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底(公历七月)午后的阳光正是最毒辣的时候,数百名明军在烈日的炙烤下稀稀拉拉如僵尸般继续亡命着。
当不再听得见厮杀喊叫,当不再看得见硝烟敌影,当一切都长久的归于寂静而只闻鸟鸣流水声后,极度的饥渴与疲惫开始迅速摧残着每一个生命,大多数人都已摇摇欲坠。
当一匹驮着货物的骡子终于吐着白沫倒地不起后。史明、赵进等人知道无论如何都得找地方休息了,否则不用敌人来解决,自己就得先垮掉。
队伍终于被引入了一片茂密的树林,几匹马也立即被鞭打起来,史明、赵进、宋宝来快马分前、左、右疾驰而去,李平在马上一边搂着仍在沉睡的高蕾,一边不断吩咐着段强等人让众军士继续保持警戒且不得倒地休息。
半柱香后,史明等人才相继侦察而回,待赵进宣布可以休息后,很多人直接就地倒卧而睡,片刻间就鼾声四起。
李平在段强等人的帮助下,小心地把高蕾抱下马并放躺在一块展开的包裹布上,这么大动作也只是让她轻扭了几下身子。
这小姐姐看来着实是累坏了,一路上身子僵着很长一段时间,后来终于挺不住,就势慢慢靠在李平怀中,李平本就肩宽而厚,高蕾很快靠着靠着竟睡着了。
这下可把李平玩坏了,别以为这是享福。多日没有洗澡洗衣,高蕾的头发在李平的鼻子边上散发着阵阵酸臭;睡熟之后,她整个人更是在马上左摇右晃,让李平不得不来回又搂又扶,苦不堪言;再加上一路奔波又是热天,两人紧靠在一起,又湿又腻的汗水夹在两人中间打着泞别提有多难受了。
李平主动站了第一班警戒,他和史明搭档在了一起,两人安排好了各项差事,自然地凑到一起边吃边聊起来。史明看起来很重视李平的意见,李平也正想说说,这也是解困的最好手段,于是就把刚才一路所想和盘托出:
从目前看,他们已大概是安全了,过了这一夜就妥当了,李自成应该不会进行大规模的追击了,他已实现击溃并重创官军援军的目的,转回开封才是他的首要目标。
当下的出路就必须要认真考虑了。
乱世兵是爷,当前只有栖身于一支军队才是保命良策,而这军队还得不能身处四战之地,又不会四处征战。
当前农民军是势大,但也都没几年蹦头了,更要命的是农民军一直是流寇式作战,说好听点是义军,说不好听点就是一大群贼,军内没什么底线,就看谁的拳头硬,以大欺小非常严重,内部也是抢来抢去,生存指数最低。
至于去南方避乱,先不说过几年南方也会打成一锅粥,到时各种屠城好像都在南方。且说我们现在跑去了,靠什么活命,明代是一个讲究出身和身份的年代,我们现在跑到别的地方,我们就是流民,没准在路上就被人家给强制安置了。
流亡海外什么的,现在就更不靠谱了,不说海外现在比明朝还野蛮、也同样不消停,我们去海外只能南下两广出海或者陆路走南部边境,路途遥远不说,在这个交通极度落后的时代更是凶险异常。
投奔清军,应该说是一个选择,毕竟他们是以后几百年中国大陆的主人。投奔已知的赢家看似很不错,但问题是他们还得几年后才能入关,我们现在去东北怎么穿越明清双方的防线都是问题,况且就算我们成功跑过去了,又如何保证满人不会把我们当奸细杀了。而且就他们那种奴才体制比农民军也好不到儿哪去,别看着他们最后得了天下,但别被清宫戏给骗了,他们极其野蛮,满汉不通婚,汉人和奴隶没什么区别,若不是什么名人、大员,随便一个理由说杀也就杀了。
唯有官军现在是最现实的选择。
这次战败左良玉应该还是逃了命的,我们守着左良玉不投,反找他人不是没事找事么?当前左良玉大军必然所剩无几,正是用人之际,他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再次扩军,且通过这几日看,他对部属比较宽泛,我们带着人往襄阳南投,或多或少会得到些重用,有可能会握有一支小部队且自主得多,有了军队我们就有了更多的自主权。只要够小心,混在左良玉军中起码可保证我们未来几年的相对安全,还能避开北方的严重战乱。至于赵兰月,这杜游击估计八成是没命了,她的问题也就不再是障碍。
几年之后,到了必须选择的时候,那时无论是投降清军、还是到海外去开创新天地,我们起码已经有了本钱,无论怎么选都更有了保障。
看昨夜乱像,左良玉应是把骑兵部署在后边压阵,结果全输没了,这一路逃来,能看到大部分都是步卒杂役,牲口也大多都骡子和驴,骑兵极少见,现在还跟着我们的这二百多步卒杂役看着也不是什么精锐,更没什么强龙,我们应该趁机收编他们,壮大自己,给自己增加本钱。
就算历史乱套了,左良玉死了,我们毕竟是官军,往南投也没毛病,又有了出身。
……
听了李平的话,史明沉思良久,而后连声感慨:还是兄弟有见识啊!你那兄弟也是一号人物,你们从前真是屈才了!然后,两人又说了一些闲话,中间两人又去巡了几次营地,明显亲热了许多。
天快黑时,赵进等人替换,李平已没精力与赵进详谈,于是只是交接了几句,简单寻个平坦之处后怎么也挺不住,倒头就睡着了。
清晨,李平在刘三的推晃下才醒过来,感觉精神了许多,多少日没有睡得这么实了。
眯着眼睛四下环顾,看着众人已收拾得差不多,就忙去溪水旁将就着洗了洗脸和乱蓬蓬的头发,然后笨手笨脚的将头发扎好后,飞快的收拾起行李来。年轻的身体真是好啊,只一觉就感到身体再次充满了力量。
不一会儿,大队就出发了。
匆忙上了马,李平才注意到高蕾也洗了头,并用一块方巾包好,还换了衣裙,干净了许多。这一抱,可比昨日舒服多了,只是人还是那么别扭,极不自然的靠在李平怀里,也不说话。
今日,二百多人的明军队伍明显比昨日紧密多了,也不再哨内哨外分得那般清楚,很多人都神采飞扬、有说有笑起来。
问了段强才知,却是今天早上,赵进、史明将那些不相识的明军召集到一起,说昨日看到有不少弟兄没得吃食,前路漫漫,心中不忍,大家本是袍泽,自应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然后向他们发放了足够的吃食,并说各有归宿之前但凡还有一口吃的,就不会饿着一个兄弟,于是这些不相识的明军都兴高采烈起来,直夸赵进、史明仁义。
并且,在众人吃饭的当口,赵进还让大家不要着急,慢些吃,并给大伙儿分析闯军应不会来追了,史明也补充了几句,大家更是热烈,吃饱后,很多人都主动去听赵进、史明的安排。
听段强说过完,李平看了看在前边并行嘀咕了半天的史明和赵进,心想他们倒是没白瞎那些骡马上驮有的不少粮食,用的到是不错。
于是,他“哦”了一声后,又让段强去把昨天那老头喊来。
那老头大名叫胡忠山,面像看着虽老却只有四十出头,也难怪甚至健壮。后生们都管他叫胡老爹,是把好农手,闲时也做得木匠活,一直未娶。那几个后大多和他是一个地区的,他们是去年被抓了杂役,年前才补了兵,胡忠山因年纪大又有些威望因而做了什长,手下本有12个人,这次只跟他跑出来7个。
“那7个还你领着,入了我队,继续当你的什长,你可愿意?”听了胡忠山的絮叨,李平直接就问。
“中,队长,俺听你的。”胡忠山答应的痛快。
不一会儿,宋宝来看李平边上没了人,却又跑过来闲扯些见闻,这家伙对高蕾倒也不避讳。
李平才知道宋宝来早上被赵进找了去和刘世雄、杨美玲两口子管好骡马上的物资,那四十多匹骡马上有十多匹上带着粮食,其余的都是绸缎布匹和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还有些荼饼和药材。还有十多匹上啥也没有,估计都掉了,现在被安排驮些兵器衣甲等杂物。昨日倒毙的那骡子被卸成了多块,也被驮着,只等再行些路程,更安全些,再炖烤着吃了。
刘世雄和杨美玲这两口子,已闹了好几次别扭了,刘世雄马骑得很一般,估计从前也就骑个新鲜,带着他老婆磕磕碰碰的。自史明提义让他们去管骡马上的物资后,俩人说话声音都提了不少,可不像昨日那一付惊弓之鸟的样子了。说着这些,他还特别自嘲了一句:“我就是个掺沙子的,呵,呵。”
那李盛才,马骑得一般,也不见有什么本事,谱儿打早上起也大了起来,真把自己当了号人物,老打着史明的旗号给别人安排事儿,吃饭、喝水等都是找人伺候。
听着宋宝来絮叨,高蕾一脸诧异,不停的研究式的看着宋宝来。
宋宝来却也不在乎,还逗她:“你前几日也不言语,瞅着怪吓人哩,我还以为你疯了,我和你有啥说的,今天看着气色却是好多了,我大哥儿怀里可是舒服?我哥哪时累了,我驮你一段可好?”直把高蕾气得扭头不再理他。
过了一会儿,宋宝来去巡视,赵进又过来说话,看着高蕾他明显有些话欲言又止,赵进只是讲了与史明相商前往襄阳共投左良玉的事儿以及目前哨内人马的安排。
并给李平明确了哨内的简单分工:李平还是领着他的本队;另外两个队长一个死了,一个跑了,他们的队赵进和史明先分领着;宋宝来带着几个兵士负责看管骡马物资,刘世雄和杨美玲两口子对这些骡马物资一个管发、一个管记帐;王成武领着几个骑上骡子的兵士负责哨探,李盛才给他一个试队长,去找那些没了组织的明军分领些人来。
听了分工,李平也把昨天下午和史明的交流情况跟赵进说了一番,赵进这才恍然史明早上的变化。
赵进走后,史明又来了,却是也把哨内人事给李平细说了一下,李平当然表示不必见外,大伙儿当是齐心共渡难关。
这半天交流,高蕾全程当个听话宝宝,还小眯了一会儿,只是他们都走后,几次转头凝视李平。
整个上午,李平都是骑一会儿马,就带着高蕾下马牵着走一会儿,以节省马力。高蕾也渐渐习惯,不再别别扭扭,越来越坦然的在李平怀里看着众人,两人也简单说上了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