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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熊蛮子(下)

    “朕也不知道。”沉吟片刻,朱由校轻声打破沉默,认真回道。

    说完又看向对方,眼神诚挚;在“后世”,漫说平辽,大明过几年之后,连自保都做不到,他是真心请教。

    熊廷弼也是微微一愣,原本他心中最怕的,就是皇帝急功近利,想要速平建奴,逼迫前线速战。

    见皇帝语气不似作伪,他也回看皇帝,目光微微放缓,正色说道:“建奴新起,正是蓬勃之时;又有萨尔浒大胜,在辽东气候已成,非积年可以平定.....”顿了顿,他又接着说道:“若是集天下兵马三十万,军饷充足,或可以一战而下......”边说,边目视皇帝,不知所想。

    朱由校闻言摇了摇头:“国库空虚,四边未见得安宁,不妥。”

    三十万可战之兵,那是要把全国抽调一空;简直是为了平定建奴,无视西南土司不稳、北方蒙古犯边、国内时有动荡......

    如此大规模的调动作战,不得千万白银?本就见底的国库,哪能负担?若是欠饷,本就混杂的营头,届时很有可能就要来京城“兵谏”了!

    况且如此孤注一掷,实在太过凶险,还未见得能赢......朱由校的眉头慢慢皱了起来,再次看向熊廷弼。

    熊廷弼倒是不以为意,见皇帝断然拒绝,心中反倒松了一口气。

    不怕皇帝怪罪自己胆怯,只是担心皇帝逼迫,坏了辽东的局势;他已经暗下决心,若是皇帝不认可这个前提,他要据理力争,哪怕以辞官来说服皇帝了,却是全然忘记了,自己目前还处在“风雨飘摇”之中。

    随即他又接着说道:“陛下圣明,建奴骑兵强于我大明,习惯于野战;反观我大明,城池坚固,火器占优,擅长防守;臣以为当以防守为先,后再徐图之......”

    以大明的士兵训练情况和士气,现在大规模的野战并没有多少胜算,这句话他没有说出来;但刚刚放下的心,却又悬起来了,抬头看向皇帝,大明的尊严、青年皇帝的盛气......都可能,让皇帝对这种初期防守的方略,加以反对,甚至是恼怒。

    朱由校面色已经平静下来,微微点点头,认可了先防御的说法。

    建奴初期的战力确实可观,暂时来看,或许也只能接受这种现实;何况大明已是入不敷出,囊中羞涩,内部也是千疮百孔,弊病丛生。

    不过他心中还是有所顾虑,又问道:“若是建奴绕道,袭扰京城,劫掠关内?”毕竟“后世”所谓的宁锦防线,实在是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熊廷弼闻言一愣,放松下来的脸上显出不以为然,随即接口道:“陛下,或确有此种情形,但沈阳至京城,至少千五百里以上,大军恐怕难以为继,若只小股建奴,各处以沉稳应对即可,避免受其牵制.....”在他看来,即使建奴大军至沈阳城下,然后绕道蒙古,也不足为虑。

    朱由校眉毛一挑,这个熊廷弼!虽然没有明说自己不懂兵事,但小股建奴袭扰京城,却是直说各处不应回援,坐视建奴入寇.......真真是胆大包天!

    深深看了一眼对方,朱由校方才又问道:“若是建奴绕后沈辽,阻断宁远锦州一线,则如何?”

    熊廷弼闻言,面色这才一整,低头沉思起来,先前不以为然的神色却是褪去。

    料敌从宽,沈辽、宁锦、山海关,战线狭长;建奴若是绕道蒙古,中间切断......官军被迫出城野战,则战力不够,萨尔浒惨败殷鉴在前;困守孤城,则又能坚守多久呢,况且这处处城堡,并非每一个都如沈阳一般......

    确是十分不利啊......

    沉吟片刻,熊廷弼起身拱手道:“臣请加派粮饷军器于沈辽,并提前预备水师,从登莱运送。”储好粮食兵器,到时陆上的援军难以指望,只能是靠海上了。

    与东瀛的露梁海战不久,虽是日渐废弛,但是大明水师还是依旧可用的,至少对付“片板不下海”建奴,应该还是绰绰有余。

    见熊廷弼接受了自己的顾虑,朱由校微微点头,但心中仍是一叹,野战实力不够,总归是处处受制,为今之计,也只能如此了;但准备物资,整饬水师,又要银子,临近年节,给宗室们又还得发银子......处处饥荒呐......

    收回思绪,他转而又道:“既如此,现今以全国地方之兵汇聚辽东,若是建奴果真阻断宁锦,岂非天大祸事?”竟有点担心惹恼了对方,朱由校面色和煦,诚恳地直视熊廷弼。

    萨尔浒之后,辽镇十数万兵将,数十年积累,毁于一旦;虽是收拢残兵,但总归是不足;此后朝廷陆续在挑选各地可战军兵赴辽。

    本还沉静的熊廷弼闻言,猛然抬头,双眼圆睁,似乎就要发作;但见皇帝目光诚恳,胸口起伏几下,片刻,终是长出一口气,直声道:“辽东兵力仍是不足!”

    朱由校点了点头,继续温声道:“但以如今的防守方略看,可是够了?”

    半晌,熊廷弼才回道:“也只将将够了。”声音中还是不悦。

    朱由校暗自舒了一口气,又是开口道:“那便有劳熊卿了。”目视熊廷弼好一会,见他终是点头,皇帝方才面色一松,喝了口茶。

    相对无言半晌,朱由校终是忍不住,说道:“熊卿,海上、朝鲜或许可以以奇兵骚扰建奴,让其腹背受困?”说完,看着对方。

    熊廷弼微微皱起眉头,粗声道:“只怕水师难以形成战果;朝鲜又首鼠两端;况且打草惊蛇,不利于以后决战。”语气中已有不耐。

    朱由校只得点头:“辽东之事,自当以经略决断为主,但或可以一试。”看着眼前的重臣。

    .......

    临出南书房门,朱由校起身相送,又吩咐一声道:“既然经略回京,辽东方略和方首辅、黄尚书声言一下方好;又听闻广宁毛文龙谙熟敌情,或是可用于敌后.....”竟有点苦口婆心之意。

    中枢、边镇没有龌龊,是边事无碍的前提;大帅戚继光当年,还要拜在首辅张居正门下;而提起毛文龙,却是自己实在忍不住了,朱由校暗自苦笑,可不要弄巧成拙才好。

    熊廷弼闻言,眉头一挑,却没有说话,只是拱手转身而去,似乎是轻轻嗯了一声。

    ......

    乾清宫门侧,铜鎏金狮旁,夕阳映出少年天子脸上的哭笑不得,真不愧是“蛮子”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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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泰昌元年十二月,上召对廷弼,问辽东事。

    ——《明史·本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