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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红丸再起

    五月三十,又逢休沐,虽说还有两日便是大暑,京城已是闷热不堪,青石板街上不见行人,但茶楼酒肆中却是人满为患,读书士子、说书先生、茶博士但凡有几分见解的,都是唾沫横飞,天花乱坠。

    此“盛况”部分是因大明风气开放,又不以言论获罪,更多的还是京师这个月的“热闹”实在是多:“拖延”了半个月的辽镇封赏终于广发天下,之前热议的熊经略、祖游击却是未再加官,让人大跌眼镜。

    那毛文龙倒是连升两级,得实授登莱参将,只是为何前些日子,毛将军“虐杀平民”的言论不知什么缘故销声匿迹了,至于封得是登莱的参将,却是被众人忽视了;而皇帝发内帑十万两厚赏将士,也自然没有引起波澜,反倒是之前的“圣天子在上”的声音低了不少。

    至于那戚金总兵回关内督京营,周遇吉转任蓟镇总兵,倒是没什么人关注了;反倒是后几日,礼部尚书孙大人入朝就职,引得“士林”昂扬一片,直呼“正人盈朝”不止。

    孙部堂刚到京上任,便马不停蹄立即上书参劾首辅方从哲,言其在先帝“红丸案”中举止失当,过失不小,“从哲纵无弑君之心,却有弑君之罪;欲辞弑之名,难免弑之实”等语句更是直指人心,传遍京城。

    一时间,科道御史群起景从,一起上书弹劾首辅。

    京城百姓自是见多识广,这言官们风闻奏事,以下制上,在国朝实在寻常,倒也没什么稀罕,但此次却是大有不同,一是涉及皇家秘辛,帝王更替,又有“朝中大佬”赤膊上阵,实在是“引人入胜”,为众人津津乐道。

    据好事者说,此次上书的不仅有御史科道官员、礼部尚书孙大人,还有远在留都的南京兵部尚书汪大人,以及卧病在床的太常寺卿赵老大人,和即将赴任的大理寺卿邹元标大人也一并上奏,国子监、京中各个书院中也是“群情激奋”。

    这些人平日里单拎一个出来,都是“星宿下凡”,如今一起发声,实在是“盛况空前”,让人目不暇接。

    ......

    在群议汹涌之下,今日虽是休沐,长安街上的方府也是大门紧闭,门可罗雀,倒是有几个士子模样的,在义愤填膺地徘徊逡巡;但首辅却是一步都未曾出门,只是在府中花厅和“门生”相对饮茶。

    “恩师,”年过六旬的亓诗教忧心忡忡,目光犹疑道:“这孙慎行上京,可是兴起了好大的排场,东林众人纷纷前往迎接呐。”他是齐党魁首,又是督察院右佥都御史,对于御史中人的动向,自是十分清楚。

    方从哲闻言点了点头,脸色沉郁,却是没有说话。

    那日不用当值,又是常服出迎,没有什么特别出格之处;但那孙慎行功臣燕山之后,明万历二十三年举进士,初授翰林院编修,官至礼部侍郎,南京礼部尚书,被光宗下诏回京任礼部尚书,实在是为东林再添一大助力。

    “下个月,那邹元标也要奉先皇遗命,到京任大理寺卿了,”见恩师没有说话,只叹了口气,亓诗教又是沉声说道:“怕是用不了多久,议请召回叶向高、高攀龙,乃至李三才的奏本,就会再次摆上天子的御案了......”

    这几位都是万历年间因东林党争失利,而去职回乡的东林魁首旗帜,本来在士林中就“声望卓著”,而且先帝已经有意启用,只是当今天子未曾“坚持”罢。

    “圣天子在上......”方从哲自然知道“门生”所想,半晌,终是幽幽回道;毕竟当初皇帝可是支持自己的......

    但现在事过境迁,又怎么能说的定呢?此刻,他的心里并无多少把握。

    “唔,”亓诗教面色犹疑,欲言又止半晌,但也只得附和:“好在外有辽东大捷,必可保无虞......”

    辽东大捷可是在“恩师”运筹,熊廷弼、周永春的督抚下取得的,哪有边镇大捷,却将主事首辅去职的道理?不过如今这封赏下来,怎么看却也不像是大捷的样子......

    方从哲闻言无声地点点头,面色没有一丝缓和,却是愈发沉郁了。

    辽东“大捷”之后的发展,更是与预想中的千差万别,不仅自己、熊廷弼、周永春未受到朝廷加官,只是恩赏了事,那立有大功的毛文龙,反倒成了对方部属,简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恩师,”两人相对无言半晌,亓诗教终是忍不住,说起时下最要紧的事来:“如今这朝野内外群议纷纷.....”他担心地看着“恩师”,“方党”好不容易积攒起的“人气”和“斗志”,似乎有灰飞烟灭的风险。

    而他自己作为“党”中的先锋,到时不可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呼,颓然的出了一口气,方从哲的面色更是难看,这先帝服红丸驾崩一事,一直如悬在心头的一把利剑,只是想不到隐忍蛰伏半年的东林党人,竟然在此时机发动,实在令他猝不及防。

    “天子曾言......”开口说了一半,首辅又停了下来,眼睛微闭,满脸疲倦,事涉先帝,当今圣上就真的不在意?况且群情激奋之下,天子还有什么理由保自己?因为那些奏本,他已经几日不得安眠。

    “恩师,”亓诗教直视方从哲,一字一顿地道:“不如行神宗旧事.....”他深知自己“恩师”本就威望不够,心性又不够坚韧狠辣,有些话只得自己来说了。

    方从哲闻言不由大惊失色,猛地抬头看向自己的“门生”。

    所谓神宗旧事,就是万历末年他为了保住首辅之位,竟不顾士林清誉,交好内宫,唯天子之命是从.....结果是官位保住了,“人望”却丢了,遭士林唾弃不说,在光宗时险些去职,又将自己的心气给磨没了......如今已经到这般田地了吗?

    轰隆!

    猛然传来一阵惊雷,几道白光闪过,将首辅的面容照得愈发惨白,怕是就要下暴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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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光宗遗命,慎行调任京城,五月乃至,方至京,上书劾从哲,一时间朝野士林群起响应.....时人颂正人盈朝。

    ——《酌中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