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二十五,虽说过几日便是小满,但离京城八百里的广宁,却没有一点下雨的意思,依旧是阳光正好,很是暖和;虽说是在“战时”,城中却很是安详,只是大门紧闭,没有放城外的流民、败军入城。
但城中兵备道衙署对面的祖家府邸,却是如坠冰窖,下人们屏气凝神,战战兢兢,一早大少爷不知道为何,便面色阴郁,大发雷霆,天都未亮便将本家乐少爷也唤进府中叙话。
“那朱童蒙已经快到山海关了?”正堂中,祖大寿一身戎装,面寒似冰,隐隐有些眼袋,开口问道。
“是,大兄,据说是每到驿站便换马,只带了几个亲随,日行百里不止.....”祖大乐脸上也不好看,面色微微发白,抬眼看了一眼大兄,似乎在等他拿主意。
“这个朱童蒙!”祖大寿闻言不由紧咬牙关,恨声道;骑兵行军若是不恤马力,速度最快也不过日行百里,而一般官员到任,每日六十里已经会被称作勤勉......哪有这样沿途不断换马,日夜兼程赶路的文官?!
“京营的数千人应该昨日已经动身了,据京中的消息,甲胄很是齐整,阵型也是尚可......”见大兄没有决断,祖大乐稍作停顿一下,又是忍不住说道:“大兄?”
本以为朝中反应迟缓,即使察觉了自己等人的异样,也难免投鼠忌器......谁曾想到心中刚有点“小心思”,朝廷的反应却是不用于往常的迅捷.......
呼,长出一口气,祖大寿面色发白,冷声吩咐道:“城外的事情处理了吗?”
“已经斩杀掩埋了,应当没有露出行迹,”祖大乐闻言眼中显出不忍的神色,毕竟是官军袍泽,就这么除掉了,但更多的却是不安:“大兄我们该怎么办?”
“无妨,我等又没有什么错处。”祖大寿见自己的从弟面露惊惶之色,不由开口说道;这迁延不动,在大明官军中岂非司空见惯?而不领兵出城,也是稳妥起见,在哪都说的过去。
他心中也在不断地安慰自己,但此次朝廷反应的这么快,且如此狠厉实在出乎意料,莫不是皇帝已经察觉自己的用心,要对付自己了?面上不显,实则心中已是没底,难免有些发慌。
而那朱童蒙他是打过几次交道的,身为读书人,竟然会骑马射箭,性格强势,军中本重勇士,那文官倒是在军中认识些将士,又屡次赴辽镇,对边事也谈得上熟悉,可不是朝廷和对面那些纸上谈兵,手无缚鸡之力的酸子所能比,不好对付呐.....
更让他心惊的是京营出兵的举动,山海关扼守辽西走廊,虽说现今只是条商道,但其地势重要,稍加整饬,再辅以数千兵马,便能抵挡数万军兵南下......何况一直废弛的京营,何时竟有了甲胄鲜亮,阵型齐整的传言了?
更让他心惊的,还是这几日愈来愈多关于皇帝的传闻,上个月整饬京营,竟然斩杀了千余乱军,其中还包含了两个勋贵?!这心狠手辣的模样,怕是比边镇的将门都不让分毫了罢.....
只怪自己一直在那沈阳,京中音讯不同,实在大意了啊。
“咳咳,”一念至此,祖大寿心意已定,轻咳两声,强自镇定,肃声吩咐从弟:“通知各家,三日之内所有可战骑兵必须赶到广宁。”
“大兄?”祖大乐闻言面色惊疑不定,且不说三日实在仓促,恐怕只能收拢四千不到的骑兵,现在兵备道没有到任,大兴兵马,难道是要杀往山海关去闹饷,还是攻伐山海关?
“等咱们到山海关,怕是已经戒备森严了.....”
“你脑子里想些什么?!”本就心中焦躁的祖大寿,闻言不禁怒声骂道,若是平日里闹一闹或是无妨,现在山海关有戒备,沈阳、辽阳大军还在,此时闹事漫说麾下军兵有疑虑,便是闹了,能有什么好果子吃?还不是被包了饺子?
“点起骑兵,我等即刻驰援沈阳!”祖大寿此时一副边镇重将的模样,很是慷慨,见从弟还没有反应过来,又接着厉声说道:“还不赶紧去兵备道衙署通告,没有他们的调令,我们怎么好随意出兵?!”
“......是,大兄!”此时的祖大乐方才反应过来,心中微微不适,毕竟已是无视对面的衙署惯了,但积威之下,仍是连忙抱拳,匆匆离去,在正堂中响起铁片撞击的声音。
呼,目视从弟离去,祖大寿又舒了一口气,这下应当就没有理由“问责”自己等人了罢。
......
随后的三日,平静多日的广宁、锦州、宁远等处,一片兵荒马乱,路上也是扬尘四起,不时便有成队的骑兵往广宁卫城飞驰而去,倒是让城中不多的读书人感慨,怎么沈阳被围一个月了,此时方才有了一丝战时的模样?
四月二十七日,祖大寿一身戎装,领着匆忙汇集的三千骑兵,从南门出城而去,而镇武堡的代善早已探知消息,在官军出城之前几日,便已收拾营帐,往边墙外而去,毕竟马上就是汛期,辽泽马上便不利于行了,何况建奴那些人马本也不是为了来打仗的。
官军似乎也不为己甚,捡了建奴残留没有带走的物件,算作是战利品,便赶忙向朝廷报捷,却也没有停下来,又往四百里外的沈阳赶去,很是急迫。
而这一日,新晋广宁道兵备刚至宁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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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大寿兵出广宁,建奴望风而逃,又疾行数百里,欲解沈阳之围,其忠勇天地可鉴......后却不得天子信用,呜呼,时人嗟叹“冯唐易老,李广难封”。
——《祖氏家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