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上次在樊城见左良玉的地方。
不过,宽大的院子中早已站满了戴盔披甲的大小将领们。此时,这些大小将领们大都三两成群的聚在一起乱哄哄的,也没个什么队形,更没有人出来维持秩序。
李平和赵进也不好往前凑,在门口交出了随身的兵器后只在人群后面找了个地方站着。
伸直了脖子越过人群,李平好奇的往前看,隐约中能看到左梦庚、陈可立、方国安都在厅中坐着,也不知道今天是个什么紧要之事?
不知等了多久,在几声吆喝声中,大小将领们终于稍微安静了不少,但还是有一些嗡嗡声。
接着,左良玉的声音传了出来。
不过,今日这左良玉的声音并不如往常般洪亮并且还有了很多沙哑。李平本就在后面,因而有些听不清。
断断续续中,李平只是听明白了左良玉开始讲的是贼军势大、我等深受皇恩应精忠报国等等,并且还反复强调。
当讲到北方的形势时,院子中却很快彻底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开始了倾耳细听。
李自成、罗汝才联兵四十万自河南席卷而来,南阳、汝宁等府皆破,官军众多人马失陷于敌阵,贼几不可挡。张献忠等群盗也大有共同合兵进击之势,今晨急报“义阳三关已被攻破”……
当听到义阳三关已失时,本已安静下来的人群突然爆发出一阵激烈的声音,人们都禁不住大声议论起来,惊讶、惶恐、不安的声音瞬间不绝于耳。
义阳三关的战略意义大家显然都门儿清。
李平的心里也猛的咯噔了一下,他转头去看赵进,赵进也正在看他。两人面面相觑,但并没有说话,也许是曾经军旅生涯的习惯使然吧。
在嘈杂声中,左良玉一声突然异常洪亮的“诸将听令”终于让大家再次安静了下来,接着有将领开始被喊名上前接令。
这个李平倒是听赵进说过,此时绝不可言语或姿态不端,这老将别时不在乎,这时却绝不含糊。要是此时有人不知深浅、坏了规矩,左良玉断不会手软和顾念情面。
听着几个人被调派的防区,李平努力在脑中构建着他们的部署位置。虽然是来打酱油的,但这些重要的部署却也是需要掌握的,如果连友军都不知道在哪儿,逃命也不可能逃得好。
突然,一声“游击李平可在?”的叫声直接把他吓了一大跳。
李平四顾而望,场面有些诡异,再看赵进正对着他瞪大眼睛点头,他才确定自己真的没听错。
虽然不明所以,但李平还是立即急忙大喊起来:“末将李平在”。然后,他就脑袋发着木挤进人群,在众将的目光和退让中急忙向前。
出了人群后,李平在厅前赶紧抱拳面向厅中而立,头也一并低了下去,并再次大喊了一声:“末将李平在”。
“游击李平听令:命你部务于后日至樊城以西的羊皮滩南岸设防,必不可使贼军于此过汉水,如有违令,军法从事。”左良玉严肃的说。
“末将李平接令。”李平一边大声答着一边抬起了头看向厅中,此时厅中的诸人也都在站着,左良玉正站在厅中的正中位置看着他。
“听左副将和几位将军常言,游击李平所部虽新立不久,但精于操练,又养精蓄锐数月,战力颇强,粮草武器补给也较为充足,可担大任。我此番委尔重任,可有信心?”左良玉出人意料的询问起来,声音也亲近了不少。
“请将军放心,只要李平还有命在,就决不让贼军从羊皮滩过江,更断不会让总兵大人失望。”李平赶鸭子上架的慷慨陈词道。
李平很清楚,此时也容不得他说别的、想别的,管它啥情况,先接着再说,唱高调这种事儿必须得会。
“好!既如此,我再予你些精良器械,助你守稳江防。”左良玉看李平面色坚决沉稳,并没有像厅外绝大部分人那样流露出迟疑和惊惧,十分欣慰。
他心里还想,难怪方国安和儿子左梦庚都说李平好,让自己多给年轻人机会,这小子能救下他左家儿媳决非偶然。也许,这小子真会是他的虎将也是他的福将。
在李平的身上,左良玉仿佛依稀看到了自己当年的影子。就那股子沉稳的劲儿装是绝对装不出来的,他也算是看人看老了,应不会有什么差头儿。
况且,李平的兵他也派人悄悄看过两回,都说真的练得好,打仗这种事儿,他还没糊涂。
他老了,他的儿子日后还需要有人辅佐。
靠谁?
那些民军、盗匪投奔过来的是不可能靠得住的,他们都是些有奶就是娘的人。
真正靠得住的还得是自己培养起来的,就像侯恂于自己,那是永远山一样的敬仰。哪怕机缘使然,两人已渐行渐远。但他心里知道,自己永远不会去伤害侯恂,但有机会仍会极力帮扶。
只不过,眼前这小子到底能不能成为他左家的股肱之臣,却还要看看他日后的表现。
左良玉在那儿心有所感,回到人群中的李平却久久不不能平静,以致于好半天他都没听清左良玉之后的言语,他差点完全陷入了自己愁思与苦闷之中。
他根本就想不明白,也没法想明白,他的内心除了错愕还是错愕。
他实在想不通左良玉委他独守一方的因由,这根本就是违反常理的,甚至有点瞎胡闹。
把一处要害布防给一个一年前的大头兵、一个半年前才入已营之人、一个根本就没什么接触的年轻后生、一个大部队才新建数月的营伍,这本身就不合常理。
而且左良玉也还没有到完全无人可用的地步,这说更说不通了。换了谁都想不明白,这并不应该是一名杀场老将该有的布置。
军议结束之后,晕乎乎正往外走的李平又被一名卫兵给截了下来。原来是左梦庚留他,李平只好更晕的随那卫兵到了一处偏房中等待。
等了好大一会儿,左梦庚才面露微笑的过来,只不过李平觉得他那笑容硬往外挤的有点太明显了。
左梦庚留李平的原因竟是为了给李平戴高帽子。
原来,让李平守羊皮滩的建议的居然是左梦庚提的,而且还堂而皇之说是给李平再立新功的机会。
此次军议,重点是进行防御的布置。
守襄阳必守樊城,而守樊城则必守江,而樊城以西又多浅滩,因而樊城以西的江防问题也就成了重中之重。
本来,左良玉是想让副将惠登相去守望羊皮滩的,但左梦庚却提出像钟家滩都是由游击于躍鳞在守,其他几处浅滩也最多只有参将在守,何必放个副将过去!而且,这惠登相还是降将,不托底。
于是左梦庚建言,何不让游击李平去守羊皮滩,副将惠登相的部队沿江待命并保持随时对几处浅滩的支援状态。
他的理由是,李平乃左军新近的嫡系,近来又威名鹊起,用他守要害之地更显左良玉对众将无论远近均一视同仁,非是只让降将们去打头阵。而且,这也给了李平一个更好的扬名机会,只要他能把握住,也堵住了某些人说左良玉过于厚待李平这种无名之辈的非议。
左梦庚的提议,得到了方国安和陈可立的一致支持,都称其为老诚之言。
左良玉这才动了心,改了主意。
讲明了来龙去脉之后,左梦庚还又特别强调说:
这羊皮滩虽是一处浅滩,可也并不很浅。此时又正值冬季水冷,贼军又没船,如果想直接下水过江,全程下来没被冻僵也必然虚弱不堪,只要守将敢打敢战,是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况且就算真有不济,副将惠登相的部队离着也不远,可随时进行支援,危险是不大的。
对这样唾手而得的功劳,他建言李平而不是别人,是因为跟着他的这些人,李平虽然他平时接触最少,但无论是夫人还是方国安、陈可立等叔辈老将都多夸赞于他,他左梦庚做事一向不唯亲,只用能用才,所以才给李平去把握这个机会,他也相信李平不会给他丢脸。
话既说到这个份上,李平就是再有疑虑,也不敢表现出来,还必须得装出感动的样子。
等李平笑着脸走后,左梦庚得意的自言自语道:“说我不会御人,让他跳火坑都当是美差,还得感激我,我怎么这么有才!哼,不还是任我摆布。”
出了左良玉的府邸,没有领受到任何任务的赵进一直在外边等李平一同回返,两人也需要立即商议一下。
回去的路上两人合计了半天也没搞明白个所以然,李平想不通,赵进也想不通。因为左梦庚给的理由并不能成立,疑点实在太多。
至于带着部队开跑,两人都想到了,但很快又否决了。
毕竟李自成还没到呢!而且会不会真来也还不好说。因为在他们的印象中,李自成是主要活动于北方的。
也许李自成就没进攻这位于南方的襄阳,或者是见了襄阳的雄壮又知难而退,毕竟防守方的地利太远优于开封了;又或者李自成就没有打下襄阳,左良玉几十万人马凭江、城据守,又哪里是那么轻易能啃动的。
那么李平去羊皮滩就有可能真的是去郊游一圈或者捡功劳去了。
虽然这很不符合李自成部队目前的战略态势,但历史从来不是以常理来运行的。李平他们现在不分青红皂白的就跑才是最不可取的,也是真正的自寻死路。
是福是祸总要看看形势再说。所以,命令也无疑是要执行的。
后来,赵进干脆宽慰说:“许是真的给你个功劳以平复你升迁过快的议论吧!没准儿还真是好事。”
李平苦笑道:“你都参将了,咋不见给你个功劳平平非议呢!而且左梦庚节制那么多兵马,怎么就把我派出来守江了。”
赵进也只好长长的叹息。
对阵李自成,真的是九死一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