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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告病

    太阳落山之际,城外的叛军终是慢慢退去,官军也慢慢地打扫起狼藉血腥的战场,左布政使亲自出城,将石柱将士们迎进城内。

    入夜的锦官城内灯火点点,青石板街上,也而慢慢有了熙熙攘攘的行人在走动,有去迎接挽救城池的秦三娘娘和朱布政的,也有家中有人遭难的,去信相寺(后世称作文殊院)上香的,不一而足,这几日冷寂肃然的成都,似乎回暖了一些。

    但此刻,居于城中央的巡抚衙署,却很是人影稀少,灯火昏暗,与其他的地方颇格格不入;后院书房中,黄豆般的烛火,映出徐可求晦暗不定的面色,巡抚双目失神,即使今日算得上暖和,仍披着厚厚的夹袄,身体止不住微微发抖。

    奇耻大辱!

    一向自诩允文允武的他,竟然是在关键时刻,因为手足发软,被标营亲兵抬下城楼,引得将士、官员侧目不已;最后能守住府城,靠的也是被自己“贬去”城内的朱燮元,领各家府中家丁护院来救;而那驰援的石柱兵,也是他的手笔!

    本来按照官场惯例,此次退敌自然有自己的一份功劳,但城中如此多的眼睛,一个差池,自己还可能会被参劾问责......这该死的奢氏,还有那该死的朱燮元!

    砰!

    心中害怕、不忿诸多情绪混杂之下,他猛地将案上的茶杯,摔在地上,一声脆响,上好的峨眉毛峰溅洒一地。

    “——老爷,府外有人求见,”好半晌,门外方才响起管家小心翼翼的禀告。

    “不见!”徐可求的声音愈发愠怒,自己连本应连夜召集的军议都无心操持,此时还要见什么不速之客?这个管家向来晓事,今日怎么如此莽撞?

    “——老爷,”门外的管家犹豫了片刻,仍旧是硬着头皮道:“来人者是位緹骑,看腰牌应该还是个指挥佥事——”

    指挥佥事是正四品的高品秩番子,大明的锦衣卫中较此位子高的,无非三人而已,知道这成都府中位子最高的,不过也就是个锦衣卫千户罢了;怎么会出现在成都?是从京中来的?

    要徐可求愕然抬头,面色迅速惨白,有道是一物降一物,这大明朝的文官不怕皇帝,蔑视武夫军将,却唯独对这狠辣的番子,很有几分忌惮,即便是一镇督抚,也是轻易便被下诏狱了......

    难道是这两日自己的动作就被东厂知晓了?但这官场的事,和番子有什么关系?还是说那朱燮元手眼通天?巡抚大人的脸上阴晴不定。

    “老爷?”门外管家的声音再度响起。

    “咳咳,”徐可求紧张的咽了咽唾沫,吸了口气,微微坐直身子道:“请他进来罢。”

    “是,”管家赶忙应是,又悄无声息的的退下。

    不多时,门外响起脚步声,书房门被轻轻推开,一三十出头,身着黑色常服的白面番子,眼神阴冷的走了进来,惊得徐可求不由站起身来,随即察觉自己失态,便又赶忙坐下。

    那番子待管家退下后,又看了一眼面前的文官,方才略路拱手道:“在下锦衣卫指挥佥事许显纯,见过徐大人。”半年以前的京营叛乱,他立有大功,被连升两级;而这次,便是六月领魏大珰之命出京,日夜兼程赶路,今日已经是到成都一个月有余了。

    起初,他还不甚理解此趟差事的目的所在,也更加不解魏大珰面授机宜的“四川朱燮元颇知兵事”,到底是何意味,只是让自己盯着川中官员?但无论如何不敢怠慢,毕竟京中不少人都是知晓,魏大珰的不时会作天子的传声筒。

    ——但现今却是明白了,宫中竟早已料到西南会有战事,而这四川左布政使之能,也已被上头知晓。

    难怪京中传闻,天子乃星宿下凡,是有宿慧的,叛军乱起消息刚传到成都之时,他心中一凛,对天子满是高深莫测之感。

    对于宫中的授意,他想得很明白,便是要让朱燮元能主掌川中兵事,顺利平叛,但京中离成都几千里远,如何能及时处置?何况强行处置,难免出乱子。

    这便是他的功业所在了;此事若是顺利,只怕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便要睡不着觉了罢。

    更何况,为自己性命考虑,若是让这笑柄一般的“徐大人”继续主事,只怕会将自己害在这成都了。

    看着眼前的文官,许显纯热切眼中闪过一丝冷意。

    “咳咳,”徐可求轻咳两声:“不知许大人有和见教?”见其孤身一人,也没有穿着办差拿人的“公服”,他心中微微镇定了些,不由面色狐疑地看着眼前年轻的过分的锦衣卫“高官”。

    “兵刀凶险,徐大人身体不适,何不在府中休养......”

    徐可求闻言先是一愕,随即就是一股巨大的恼怒,不可抑止的涌上心头,猛地面色涨红,狠狠地盯着对面的指挥佥事。

    这个番子可是在嘲笑我不善兵事?沦为全城笑柄?再者说他一小小番子,自是可以让自己进诏狱,但哪有资格指手画脚?何况今日退敌,报捷的奏本上为何不能写上自家的功绩?

    “大人此时尚可全身而退,”许显纯面色不变,只是微微眯眼,直直看着眼前的四川巡抚,又轻声道:“圣天子明见万里,有些事瞒想必不住的.....”

    徐可求闻言一滞,这难道是京中的意思?自己想在其中上下其手,春秋笔法,看这锦衣卫的意思,也是难以成事了?自己若是告病,怕就是朱燮元主事了罢。

    其也为浙人,和自己多多少少,有些同为浙党的情分在,现今的情况,自己在军中说话,怕是难免有人阳奉阴违,何况大兵压境,君子实在不能立于危墙之下了.....经此一役,现今,他心头对于刀兵之事很有些发憷。

    “此话当真?”半晌,巡抚终是抬起头来,涩然出声问道;他必须要确认这个番子不是自行其是,狐假虎威才行。

    “无虞。”许显纯面色不变,一动不动地盯着眼前的文官,这种事情哪是自己能保证的?先稳住再说罢,他的心中不由浮现起对这巡抚的轻视。

    半晌,徐可求终是颓然点头,肩膀垮了下来。

    指挥佥事见状,也不多留,只微微拱手,便转身离开了,身影没入黑夜之中。

    ......

    当晚,巡抚衙门中传出消息,因操劳军务,不慎感染风寒,徐大人身体不适,无法起身,川中军政事务,均暂由左布政使朱燮元兼领。

    消息传开,全城军民却似乎毫不意外的接受了这个事实,毕竟巡抚大人表现,大家伙实在是看在眼里,记在心上了。

    而阖城上下,对明日的军议和日后的平叛,又多了几分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