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二十日,寅时五刻,晨钟方响。
京师永定门外,远远便看到一骑飞奔而来,嘚嘚的马蹄声,伴着扬尘,惊得候着城门开启的贩夫走卒纷纷避让,更有数位被吓得不由惊怒大骂;不过守城的士卒们却是面面相觑,惊疑不定。
看来向,是从北而来,骑士的打扮和奔马,应是六百里加急,莫不是辽东的战事又起了什么大的变故,众人的心也不禁悬了起来。
那骑士及至城门查验处,方才猛然停住,奔马嘶鸣扬蹄,他也顾不上寒暄,立即翻身下马,将怀中腰牌告身往前一递,口中喘着粗气,急声道:“辽东军情,还请各位放行。”
看门的士卒赶紧接过,检视一遍,立即让骑士入城,表情虽是欲言又止,却又不敢多问。
路上的行人已然有了不少,此刻见状,那还不明白辽东有事,大明在辽东损兵折将数次,此时又有六百里加急塘报,更是让人惊疑不定,“辽东有事”的传言只一晌午,便在京城纷乱传开。
而午时刚过,首辅、阁臣、兵部本兵、吏部天官、户部尚书等数位重臣入宫,更是让朝野百姓心中一紧,莫不是已经出了什么大祸事?
......
乾清宫南书房,朱由校坐在御案后,面色阴沉,捏着拳头,微微用力,指尖略微发白。
一语成谶,自己所担心的事情果然发生了,还比预料的更坏!
“诸位大人如何看?”半晌,见在场重臣已经将塘报传阅,深吸了一口气,朱由校方才出声。
“臣以为建奴轻骑冒进广宁,实是取祸之道,不足挂齿,应出兵攻之,”王在晋起身拱手,面色凝重,肃声道。
沈阳被围、广宁受袭,不过旬月,辽东竟已经未及至此!
“只是粮道不宁,建奴骑兵来去如风......”阁臣刘一燝闻言也出声道,语气中有一丝犹疑:“若是广宁有失.....”
这也是老成持重之言,若是出兵不利,广宁失陷,那便是将整个辽东送予建奴了,周嘉谟、李汝华闻言也不由微微点头,首辅的眉头却是皱得更深了。
王在晋闻言眉头一皱,终是忍住,吸了口气,拱了拱手,又接着说道:“广宁重镇,城池守御严密,或是不至于此......”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委婉,来掩饰自己心中的不以为然和急切,几千骑兵骚扰,怎么肯能威胁广宁?
方从哲闻言面色才好看了一些,只是和众臣一道将目光投向御案后,等待皇帝决断;如今的天子在他们眼中又是不同,唇边微须、面容冷峻,似乎还残留有乱兵的血腥,隐隐已有威压。
“朕看登莱的奏报,战船已经启程?”朱由校的声音不辨喜怒,但眼睛却是微微眯起来,一片冰寒。
“是,陛下,按照行程,应当是旬日之间能到辽南,”王在晋又是回道。
朱由校点了点头,微微沉吟。
辽南盖州至沈阳四百里,若是有粮草辎重,还有十日路程;而辽阳等地野战之力不够,想必也无甚实际助力.....关键还是广宁的骑兵。
“广宁兵备道一直空悬,可有属意人选?”半晌,天子的声音方才幽幽响起,问起了另外事宜。
众臣略微愕然,只有王在晋微不可察地点点头。
道在巡抚之下,为正四品,宁远、锦州、广宁一线军政事,皆属广宁兵备道所辖,自东林王化贞调任,又因边事繁杂,加之万历以来国朝官员出缺繁多,这位置竟空悬数月。
周嘉谟本待出言,却不料首辅首先出声:“都给事中朱童蒙素有知兵之名,又从辽东巡视返朝不久,臣以为或是合适。”说罢还起身拱手行礼。
辽东之事已经陷入困局,若是广宁不安置一得力人选,恐怕会有大祸,方从哲心中发紧,为保万全,他特意提了一个“中立”人选。
吏部天官看了眼刘阁臣,也是出声道:“臣推举兵部主事袁崇焕,其勇于任事,素与少詹事论兵.....”边说还边看了一眼天子。
兵部主事、都给事中都是六品京官,擢升只四品的兵部道虽是超擢,但京官任地方一向如此,何况事急从权.....但广宁一路可是被东林看做自己的“地盘”,虽说偶有小挫,但还是不能让的,那袁崇焕虽说方才入京,但却是与孙承宗相投,天子又素来厚待帝师......
“臣以为朱童蒙熟悉边事,为宜。”王在晋再次出声,皱眉道,那袁崇焕方来京城,便是热切,见识不论,倒是喜欢与人高谈阔论,不为他所喜,何况其人可是连辽东都未曾去过,军国之事不能儿戏。
本来抬出帝师后,周嘉谟、刘一燝两位东林中人还有一丝得色,却不料兵部主官竟将部中人选给否了,一时面色难看,却又愕然不语。
书房中一时间静了下来。
这一世第一次听到袁崇焕的名字,但都什么时候了,沈阳被围近月,“军阀”拥兵自重,朝中却依旧是“门户党派”之争?!
朱由校深吸一口气,将心中升起怒意压住,缓缓说道:“那便从王大人所议,吏部、兵部尽快去办罢。”他对朱童蒙倒是印象不错,身为文官却是勇武刚直,不陷党争。
“是,陛下。”只是刘阁臣和周天官的面色微微发苦。
“前日,蓟镇上书,言山海关兵员不足,诸位以为如何?”
王在晋闻言不由抬头看去,他久经地方再掌兵部,自是能看出广宁兵马的迁延推脱之意,只是这些事情无实证,又事关重大,自然是不能宣之于口的;但此时整饬山海关,自然是要从京营选将调兵的,恐怕醉翁之意不在酒罢.....
虽说自己前次也曾提议要整饬山海关,但此时动作,会不会弄巧成拙?他面色犹疑,抬头看去,天子面色沉静,只是眼中微微闪着寒芒。
“陛下圣明,山海关护卫京畿,加强所议甚是。”方从哲拱手起身,附和道,此时在他心中,但凡能加强辽东实力,使官军免于困境的,都会毫不犹豫赞成。
其余众臣也是眼神微微交流,皇帝金口玉言,又有首辅附和,本兵也没有异议,自然成议......
只是天子用意是为了以防辽东不测,还是为了向广宁施压?
一时间,在场诸人只觉风雨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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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蒙貌魁伟,素性朴直刚介,善骑射.....元年四月,擢广宁兵备。
——《明史·列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