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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年关近(上)

    已是腊月,这大半年喧闹不已的京城,终是平静下来。

    不管是一个多月换了三个天子的惊变;还是小皇帝游玩豹房被阁老训斥,然后乖乖出阁读书的趣闻;抑或是朝会上的文臣言官,唇枪舌剑争斗的传说.....都渐渐从大家伙茶余饭后的闲谈中消失了。

    年关将近,寒气逼人。

    家长里短,缸中存粮,有没有余钱多买些肉食,成了饭桌上的主题。

    皇城墙根,每日已经会有冻死的流民乞丐了;长安街上,家中殷实的心善人家,也开始在府宅门口架起棚子,开始施粥;城中的生意人则忙着清欠还债,呼朋唤友,抱怨小吏贪鄙;城外的农户们,盼望着明年年景好过些,能多些雨水。

    但稍有些见识的人都说,好在今年辽东没像去年一般,出大乱子;否则辽民逃难,散落山海关内,北直隶、乃至京城的的百姓,这个年节也好过不了。

    ......

    此时的朝堂,也已经渐渐安稳下来。

    太常寺卿赵南星偶尔带病当值,太常寺丞杨涟也是兢兢业业的去办差;宫中,驳回了两本迁调督察院御史的折子后,方党的“进攻”也骤然偃旗息鼓;局面一时又安静了下来,想必也都盼着年节休沐了。

    一方面,是东林根基深厚,要想全部拔出,费力不小,却不一定功成,更有春风吹又生的后劲;另一方面,也是皇帝有意维持朝堂的平衡,避免让一家独大。

    前些日子“老实”的方党,若是得势,谁能保证不会比东林“跋扈”呢;实则,若不是当下的吏部天官是东林中人,他们已经提议发起京察了;内忧外患之下,还是一致用心国事为好,至少要斗而不破罢。

    更何况,此时皇帝的烦心事并不在“党争”上。

    乾清宫南书房,按照往年规矩,宫里从上个月其,就已经烧起了地龙;也因此,身子日渐强健的皇帝,在这个时节倒并不觉得冷,只是把座椅上垫上软垫,反倒还把窗户微微开启,用来透气。

    但这,却是苦了今岁已年过七旬的户部尚书李汝华,坐在椅子上的他,看着外院光秃秃的树木,不由缩了缩脖子,又把官袍紧了紧,搓搓手。

    正在御案后,低头皱眉看奏本的朱由校,似有所感;看着户部尚书全白的胡子,赶忙一边略带歉意地说道:“部堂见谅,确是朕大意了。”一边朝旁边招了招手。

    侍立在旁的司礼监掌印王安,见状忙轻轻点头;迅速上前几步,关上了窗子,又轻手轻脚地转身推门而出,低声吩咐了门外的内侍几句。

    不一会,便有几名宫人端上了火盆和热乎的参茶进来,惊得李汝华急忙站起身来,口中向皇帝谢恩不止。

    朱由校含笑轻轻摆手,待老臣重新坐下后,方才说道:“今日请部堂过来,是因前日看了部堂的奏章,辽东军饷又缺了?”

    自上次朝会之后,天启朝的早朝规矩,就正式变为,每月仅初一早朝;政务由天子批阅奏章,若遇到什么决定不了的,召见臣工来南书房商议;也有人私下讥讽天子怠政,说他有“万历”遗风,但百官心中,却是没有觉得朝政有所耽搁,于是也就这样维持下来了。

    见皇帝询问国事,李汝华不敢怠慢,赶忙放下参茶,拱手正色道:“陛下,不止是辽镇,实则九边连年欠饷;这两年,又是天下兵马汇集辽镇,耗费就更大了......”

    见皇帝目光疑惑看来,似乎是知道皇帝想问什么,老臣又补充道:“先帝开內帑发饷,也只补了去年所缺,今年眼看着年关将近;边镇将校度日艰难,要是饷银不继,臣怕是,难免会闹出些乱子来了......”边说,边颇为为难地看着皇帝。

    朱由校收回目光,轻轻点头,老部堂话没有说透,但他却是听懂了。

    这年头的士卒或许有一丝忠义,但更多的是拿钱卖命,慑于朝廷法度罢了;与后世的“人民子弟”完全不可同日而语;临近年关,若是没钱发饷,供士卒过年,怕就是要闹事哗变了。

    但翻过来想,既要士卒去卖命,却连家人自身的肚子都填不饱,实在也说不过去,若只是闹出乱子来,错也不止在军兵......

    沉吟半晌,他看向老臣,继续轻声问道:“部堂可有方略?”

    这李汝华在朝中多年,不结党、不勾结偏袒;又是在户部为官多年,对于朝廷财政的盈亏,边防储备的虚实,以及盐务、漕务、屯田、牧业各方面大政方针都了解颇深,称得上经年能吏,或许能有良方......

    犹豫了一下,李汝华面露愧色,半晌后,终是拱手,艰难道:“臣请陛下再开內帑。”

    朱由校闻言眉头一挑,一时没有说话,低头沉思起来。

    国库已然空了,当下又没有别的方法,可以立竿见影,所以就只能再开内帑了?

    先皇八月已从內帑中,拿出白银两百万饷辽,但目前来看,最多也就能撑到年底。

    而大明国库太仓库中,每年的岁入,计约四百万两白银;可九边的军饷一年就高达九百万两以上,外加南北京营每年耗费的百余万,朝廷每年的军饷开支要上千万两白银!

    这还没有算上应该发饷的卫所,虽说卫所废弛,十不存一,已是人尽皆知;但是连年无饷银下拨,只会是愈发不堪,名存实亡了......

    呼,朱由校不由地吐了口气。

    朝廷的“赤字”太高,入不敷出,就只能克扣拖延了;若是算上往年的积欠,那将是个天文数字;于是就只能勉力维持,支撑一年是一年。

    饷银如此,至于马匹、兵器、甲胄,乃至军服,可以想见,只能是更缺了。

    至于战力,除了辽镇稍强;其余边镇,将将能战之外,天下卫所乃至京营,怕是朝廷中的“衮衮诸公”,也没法再做他想了。

    猛然,朱由校想到一个问题,看向李汝华,似乎有着什么希望,急声问道:“这些饷银都是士卒们如实领取吗?”若是大部都是将校们喝兵血耗尽,整肃纪律将会是第一位的,那总比无中生有,变成银子来会好点罢?

    老臣闻言,面色古怪地看了过来,自即位以来,皇帝就展现出了不合年龄的成熟,倒让人忘却了,他这个年纪,本应该是不谙政事的才对。

    似乎是不忍打破皇帝的希望,顿了顿,他方才轻声说道:“陛下,若是按照在册编制,怕是军饷还要翻一倍不止;户部、兵部每次大额发饷前,都会委派京中能吏,前去各边镇点验的。”

    呼,朱由校略显颓然地靠坐在椅上,按老臣的意思来说,虽然边镇将领肯定会贪冒军饷;但大头,依旧是朝廷饷银的不足;这恐怕,也是为什么大明将官养亲兵盛行的原因罢,因为根本就没有银子,养足额的士卒......

    一想到边镇将士,缺兵器,少衣甲,少马匹,甚至可能都吃不饱,却要去作战,他的拳头又捏了起来。

    一直在旁侍立的老太监,此时也用略微心疼的眼神,看向了年轻的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