮吓坏,或许是已然没有其他退路,近八千的夷人土兵也呼号着,向前冲杀。
“虎!”“虎!”“虎!”
官军阵中令旗翻飞,传令兵奔走,校尉们连声呼喝,不多时,前阵的夷人反正二部,便也嘶吼着向前冲去。
五百步的距离,即使大军冲阵,也用不了半盏茶功夫,两边黑色的激流便毫无阻滞的撞击在一起,即便是百十被射中的袍泽倒下,也没有影响分毫,霎时间,最原始的搏杀开始,血肉横飞,无数早先还互相熟识的夷人土兵生死相搏。
张彤一身甲胄,手持马刀,在亲卫的簇拥下,到处冲杀,所到之处所向披靡,和亲卫们一样,他的眼中没有一丝怜悯,心中只是发狠,今日方才让尔等知道,谁才真正是永宁军中的第一悍将,对耳边的惨嚎、金属砍到骨头的声音置若罔闻。
噗!
马刀划过叛军士兵的脖颈,升腾起一阵血雾,那叛军失去生机的头一歪,竟将腰刀卡住。
“将军,将军!”趁这个空隙,亲卫疾呼道:“罗象乾那厮撑不住了!”他的面色焦急。
首先冲阵的两部人马加起来也不过四千,面对两倍于己的奢崇明部,本就难免吃力,若是其中罗象乾的人马撑不住先溃败了,自己一味向前便成了孤军了。
张彤抽出马刀,方才稳了稳心神,他的身上已有血污,汗湿面孔,看到自己的军阵已经渐渐打散,而老贼离自己愈来愈远,钢牙一咬,拨转马头:“往回撤些,收拢将士结阵!”
“是!”周围的亲卫也知道轻重,赶忙应是。
“呼哈!”“杀啊!”
忽然叛军阵中传来一阵欢呼,罗字旗颓然倒地,罗象乾领着亲兵往后奔逃,好在他还有些见识,没有直直往后冲阵,只往两侧跑去,但饶是如此,官军这方的前阵也向垮塌了一般。
张彤指尖发白,恨恨地看了一眼罗象乾残部,大声道:“结阵,结阵!将正面让出来!”现在自己能做的只有自保了,只能看官军自己的了。
如同一股浊流,经过半个小时的迟滞,终于将泥石冲走,伴着震天的嘶吼,癫狂的叛军继续涌向南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