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雨水时节,天启元年的正月,因着“福王”、“宗室”,朝堂上比往年要“热闹”不少;乾清宫里也不能幸免。
现在是官衙下值时间,直到此刻,朱由校才能一个人坐在南书房御案前,翻一翻这几日送来的奏章;从晌午道到现在,他已经见了好些个宗亲,除了在大典和名册上,他确是从未见过如此多的“亲戚”了。
先是一大早,刚送走名义上掌管宗藩属籍等事务,却已是颤颤巍巍的宗人令;慈宁宫府中的內官已经在南书房门口等候了,是万历皇爷的皇贵妃有请。
这个宫里辈分极高的女人,这个自登基后,就再没有怎么见过的神宗后妃,刚一见面就口中称罪,说道福王无意,伤人者为府中下人胆大包天所致,又说下人已经被处置了,愿意重金当面向被伤者家人赔罪。
说到最后,还表示愿意亲自为福王府赎罪,眼睛肿似有泪水,那时的她,仿佛就是一个年近六十,爱子深切的老年妇人。
朱由校赶忙回礼,但却未置可否,只是说定会让人详查,还皇叔一个清白,再三拜辞才能走脱。
这个女人不简单啊,不说纵横宫禁几十年;就是先皇驾崩,选侍的“出格”举动,都和她脱不了干系;据东厂报来,这个把月时间,慈宁宫中,出入频繁,至于去哪,东厂限于人手,短时间还是查不出来......
还是力量不足啊,朱由校一边往慈宁宫外走,一边想着;却没有注意到,他转身后,郑氏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深深的恐惧和无比的怨恨。
......
刚从慈宁宫出来,早有內官候着,先皇庄妃又把朱由校叫去了勖勤宫。
虽说天下州府的秀女,这个月就要挑选出来,被送到京城了;但此次,庄妃要说得却不是皇帝大婚的事。
庄妃性子仁善,只说受京城宗室的委托,推辞不过,才皇帝来找,言说几句。
别的倒未深谈,只说是请皇帝念及一家亲情,万不要与宗室为恶;又请皇帝不要被官员欺瞒,做出伤害亲族之事,说到伤心处,竟是连连流泪。
朱由校连连称不敢,沾了一袖的眼泪才能告辞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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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这会,才在南书房坐下片刻,司礼监掌印王安又进来,苦笑不得地禀告皇帝,说皇弟求见;看他表情无奈,怕是这皇弟朱由检已经在门口了。
朱由校也是苦笑摇头,吩咐让皇弟进来。
门一打开,只见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表情严肃,一板一眼,声音洪亮叩首行礼道:“臣弟由检,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发音标准,吐字清晰,举止规范,朱由校苦笑着,走上前去把他扶起来,而后看着他说道:“由检,时辰也不早了,来找我何事呀?”朱由校也是随意,毕竟是“看着”长起来,十岁出头的亲弟弟,不由温声问道。
“皇上,”似是对皇帝的不庄重不满意,朱由检蹙了蹙眉头,拱手行礼道:“臣弟听说外臣杨涟、左光斗离间宗亲,其人可诛!”
朱由校笑意褪去,渐渐严肃了起来,看着自己的“弟弟”;朱由检接着说道:“陛下,大明以孝治天下,宗室拱卫,才能保两百年社稷,当厚待皇亲。”说完竟是语带恳切,面色痛心疾首,似乎皇兄犯了莫大的错误,被奸臣引入歧途。
“这些话是谁教你的?”朱由校松开扶着幼弟的手,轻声问道,目光却逐渐深沉起来。
“回禀陛下,这是先生教的,但也是臣弟心中所想,”小男孩显示出不和年龄的成熟,又是跪下行礼,痛心道:“请皇兄迷途知返才是。”
“朕知道了,你且先回去吧。”半晌,朱由校方才幽幽说道,却是没有再多说。
目送皇弟离开,他只是掂着手中一沓奏章。
这些奏章,是科道言官新进的,弹劾各地藩王宗亲不法的奏章。
......
两日后,皇帝将弹劾宗亲的奏章下发内阁,内阁莫衷一是,请廷议。
三日后,京城宗室围住了杨涟的府邸,还扔石头砸人,官差也不敢管,杨涟只好闭门不出。
......
火越烧越旺,几日后,似乎是商量好的一般,各地藩王的请罪奏章,次第送到了皇帝的御案上;而各地上报宗室围衙门之事,也是越来越多,几乎让多处府县,日常政务不通。
而此时,却有另有一些科道官员,地方大员弹劾杨涟、左光斗的帖子也纷纷到京;而这些天自觉地能和皇帝说上话的宗亲,也每天下午排队觐见,让皇帝疲惫不堪。
整个京城,都被这《新宗藩条例》,弄得躁动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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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福王府,朱常洵肥大的身子,将椅子占得满满当当,怀中搂着个十岁左右的少女,看着京城寄过来的信,不由得意地笑着。
旁边的宦官谄媚道:“王爷高明,第一时间,就联络各个藩王齐齐上奏,这下法不责众了呀。”
朱常洵越发得意,吩咐道:“把那什么张国纪给本王看好,这次要他们好看!”
朱常洵忽的又想起上次的戏班,对宦官说道:“上次那出戏,皇帝小儿的衣服都不真切,这次可得做得像些才好!”宦官连忙点头称是,但眼中却似有忧虑,毕竟派去京城的人可是没有得手呐。
福王府中仍是歌舞升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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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启元年正月,朝野之中弹劾宗室之议渐多;宗室陛见,言说者日多。
——《酌中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