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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再次廷推

    六月十一,晌午。

    承天门外,长安街南侧的吏部衙门正厅,满堂朱袍。

    除了出缺的大理寺卿,其余九卿及阁臣们,再次汇聚,进行廷推,与前次不同的是,年过八旬的通政使姚老大人也勉力出席,看他颤颤巍巍的样子,实在让人担心廷推之后,他要如何离开。

    阁臣九卿拢共十一人,首辅、姚银台坐于一边,刘一燝阁臣、督察院张都堂、礼部尚书孙大人、刑部尚书孙玮聚于另外一侧,与时下朝堂的争斗一般,两拨人显得泾渭分明,隐隐都憋着一口气,似乎要在今日分个高下。

    韩爌阁老、王在晋本兵、户部部堂李汝华、吏部天官倒是随意落座。

    本是心中不安的张问达都堂,更是察觉到吏部尚书周嘉谟的脸色,似乎隐隐有些沉郁,辞表被退的方首辅倒是显得坦然不少。

    吏部的正堂不小,但与寻常衙署别无二致,规制也是简单,各自落座后,属吏奉上茗茶后小心翼翼地退下,堂中只剩十一位帝国重臣,今日天色阴沉,虽是已经掌灯,但各位大人的脸色依旧莫辨。

    “各位大人,”清了清嗓子,吏部天官周嘉谟起身拱手:“今次廷推,除了蓟镇总督外,尚有礼部右侍郎、户部右侍郎、工部右侍郎等三处出缺。”宫中旨意来得晚,漫说其他重臣,就是他自己也是措手不及,面色不算好看。

    嗯?

    堂中重臣不由纷纷侧目,吏部这事做的不合规矩,岂有在廷推之上,才临时言说出缺之位的?

    周嘉谟却是不再说话,只沉郁坐下,毕竟总不能说是皇帝的过失罢,况且业已提前一个时辰告知吏部了。

    “几个侍郎之职,今日廷推,是否太过仓促?”本就心情不好的孙慎行皱了皱眉头,轻轻抿了一口茶,直声说道,许是怪吏部尚书没有提前通报,他的语气中不免有些责问之意。

    督察院都堂张问达眉头一皱,这孙慎行近日来是否太过“张扬”?说话竟是这般不客气?抬头看去,果然周嘉谟的脸色更黑了。

    “孙部堂所说不无道理,但若是迟迟未决,恐怕圣上责怪......”首辅的话语轻轻响起,眼神却是瞥向天官,蓟辽总督廷推不决,自己面子上不好过,那周嘉谟又能好过?可一不可二,何况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东林迁延廷推,也同样把“自己人”架在火上了罢。

    眼见周嘉谟脸色愈黑,都堂张问达慢慢出声缓颊道:“不若先试着推一推?”没有直接赞同首辅的话,不过意思却是很明显了,引得孙慎行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张问达轻轻点头示意,此时若是再不出声,就是把本就不是党中急先锋的周嘉谟逼向对方了,现在可不能做这种亲者恨、仇者快的事。

    “蓟镇总督,我议推少詹事孙承宗,其素来知兵,可督边镇。”孙慎行微微皱眉,终是径直出声,先发制人,信心满满,孙稚绳素有知兵之名,又是当今帝师,却是东林党中绝佳人选。

    “附议。”刑部部堂孙玮点了点头,随声说道,他的面色也不好看,虽说大理寺断狱级别却是比刑部要略微高些,但那叛徒杨涟何德何能,去审那红丸案和书院案?自己这刑部尚书可是在呢。

    周嘉谟此时的脸色方才好看了些,目光扫视堂中,却见兵部尚书王在晋的眉头越皱越深,于是出声问道:“本兵以为如何?”总督掌军民,但又以兵事为主,兵部尚书的意见也是重要。

    场中年纪最轻的王在晋闻言抬头,随即起身向其余重臣拱手后,方才说道:“蓟辽镇护卫京畿,总掌辽镇,理应选一经历兵事之人方是。”那少詹事所谓的“知兵”在他眼中不值一文,和营中老兵闲聊几句,便能懂得了什么兵事?

    嘶。

    堂中响起一片吸气声,就连进来后默不作声,面色阴晴不定的韩爌都不由侧目。

    这不是直接说孙承宗不知兵吗?这个王在晋也是年过不惑,还是个愣头青吗?此话一出,不仅得罪了提议的两位尚书,还把对皇帝有“莫大”影响力的帝师也给得罪了啊。

    难道是最近御史言官上书,殃及池鱼把他惹恼了?不过想想也是正常,以东林众人的习性,原本就要到手的兵部尚书之职,从那张鹤鸣口中飞走,参劾首辅的同时,顺带参他王在晋几本,实在寻常。

    兵部尚书似乎也觉得自己失言,拱了拱手又是坐下,不过看他认真的表情似乎觉得孙承宗要是真去蓟镇,怕也是要误事。

    “既然如此,不如先议几个侍郎之缺?”此时首辅的声音悠悠响起。

    方从哲的声音适时响起,余下重臣面面相觑,孙慎行更是面色发黑,在此职位上,最有发言权的两人均是不赞成,那便一时只得作罢,周嘉谟只得点点头,又出声道:“诸位大人可有推举人选?”

    “礼部侍郎,我议推徐光启,户部侍郎李之藻,工部侍郎毕懋康。”老态龙钟的通政使姚思仁撑着座椅扶手,勉力起身,说完又是咳嗽几声,但眼神却是不悦的看了孙慎行等人一眼。

    首辅闻言只是低头抿了口茶,掩饰自己脸上的那抹快意,即使年过八旬要致士了,但你等逼人太甚,迫不及待的参劾起恋栈权位,这兔子急了也要咬人的!?

    呼。

    吏部正堂中传来一阵轻呼,这个老家伙这次来,怕就是为了说这几句话吧......孙慎行目光一沉,不由看了其他人一眼,心中也是疑惑,这几个人既非东林,也不是“方党”中人,这位“浙党”老人为何要举荐?

    “咳咳,”周天官见众人目光交错,却是无人说话,轻咳两声,不禁开口问道:“孙部堂、李部堂、王部堂,意下如何?”

    “咳咳,”户部尚书李汝华见问及自己,轻咳两声,微微点头道:“李之藻精于算学,又屡经地方政事.......”感觉出当下气氛微妙,他慢悠悠地收住了话头。

    “毕懋康久在顺天府,对于营造、火器之事却是擅长,在下无异议,只看诸位大人之意......”工部尚书王佐看了一圈,见礼部尚书不说话,方才出声,他一向不参与“党争”,只愿部中来个内行的属下,何况此时风头不对,还是不要出头为好。

    众人的目光不由看向本应最先发声的孙慎行,他面色挣扎,本能地想反对“浙党”所议人选,但却是举棋不定,片刻后,终是缓缓说道:“徐光启近日倒是献上了新历法.......”

    看着似乎毫不在意的首辅,孙部堂心中愈发惊疑,莫非这几人,已经投靠了方从哲?

    点了点头,周嘉谟见众臣无人反对,便一锤定音道:“既如此,便先拟报陛下圣裁了。”心中总算松了口气,这次廷推要是不成,自己也得上辞表了。

    “王本兵,既然朝中暂无适合人选,不如这蓟辽两镇防务,便先辽东经略和蓟镇总兵兼领?”方从哲悠悠说道:“毕竟这些日子山海关整饬的据说是不错?”说罢便看着王在晋。

    堂中数人顿时面露不可思议之色,这是文官应该有的提议吗?熊廷弼倒还罢了,这蓟镇总兵一介武夫,即使是兼领,也不能掌管一镇防务才是!

    “岂有此理!”一直未做声的阁臣刘一燝,勃然变色,怒视首辅,但方从哲却是不以为意,既然都撕破脸了,还讲究这些干什么?

    两位阁臣意见冲突,又涉及兵事,众臣不由都看向王在晋,盼着新晋的兵部尚书将这“荒谬”的提议给驳斥了;孙慎行脸色发急,这简直成何体统,可他刚上任不久,又与兵事不涉及,欲言又止。

    原来如此!

    都堂张大人眼中的惊疑愈发强烈,心中一阵惊怒,这个方从哲?!莫不是投向了皇帝?!

    这蓟镇总兵的周遇吉,可是天子亲自简拔的呐......忽然,他的眼睛大睁,定定地看着首辅,这徐光启、李之藻、毕懋康几人,可也是天子钦点来京的.....

    他突然感到一阵胸闷,脑中嗡嗡直响,若是首辅谄媚事君,那这红丸案,已经难以撼动其位置,最不济也可以再上两道辞表;而现下“轰轰烈烈”的首善书院事,岂不会越闹越大?!

    “山海关确是算得上整饬有方......”被众人瞩目的兵部尚书,先是一阵愕然,似乎又想起什么,犹疑片刻,终是出声。

    呼!

    堂中似一阵风掠过。

    众臣不禁浮起一个念头,百十年来未见的武将兼领一镇,便要再次出现了吗?!虽说只是兼领,甚至也不掌民政,但却是多少年头一遭。

    “既如此,不若将此议及少詹事孙承宗出任蓟镇总督一议,报于皇帝,以供圣裁?”缓过神来的督察院都堂接着说道,目光还看向阁臣刘一燝。

    只片刻,他的脑海中便已经恢复清明,现下,京营兼领蓟镇的提议已经不可阻止,就只能靠“帝师”对皇帝的影响了。

    “我认为可行。”刘一燝点点头,毕竟是自己推荐的帝师,说完还瞪了方从哲、王在晋一眼。

    周嘉谟又是扫视众臣,见再无人出声,便点头道:“那便如首辅、都堂所议。”

    除了方党,其余众臣也都是或快或慢的反应过来,今日怕不就是多少年来,大明天子垂拱而治的结束?这首辅倒向皇帝的趋势昭然若揭,那今后在朝堂该如何自处?东林众人更是心中愤懑,却又无法发泄。

    廷推结束了,一群大员三三两两,心神不定地步出吏部大堂。

    衙署外却是云层厚重,似乎暴雨将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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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月,蓟辽总督出缺,以总兵掌蓟镇兵事,士林哗然,惊呼五代十国旧事重现。

    ——《酌中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