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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山雨欲来(上)

    三月十三,城南大校场,风很大,旌旗猎猎作响。

    晌午,一身戎装的大明天子在兵部尚书黄克瓒,和一众掌兵勋贵的陪同下,再次检视京营,几位兵部属员也到了校场。

    站在校场前方的高台上,朱由校举目望去。

    这次来的士卒多了不少,乌泱泱一片......但是演武开始后,他的面色却更差了。不说甲胄战马,其中竟还有“士卒”完全不会阵型,到处乱撞,身上衣袍也是民夫所穿,只草草戴了顶笠帽。

    那些“将士”大概就是在府中市井,拉来充数的罢,朱由校看着眼前,表面恭敬有加,实则有恃无恐的恭顺侯、宁晋伯等人,眼神愈发冰寒起来。

    刘天锡、吴汝胤两人却是不以为意,暗自目光交流,得意不已;虽说这次来了不少的兵部吏员,看样子皇帝是要点验了,但他二人并不担心,今日到场的士卒本就在册,只不过平日里在各将官的府中、田庄里做活罢了,随他去点验!

    只是暗恨,皇帝多事,耽误了庄中的春耕和府中的活计。

    朱由校面无表情,转头问陈良弼道:“泰宁侯,今次到场军将士卒共有多少?”陈良弼的请辞折子被驳回了,这几日一直心神不宁;他知道,皇帝对京营中事很是不满,而且看这个架势,是不准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自己怕是要站队了,一边是皇帝,一边是勋贵,陈良弼心中暗暗叫苦,动作却不见慢,出列回道:“陛下,实到六万余。”见皇帝直直地看着自己,知道自己得做出选择了;骑墙派,怕是要第一个得不了好,只得实话实说。

    朱由校点点头,面色稍微缓和,又问道:“可是全员了?”

    陈良弼知道多出的这一万余人,已经是各个勋贵将官从自己府中、庄子上拉来的“极限”了,再多便会耽误各人家中的“事务”了,府中各处难免不得“安宁”了!

    点点头,泰宁侯硬着头皮回道:“是,陛下。”抬头看了一眼天子,只怕皇帝立马要发作了,毕竟这个数和四十万,差得可不是一星半点。

    朱由校闻言点点头,似乎接受了这个说法,转头对黄克瓒吩咐道:“既然如此,请黄部堂,现在就安排兵部点验重新造册,下个月开始按新册发饷。”

    又似乎很随意地补充道:“兵部、户部发饷之时,均要委派能吏、內官点验校对才是。”黄克瓒微微一愣,此种发饷之法,只有对远离京师,鞭长莫及的边镇方才偶尔为之,看了一眼周围的勋贵武将,老臣缓缓点头。

    皇帝要来真的了!

    在场勋贵心头皆是一凛,面面相觑,惊疑不定。

    这可不得了,除了占役之外,更多的空饷,可是被各级将官和兵部属员冒领完了;要是按现场人数,即使月月实饷,那每年腰包中,可要少了几十万两的银子呐,这是一笔多大的财货?

    泰顺候吴汝胤心中惊怒,不禁大声道:“还有那在外当值的!”

    朱由校看着眼前面色涨红的泰顺候,似笑非笑地点头道:“是朕疏忽了,一并点验重新造册。”

    然后转头问黄克瓒:“部堂看此事要多久完成?”

    黄克瓒经年老臣,心中早有定计,略作沉吟,回道:“陛下,半个月。”说罢,不由看了来点验的一位兵部郎中一眼;只是那红袍文官似乎面色略微发白。

    朱由校闻言点点头,又似无意地吩咐道:“那就半个月吧,按照旧时惯例,每两日出操,这段时间就按此执行罢。”说罢,微微颔首与一众勋贵将领示意,然后下台,在卫士的簇拥下策马回宫。

    却是没有看到,越发愈发阴鸷的刘天锡,怒火大盛的吴汝胤,以及阴晴不定的朱纯臣。

    ******

    金陵魏国公府,处在城中的闹市区中,却占地颇广,院子周围绿柳成荫,小溪绕园,白墙青瓦,朱门高墙,配上那门口的两尊石狮,只觉得闹中取静,十分不凡。

    进到府中,古意盎然,不见金黄,却有丝竹之声不断,随处可见的寻常器物,看着也是颇有古意,想必都是历代名品流传。

    魏国公府自开国起,就是当朝勋贵之首,虽有靖难变故,但其沉淀积累,恐怕是比那京城皇宫还要深厚;这寸土寸金的地段,被自家独占,更显身份尊贵。

    魏国公徐文爵每每想到此处,更是暗自得意不已。

    他年近五十,但保养极好,看着也就四十上下,皮肤白皙,举止文雅,几缕长须,更显大儒气质。

    平日,也是多与文人品茶鉴古,或是夜泊秦淮,倒是当值的南京营去得极少,南京兵部待得时候也不多;金陵城中,极少有人将他与那总掌南京大营武事的“军将”联系起来。

    此刻的徐文爵正轻捋着长须,看着手中的信,信是从京城快马加鞭送过来的。

    宁晋伯刘天锡信中说,皇帝要整顿京营,并且欲在勋贵中行推恩之法;言下之意,只怕是希望自己在这金陵弄出些动静,好让年轻的皇帝投鼠忌器,不敢再妄动心思......

    半晌,徐文爵方才轻轻地把信折了起来,就着烛火点燃。

    心中对京城勋贵不以为然,他堂堂大明勋贵第一,开国第一武勋徐达之后的魏国公,怎么会和那些靖难的幸进之臣一般,一惊一乍的。

    再说了,看这架势,京师那边的勋贵已经要有动作了,自己何必再出那个头;更要紧的是,徐文爵打心眼里,就没有把年轻的皇帝放在眼里,这种长于妇人宦官之手,书都没有读几本的毛头小子,吓一吓,估计就尿裤子了。

    “来人,去秦淮河那边问问,可有新来的清倌人?”徐文爵随口吩咐下人道,眼神却是有些懊恼,被琐事耽误时间咯。

    院中隐隐传来丝竹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