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二十七,立冬后的川中也有了凉意,空气中弥漫着薄雾,透过雾气,只能看到淡黄色的日头的光晕,却无法驱散身上的湿冷,成都城头的士兵们不少搓了搓手,抖抖身子,试图让自己身体暖和些。
更多的士卒,却是看向了南门上的城楼,今日的官老爷的排场似乎更大了一些,巡抚衙门、四川都指挥使司衙门中的一众文武官员,簇拥着一个红袍,披着厚厚披风的文官,远远看去,也是一副森严却又不失热闹的景象。
若是近前看,便能发现,今日在城头指点江山之人,已经更易,四川巡抚衙门徐可求轻抚着长须,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是闪过一丝得意,从前日看,这土兵战力被夸大的厉害,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前次倒是谨慎过头了。
自己作为省中文武百官之首,自然是应当亲冒矢石,挥兵克敌责无旁贷;至于那左布政使朱燮元,还是安其职位,好好在城中筹措粮饷,请各富户出人才对,不过也就是道命令的事罢了。
两旁簇拥的文武官员谀声如潮,纷纷称颂巡抚大人是阳明子再临,只让徐可求心头愈发得意不止,今次若是能一战退叛贼,不知是回京任六部尚书,还是去那边镇做一任总督呢?
但不管如何如何,之后入阁那便是板上钉钉了,比那王阳明是强上不少!
他心中想着,眼睛快意地眯了起来,已至于连那些个武将也凑热闹,说什么诸葛武侯复生的胡话,也懒得训斥了,这些粗鄙武夫目不识丁,只知道听些话本故事,难道不知道那孔明是何结局?
“叛贼来了!”
不知是谁毫无眼色,竟然将眼前谈笑晏晏的局面给叫破,连同巡抚在内,城楼众人赶忙往城外看去。
呜呜呜!
远远的号角声传来,雾气渐渐散去,南城外是密密麻麻的黑色土兵,犹如一片潮水一般,慢慢的,向城池走来,阵中是骑兵簇拥着黑布金字的大纛,也在一起缓缓移动。
马蹄声、脚步声,混杂着鼓点,一下一下的敲击在城头的将士们心头,不少人面面相觑,逐渐惊惧不定起来。
远远看去,最引人瞩目的是叛军阵中,十数个状如大船的器械,目测高一丈,长五百尺,里面有好几层,最上面站着一个披头散发,手持长剑的怪人,下层藏着估摸有好几百土兵,手中拿着弓弩。
在阳光下的照射下,那箭头似乎泛着蓝光,这器械前有牛拖动,后面有民壮推着,声势惊人。
“咳咳,”即便事前设想的千好万好,此时徐可求仍是止不住的心胆剧震,面色不由微微发白,轻咳两声,方才涩然问道:“这是何物?可有应对之法?”他的眼神不由看向四川总兵。
那武将闻言微微摇头,半晌方才回道:“不论是何物,末将以为当以火炮击之方好!”
“对对对!”徐可求如闻梵音,赶紧下令道:“快将火炮等守城之物,赶紧调集到南城,赶紧用火炮!”许是过于着急,巡抚已经微微有些失声。
“还不快去!”一旁的右布政使见总兵略有犹豫,赶紧急声催促道。
“——是,大人!”总兵面色犹豫,若是如此便其余各门便很是空虚了,不过终究是上命难违,只得点头应是,出门而去。
只片刻,城头便呼喝声乱响,将士们也已经乱做一团地做着准备。
......
“父王,城上的官军动了!”黑色的骑军阵中,樊龙骑在马上,侧身看向奢崇明,不由惊喜喊道。
一旁的张彤也是满脸的不可置信,这“吕公车”虽说是太子事先督造的,但他可是知道,这不是汉人的物什吗?
前两日,官军的应对还算沉着,今日怎么就如此失措了?要知道城中的守军不过三千之数,火炮也就数十门,若是全部汇集于南门,其余几门不是成了无人之境吗?
一念及此,一向沉稳的大将张彤,也热切的看向奢崇明,川中精华所在,数百年财货汇聚的成都,极有可能,就在今日归他大梁了!
“哈哈哈!”奢崇明面上的惊色一闪而过,随即便是放声狂笑:“我大军天威至此,实在是天命在我!”周围众将更是目光热切,纷纷应是,他们也是打过不少仗的,自然能看出城中的窘境和此时的昏招。
“张彤,”奢崇明满意地点点头,士气可用,然后沉声下令道:“你领五千儿郎,多带些盾牌、弓手,再把这两日造的云梯一并带上,绕至北门,午后攻城!”
“以明军的昏聩和兵力,我军在南门奋力向前,其必然应对不来!”似乎知道麾下大将的心中疑虑,奢崇明又扬声道,何况他还有后招。
“是!大王!”张彤重重点头,在马上抱拳领命而去,成都城外一马平川,今日又是晴天,数千军马绕后,自是难以逃过城上的瞭望......但好在几里外便有林木遮挡,外加强攻南门,明军想必也是难以察觉应对罢。
不多时,军阵中便分出数千,往南而去。
奢崇明见状微微点头,随即高声道:“拿下成都,便在今日,樊龙你可有信心登城?”
“父王,必不辱命!”樊龙重重抱拳,高声应道,身上的文山甲哐哐作响。
“好,本王为你擂鼓!”
......
咚咚咚!
呜呜呜!
猛然,号角声、战鼓声从黑色的军阵中传来,大部的永宁军也纷纷向前,虽说队伍未见得齐整,但上万人的进攻连同他们口中发出的怪叫,还有那器械上的“妖人”狂乱的动着,似乎让天空都为之变色。
“快点火开炮呐!”看着城外的叛军来势愈发汹汹,已经退回到城楼的徐可求,仍止不住失声下令道:“快快快!”
“是,大人!”由标营亲卫充任的传令兵,也是连滚带爬,跑向门外催促;方才费劲九牛二虎之力,将火炮或推或扛运到南城的炮兵们,也是赶忙纷纷点火发射,但是急切之间,却是不少将放置的火盆打翻。
砰砰砰!
啊!啊!
手忙脚乱之间,城头的火炮终是打响,黑烟滚滚升起,但不止是城下,似乎在城头也响起惨呼声。
有些经验的将校都是心中暗暗发急,这火炮可不是个容易操持的玩意,步骤不少,加上这城中的火炮本就未见得精良,年久不曾维护,缓急之间,只怕又是炸膛不少。
黑烟慢慢散去,城外的古怪物什,损坏了好几辆,但因为之前耽搁的功夫,已然离城墙不过几十步之近了,再近些,便能对射了。
“快放炮!”城头的呼喝声更加急切。
砰砰砰!
又是次第炮响,但已然比前次稀疏不少,而造成叛军的伤亡,也是更少了,毕竟火炮有它的射程,又不便于调整,此时实在是太近了。
啊!
啪啪!
一时间,城头的惨叫和箭支被竹帘壁户挡落的声响纷纷响起,“放箭!”“放箭!”的呼喝声四起,城上乱成一片。
“大人!大人!我们怎么办?”城楼中,传令的军士心急如焚,叠声问巡抚道。
“啊,”徐可求面色苍白,豆大的汗珠从额头冒出,闻言似乎方才回过神来,喃喃道:“怎么办?怎么办?”为何那朱燮元就能指挥若定?为何这战场和自己预想的、书上所写全然不同。
“让总兵自己领兵杀敌,自己拿主意!”右布政使同样心急如焚,不由出声道。
“对对对!让杨将军自己拿主意!”
......
城外的土兵们比官军有条理不少,大部分躲在“吕公车”后,与城上的对射,樊龙已在前线,指挥着军马分散进攻,毕竟土兵虽说弓软,但架不住人多,慢慢的,城下已经渐渐压制,城头的伤亡愈来愈多。
樊龙看看天色,张彤那边领兵绕道北门,已经去了有半个时辰了罢,想必快到了,城头的官军已经被压制,此时可以登城了!
他猛地大手一挥,后方扛着夯土的民壮,也被兴奋的土兵驱赶着往城墙下而去,城头的金汁、滚木礌石也纷纷落下,惨叫、鲜血、恶臭,锦官城下好似炼狱。
但城头的守城物资总归有限,在叛军不惜民壮性命的催促之下,半个时辰不到,官军已经难以为继了。
樊龙轻舒了一口气,高声道:“我夷家的勇士们,成都城中可是经营美女无算!破城之后,随儿郎们处置三日!”说罢又向后一挥手。
“吼!”
“呜哇!”
他的身后响起一片怪叫,数量不多,且看起来不甚坚固的云梯,也被扛着来到阵前,土兵们一片振奋。
......
城头,总兵看着眼前群魔乱舞的叛军,又看看四周渐渐稀疏的官军,面色凝重,今日想必极可能命丧于此了。
“将军!”此时的传令兵和守城的其余官军,也不指望那些在城楼里的官老爷了,直接便是来寻总兵,只见来人上期不接下气的说道:“北城、北城也来了叛军,那边好多云梯!”他的声音中满是惊惶。
此时正是正午,阳光尚好,但总兵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南城已经是生死未卜了,北城竟也有叛军?要知道那边可是火炮、弓手,甚至金汁、滚木全都被调到城南了。
他面如死灰.....成都,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