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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水面上的故事

    走夫人路线,把事情做拧巴了,李平并没有意识到。

    而且,这个世界上的很多事也很难用对与错来评价,起码李平又得到了一笔不小的赏赐,下结论熟轻熟重也还为时过早。

    来襄阳的第三天,因为暂时没什么大事,只是等着而已,李平决定去四处转转,毕竟来一趟不容易,对这个时代他仍然怀揣着很大的好奇。

    昨日去樊城时,李平注意到靠樊城一侧的江边停靠着大量的大小船支,那些都是左良玉命人督造的新船,密密麻麻几乎望不到头,给了他很大的震撼。

    不过因为当时赶路并没有细看,今日他却是想仔细去参观一番,也算增加一些对这个时代水上力量的了解。

    这次出行,他就没有穿甲了,只穿着一身威风凛凛的深色曳撒,也戴着黑色的大帽,腰间挎着一把雁翎刀。

    胡忠山也没有穿甲,而是穿着一身褐色的袍服;但贺柱子和四个警卫都穿着皮甲,安全和气势还是要有的。

    骑马出了襄阳城,到了江边,李平才意识到他们需要自己找船过江。今天是私人活动,过江自然也就不会再有专门的船只接送,而胡忠山也没想到这茬。

    现在再去找人安排又要耽搁太多时间,所以李平决定让贺柱子就近雇一条船来。

    结果贺柱子去了半天才回来禀报说:这附近大些的船只都是官宦、将军们的私船,而商船是不停靠在这里的,都只靠在离这儿很远的东边码头上;若要借用官宦、将军们的私船,得先去与人家管事的商议,这船上的人都做不得主;除此之外,就只能雇渔民和摆渡船家们的小船了。

    李平想了想,看着睛空万里,又没有什么风,船小些估计也不会有什么危险,于是决定就坐小船算了,再去找大船实在是太折腾了。

    贺柱子很快在一个深入江水中的木栈桥处就找到了船,说是小船其实也没有想像的那么小,它们比李平通常理解的那种只能坐三四个人的小船却要大上不少。李平瞎想,这也许是汉水宽阔,真正的小船用来跑摆渡实在是不合算吧!

    这样也好,马匹在上面应该也问题不大。本他还有些愁这三匹马怎么办呢?(四个警卫没有骑马)

    此时,这个江边四处可见的破败木栈桥下三两并排的停着大概十来条船,栈桥上除了李平他们再无旁人,看上去很冷清。

    走近时,李平注意到这些船上的船夫们基本都是老者和小孩,也有不少是妇女。看到李平他们,这些人都是一脸敬畏,也有少许的企盼。

    等李平他们开始上船的时候,有十几个穿得五花八门、拿着兵器的官兵从旁边的路上突然来到了这木栈桥上。因为城外沿江的大路上一直有不少的官兵和饥民也在走动,所以最开始李平并没有特别留意这伙人。

    这时,李平和胡忠山外加一匹马刚上了一条小渡船,其他的人和马则正在分乘其他几条船。

    那伙人看了看李平他们,稍微有些发愣,但很快就转去另几条没有准备上客的船。

    李平也没当回事儿,想也是来雇船的吧。然而,很快,他却听到了混乱的喝斥与哀求声,他伸脖去看,立刻就明白了大致的原委。

    原来,那些个官兵以重金买鱼鲜为名骗出了那几个船夫们早上刚打到的两条鱼。拿了鱼,官兵们却根本没打算付钱,还对船上一个有点姿色的妇人动起手脚来,船家们只好苦苦哀求。

    李平再看他们雇的这几条船,船上的船夫们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一脸悲凉的看着眼着的一幕,但无人上前,只静静的看着。只有李平船上的那个十二、三岁的半大小子船夫眼睛里满是愤恨之色且有些蠢蠢欲动,而另一个扶撸的明显佝偻的老头船夫则只是在那里叹气。

    李平的心情一下子变得也很不好了,他有些火气的跟还在码头上没有上船的贺柱子道:“贺助理,去,告诉他们,那个小娘的船我们也雇了,让那船跟着我们。”

    贺柱子听完却愣了神儿,被胡忠山骂了一句后,才匆忙答应,并跑了过去。两个已经上了别的船的侦察连战士也急忙又跳上不高的栈桥跟了上去。

    一阵鼓噪声中,李平隐约听见一个侦察连战士刚硬的斥责声,还有贺柱子报出的李平的游击名号声,那伙官兵倒很快消停了,也没再继续闹腾,只拿着鱼乖乖的走了。

    像李平他们这样都骑着马、大半还穿着甲的人一看就知道不是等闲之人,傻子也知道不应该与他们结怨,虽然他们没坐大船、只坐这等小船有些奇怪。

    经过这番故事之后,李平他们的小船队出发了。

    那小娘的小船也跟在了后头,只不过李平一直没看清那小娘到底长得如何,大概好像挺黑、蛮紧实的。

    坐在船头,李平有些好奇的问起那半大小子:“你们平日里这生意如何?”

    可能是因为李平出了手帮忙的缘故,那半大小子看李平他们的眼光已不再那么畏惧,反一直帮着胡忠山安抚马匹。听到李平问他,倒也回答得直来直去:

    “现在很不好,没什么客人,做小买卖的早就都消失了,百姓们也不敢乱跑了,还哪里有什么人坐船来过江啊。军爷,你也看到了,你们来前,我们那么多船都是闲着的。”

    李平一听也大概明白了原因,没靠山的小商人现在确实活不下去。谁要是还敢做买卖,估计有多少就被抢多少,寻常百姓又有几人闲着没事往返于两城之间呢。

    于是,他接着又问道:“那你们如何生计?还有饭吃么?”

    “没了活计,哪里还有饭吃,好在我们还有船,总能打到两条鱼,不至于饿死,但却也远远吃不饱。”那半大小子说话倒是伶俐,想来这种迎来送往的生活早把他锻炼出来了。

    “那鱼好打么?”李平继续问。

    “不好打。那么多人没饭吃,都在想着抓鱼,可这江中的鱼又能有多少呢?阿才他们几条船一个早上也才抓了那两条鱼,本就已是要饿肚皮了,却又被刚才那些个杀才夺了去,就更没得吃了。”

    那半大小子刚说完,船尾的老头突然猛的“咳嗽”了两声并喊道:“小孩子,不要胡乱说话。”

    那半大小子一听也吐了下舌头,忙看李平的反应。

    李平却并没有什么可介意的,他反而继续奇怪的追问:“鱼既然得来不易,怎么却轻易拿了出来?”

    “往常自然也不会的,军爷们常常来搜刮,我们都藏得很严。今日你们雇船还先付了2个饼饼当定钱,阿才他们看着羡慕,想来是有些急了,这才轻信了那些军爷,能多换些吃的总比只有两条鱼强。”那半大小子虽然不再说“杀才”,却看得出来仍很愤愤。

    李平听到这里,也是无语,只无奈的说了句:“放心吧,我们不会赖账的。”然后,他打算转一下话题,也不想再从这个能想像得到的问题上尴尬了。

    于是他等了一下又问道:“你们船上怎么不见年轻男人,这摆船有说法吗?”

    “这能有什么说法,他们只不过都被抓到那边造船和操船去了。”那半大小子指着远方那一片船舶的海洋说道。

    李平也顺着半大小子指的方向去看,远处的江面上就像铺了一层望不到头的蚂蚁一样。但也好像不过如此,与李平以前在海边看到的那些成群的渔船并无太大差别,只是数量多了很多很多而已,但他的心境还是有了一些微许的变化。

    看李平开始遥望,半天不再言语,那半大小子跑到了船尾帮那老头去摇撸去了。

    到了对岸下船后,李平注意到贺柱子又给那些船夫拿了几个不大的面饼,那些船夫立即都千恩万谢起来,有的甚至都给贺柱子跪下了。

    李平想了一下,冲着那个给他摇船的老头说:“你们再这儿等一等吧,我们一会儿回去还坐你们的船。”

    “谢谢将军,谢谢将军!您放心,我们一准儿等着。”那老头的脸突然像开了花一般绽放起来。

    骑上马后,往那些大船聚集的地方走的路上,李平问起贺柱子,怎么付的船钱的是饼呢?

    贺柱子小心的解释道:“长官。现在襄樊最缺的就是粮食,市面上能见到的粮食不是让官兵抢了、就是强买了,没有一家粮店还开门的,小民们根本无处购得粮食,想吃东西要么吃老本,要么就只能以极高的价格找那些黑心牙人或大户去换。

    现在,无论干什么,你付大家铜钱,大家都是不愿意要的,毕竟你也不可能给得很多很多,所以大家更认的是以物换物,用粮食那是最好的。我这次出城特意带了一些饼、馒头还有咸菜,既可方便办事,也担心大家饿时找不到能吃饭的地方。

    刚才的船钱,我付得是每船一张饼,他们每个船上也就2或3人,这张饼分食后那就是他们一天的口粮了,可能还是这些日子最好的口粮。这绝对是相当高的报酬了,真正的大价。我也是想着毕竟在水上,不那么稳当,这才给了如此高价让他们更尽心一些,否则减一半也是有不少人抢着干的。”

    李平听完,虽然也有所预料,但还是有些说不出的滋味,如果这些靠江为生的人都这样了,那么那些农民和普通的居民又该如何呢!他们就是再有钱,又能有多少钱来换吃的。

    这样的环境,良善之辈根本无法生存,社会礼乐法纪必然崩坏,以后就是想重拾正常的民风也怕是非常艰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