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日,离成都五百里外的叙州府治宜宾县,此时高两丈出头的城墙,四门紧闭,城头上每隔百步,便有架起的大锅,其下有火堆,冒起滚滚黑烟,恶臭弥漫,两旁的士卒青壮都用湿布捂着口鼻,但仍旧是眉头紧锁。
城垛外,悬挂着一颗颗头颅,血迹已干,看模样确是悬挂了有些日子了;城墙下,也隐隐有血迹,在阳光下泛着妖异的光。
九月二十五,永宁叛军已经围叙州府城十天了。
叙州知府立在城头,着皮甲,戴笠帽,佩长剑,他又是黑瘦了一些,只是眼神愈发凌厉,往日那白面书生的模样全然不见,加之高大的身量,此时说是武夫也无人怀疑了。
“陈叔,”半晌,看了看两里外层层叠叠的营帐,孙传庭出声问道:“前几日的攻城,怕不是贼军精锐罢?”似乎喉咙有些沙哑,让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涩然;一旁的李守备闻言面色一惊,随即也关切的看向知府大人的另一侧。
沉沉地点点头,陈叔的一脸凝重。
本来以正常的行军速度,九月初十就应该到叙州府城之外了,但叛军却迁延至九月十五方至,想必是途中烧杀抢掠罢,实在称不上精锐。
但即使如此,七日前和五日前的两次攻城,也是差点便让城中告破,凭他的观察,攻城的主力,应当还不算叛贼的精锐!
而城垛上的人头,只是城中趁机作乱的“内应”和临阵脱逃的士卒!
“少爷,”陈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一些:“城中已经没什么不稳处,大家伙也都是见过血了,贼军也没什么攻城器械,即使全力攻城,也尚有一拼之力!”
事已至此,多想无益,孙家世代军户,受朝廷恩典,少爷又是星宿下凡,文武双全,自是不可能委身从贼,那便只有战了,自己一把老骨头交代在这里算球了。
“那些个龟儿子哟!”李守备闻言面色一白,仅有的一丝侥幸,此刻也荡然无存,只得恨声骂道,想不到城中那些被府衙差役盯住的乱民,依旧敢铤而走险!心中可还有点同乡之情!?
身形不动,微微闭了闭眼,又猛然睁开,除了眼神愈发凝重之外,别无异样,孙传庭微微点头,回头看了眼四周的将士,不知道此次之后还能有几个呢?那些新入营的八百青壮已然死伤了上百,心中可是会有怨愤?
“让城中的富户全部出钱、出人、出粮,这叙州,可不只是我等的府城!”顾不上许多了,孙传庭的声音冷冷的传来,眼神只牢牢盯着城外的营帐。
......
叙州府城所在的平原,南北长、东西窄,西为大小凉山余脉,南为云贵高原北坡,虽在一片平地之上,整体西南高、东北低。
自九月十五,永宁叛军及掳来的六千余人,乘船沿江水而上,便在府城的西南缓坡处安营扎寨。
一顶顶形态各异的帐篷,错落分布,巡逻也未见得严整,不时还有从周边掳来的女子进到营帐之中,本就是临时汇聚,不时还有些争强斗狠之事,倒是颇为“热闹”。
营地的正中,新制的黑色大纛不时飘起,上面的“梁”“奢”二字闪闪发着金光,大帐的四周,倒很是安静,出入走动的也少,还有披甲背箭的夷人兵士守卫,很有几分森严的模样。
“来人!”突然,帐中传来一阵呼喝.
“是,太子!”营帐外值守的两位士卒闻言,面色古怪地相视一眼,随即掀开帘子,步入帐中。
“把这个妇人给我抬出去,沉江了!”营帐后事,门窗和顶上的帘子都没有开启,虽是燃着灯火,却仍是晦暗不明,只能听到奢寅略显疲惫和烦躁的声音。
“是!太子!”营帐内满是男女欢爱之后的气味,很是不好闻,但两位侍卫不敢抬头,只是默默去抬那矮榻上的女子。
只见她浑身赤裸,白皙的皮肤上满是伤痕,眼角也有泪痕,此时面色乌青,双目无神地圆睁着,没有闭上;两个侍卫暗叫可惜,据说是那泸州城中最有名的花魁娘子,却是没有机会吃点“残羹剩饭”了。
奢寅衣袍不整地看着“伊人远去”的身影,面色阴沉,目光微微失神。
十天了,在父王面前信誓旦旦,要一举而下的叙州府城,至今仍旧屹立不倒,原本望风而逃的官军,竟然战战兢兢地布防起来,那个新到的叙州知府竟然也是个狠人,居然敢亲自上城杀人?
更让他隐隐不安的是,从泸州沿江而上,叙州府下的南溪县,竟然在弃城而逃之前,将城中的粮食、军器搬运一空,就连县城中的汉人百姓也是大部逃窜,让大梁军一无所得!
而到了叙州府城之下,更让他愕然的是,府城周围的树木被砍烧了个七七八八,要知道,前期打造积累的攻城器械可是全都随父王,运往那成都城,对了,还有那劳什子竹帘壁户,让自己麾下的弓手收效颇少......
是个有准备的呐......自己难道真要用营中精锐土兵的性命来换这城池?!
奢寅的面色晦暗不定,西南入川必经之地的叙州府,是肯定要拿下的,否则贵州、云南的土司们,即使有异心,也大致不会乱动,难不成,真要让大梁独力面对愈来愈多的官军吗?
他心中更是隐隐知道,族中的规矩可没有汉人那么多,真真是谁的拳头大谁做主,要是连一个小小的叙州府城,自己都久攻不下,父王和族中的诸人会怎么看自己?
不过就是区区千数的官军罢了,现今想必只有八百了罢,自己麾下“精锐”三千,民壮和新投奔的“勇士”两千有余,他就不信拿不下这小小的府城?!只不过前次只是为让麾下精兵拼命罢了。
心意已决,奢寅猛地高声唤道:“来人,召诸将来帐中议事!”
“是,太子!”
随即便响起匆匆的脚步声,不多会大军的营盘中,便有鼓声传来,或是在饮酒作乐,或是在呼呼大睡的新晋“将军”,便急匆匆的披好衣甲,拿着武器,往营中大帐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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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南事起,传庭孤军八百余,困守叙州。
——《明史·列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