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琰从二哥腿上爬起来,利落地给自己梳了个马尾巴,“我去瞧瞧捣鼓的那些小菜能吃了没有。再吩咐厨房弄几样下酒菜,咱俩小酌一下?”说着,拔掉了二哥簪子,替他拆了发髻,“就咱们两个,你还装什么正人君子。”
崔珩揉了揉自己的后脑勺,“头发绑了一整天,揪得这块儿的头皮疼得狠。”
崔琰果然替她二哥按摩了会儿,才出门亲自置办夜宵去了。
话说,崔琰的点心无论卖相还是味道都挺不错,但也仅止于不错而已;在厨艺范畴内,她最为人津津乐道的地方乃是腌得一手好咸菜……
崔琰的咸菜不仅种类丰富而且味道极其别致:其实选材和前期处理都是由仆人们完成,但调味却是她亲力亲为。前两世,她是皇后,更为她的咸菜添了层纯金光环。偶尔她会拿些咸菜送人,皇后的赏赐谁也不肯转卖,最后的结果便是京里无人不以吃到皇后手制的咸菜为荣。
忆起前两世这段过往,崔琰有些哭笑不得,不过既然手艺在身,绝对要让亲亲二哥好好享受一下。
这天晴空万里,月色皎洁,清风徐来,在临水亭台之内摆了桌椅菜肴,兄妹俩相邻坐下。
崔琰先给二哥斟了一杯,指着她最得意的两样,“二哥,尝尝看。”
崔珩各自夹了一筷子,细细嚼了又仔细回味了下,由衷赞道:“下酒极品!”
看着自己手制的小菜第一时间被二哥一扫而光,崔琰十分满足,自己也吃下了碗养胃汤面,这才发觉自己手腕处被连着咬了两个包。她捶了二哥一下,“太讨厌了,跟你在一块儿总是我挨咬。”
崔珩幸灾乐祸道:“诶?今天有蚊子吗?”说完,自然又迎来妹妹一顿拳头。
弄琴憋着笑,点起熏香,并撂下亭边的竹帘。
崔琰忽然想念起乔浈:国师四周有奇妙的气流环绕,待在他身边始终蚊虫无踪。想到就做,她叫来庄老板,让他第二天专程送两小坛咸菜到国师府。
二哥酒足饭饱就想聊天,一边揉着胃口说起了件闲事儿,“你猜得到唐歆唐大小姐看中谁了吗?”
“门当户对吗?”
“算是吧。”
崔琰斩钉截铁道:“徐昭。”
崔珩冲着妹妹伸了个大拇指,“唐韵还特地请我拜托你,让他妹妹出嫁前多见见徐昭,好歹了个心愿。”
“唐家的人情,”崔琰卷着二哥的头发,笑道,“还是值得咱们出力的。”
两天后,京城公子小姐们再次聚会,崔琰专为徐昭和唐歆牵了线,奈何落花有情流水无意。不过唐家的姑娘几乎各个都是真汉子:勇往直前,从不退缩,徐昭的婉拒显然不够冷却人家姑娘那颗火热的心。
虽然结果不尽如人意,但唐家兄妹还是诚挚地表达了谢意。
几天后,在瓜分云地廷议上,乔浈先拉走了皇帝以及几个世家家主,美其名曰:别让人家小辈背后嘀咕咱们倚老卖老。重量级的长辈们一起撤离之后,会议由太子接手,唐家立即显示出了他们的诚意:在矿产分配上他们甚至愿意配合崔家忽悠乔家一把。
其实皇帝与太子在云地琳琅满目的出产中,只看重铁矿。
一番绘声绘色地哭穷、扮可怜以及讨价还价后,太子把矿产与商路按照价值平均分成了三部分,写在纸上做成纸团,三家用“抓阄儿”这种看似无比“公平”方式确定了云地资源的归属:皇家拿到了云地最大的铁矿,唐家得到了第二大的矿场和部分商路,崔家则分得了剩余的杂七杂八矿山以及最大份额的商路,而且商税还是要照缴的。
得知结果,崔珩脸色便一直不太好看。
唐韵心生恻隐,当着太子说道:“崔二公子不如把商路转卖给我家,我匀些铁矿石给你。”
崔琰所言非虚,比较起来唐家确实最想开拓商路――因为定地有大晋最大也是最繁华的海港,矿石若有不足他家完全可以依靠进口……
崔珩面露感激之色,抓着唐韵的手,“好兄弟,大恩不言谢!”
太子闻言,也道:“西北铁矿~军~需这块儿,孤也会有所补偿。”心里却想:想要足够的铁矿?拿你家的新式□□来换吧!
瓜分完毕,太子留饭,在宫里的这段时间,崔珩看起来还算平和,但在不经意间会露出副郁郁寡欢的神情。
等回到秦国公府,崔琰刚把二哥迎进书房,崔珩甚至等不及换衣裳,就将今日收获向妹妹一五一十地交代了个清楚,然后他为了进一步表功,一手挽着妹妹的小腰,另一手从怀里摸出了太子亲笔的那个纸团。
崔琰最想要的镍矿赫然在列!她挺直身子,狠狠地啃了口二哥,“我最喜欢二哥啦!”
崔珩毫不谦虚,“二哥可是头回装傻装得这么传神哟!”
崔琰咳了下,压低嗓音道:“环境改变人啊。珩儿,你需要学习的还有很多,切忌……”话没说完,就听见门外庄老板比她咳得更猛声音也更大。
原来是乔睿到了。
这位密探大统领恭恭敬敬地递上了信笺,干巴巴地像在背书一样,“九爷说小菜很好吃,能不能再送点给他,他愿意拿这信上的东西换。”说完,就开始杀鸡抹脖子似地拼命朝庄老板递眼色。
连崔珩都看乐了,崔琰也笑道:“庄庄,带乔大人逛逛咱家的园子。”
乔睿得了赦免懿旨,轻松了不少,行了礼便跟着庄老板出门散心去了。
信上正是乔浈得自云地的收成:云地下辖三省,乔浈得了一个布政使,一个都司,以及大型铁矿、煤矿、银矿、铜矿各一。
崔家兄妹看完,默契道:“不愧是国师,果然豪富!”
崔珩顿了顿,又意味深长道:“这些东西换妹妹你的咸菜?我怎么觉得这像聘礼……的一部分呢。”
崔琰笑道:“聘礼再多也只是一锤子买卖,仗着这个发家致富不靠谱吧?徐家我总觉得不怎么妥当,唐歆又倾慕徐昭……”
崔珩应道:“徐家不出事天理难容啊,留下徐昭,其余支脉取代嫡支……依附徐家的世家和官员们能不动摇吗?所以你得去国师那儿问个明白。”
三十多年前,徐家正是吃了没有武勋世家做盟友的亏:战乱一起,全家颠沛流离,直到逃到局势较为稳定的中原,在唐家与崔家的~部~队交互守卫下,才过了段平静的日子,并靠着族人们出众的才学再次起家。
徐昭觉得,如今唐家有皇后和皇子已是无欲无求,那么好生结交了崔家,至少在皇帝或者太子拿大世家开刀的时候能留条后路――已然姓了崔的西北军可不是摆设。
可惜如今的徐昭无法代表徐家,因为偏向国师一脉,导致生父对他颇有不满;他短视的后娘和弟弟妹妹们听信太子的蛊惑,得罪了崔家兄妹不止一次,而且还有愈演愈烈之势:他的二弟居然想败坏崔家兄妹的名声――类似于去了的太子妃,顺便牺牲掉他这个大哥或者再加上一个傻妹妹而已。
徐二公子却不知道,前太子妃曾向唐皇后进献过冲撞之物,因此早被判了死刑,这个时候服毒也是为了给及笄的苏四小姐让路而已。
崔琰摊手道:“太子肯定疏忽了,咱们崔家不需要和徐家联合,咱们有国师嘛。”
崔珩很是赞同,“国师虽然没法当傀儡也不能被控制,但却是个无比靠得住的盟友。”妹妹与乔浈亲近让二哥颇感碍眼,但这却不能影响他做出公正且明智的判断。
乔浈毫无疑问是个神一样的队友,崔琰感叹道:“这几天乔浈都没来找我,可见他也忙得不可开交。今儿乔睿能来,分明是个隐晦的邀请嘛。”
“正好明天无事。”
兄妹俩相视一笑,心有灵犀达成一致。
第二天,崔琰与她的咸菜一起到访国师府。
乔浈正在摆弄那套可更换镜头的千里镜,崔琰进门时,他很是得意地笑了笑,“用这个望远镜隔着老远就瞧见你到了。”
望远镜!
崔琰大惊,这个名字她从没跟二哥以外的人提起过。她眨了眨眼,试探着问,“黄桑,您还记得当年大明湖畔的夏雨荷吗?”
乔浈一愣,沉默片刻,忽然道:“紫薇,别闹了。”
崔琰直接冲了上去,死死抱住乔浈肌肉紧实的腰身,“同志!你为什么不早说?”
乔浈被心上人这忽如其来的热情震住了,虽然有些恋恋不舍,但他还是不打算欺骗她,“我并非和你来自同一个地方。”
崔琰又惊讶了,“怎么不是?”旋即又反应过来,“您知道我……嗯,我的魂魄来自其他世界吗?”
乔浈坦诚道:“对。我能答出你刚才的问题纯粹是机缘巧合,至于具体事项,等咱们成了亲,举行个小仪式之后,我就把一切都告诉你。”
崔琰轻捶了他一下,“不带这么卖关子的,还害我浪费感情。”抱了国师有一会儿,她终于察觉出不对劲儿了,“您的身体好烫!都病了还不躺下休息?您这样又害得我有负罪感了。”
乔浈显然十分享受爱人的关心,嘴角微微挑起,“你再摸摸看。”说着,双肩一抖,外袍散落在地,只剩件隐隐透出身形与皮肤上纹身的轻薄中衣,又伸展开双臂,摆出副“任君施为”的柔顺模样。
崔琰果然在第三次触摸时就发现了端倪,“是您的纹身好烫。难道您的功法出岔子了?”说完,付之一笑,“您现在还不能说,对吗?”
乔浈拉着崔琰的手,摇了摇头,“不是什么岔子,你可以当做每过一段时间我就会犯下病,老毛病。”
崔琰装出副懵懂的样子,“您……比二皇子病得还厉害?”
虽然理解上有微妙的不同,但乔浈也认定他侄子仲枢属于疯癫那类,听了这话,他又辩解不成,只好捏住崔琰的肩膀又稳又快地吻了下去。一回生二回熟,乔浈赶在崔琰受不了之前松开了她。
谁料崔琰匀过气来便不满道:“还敢恼羞成怒了你?”话虽如此,国师毕竟是病人,崔琰还是挽着他,半哄半命令地把他弄回了床上。
乔睿在侧间一直留心着九爷和主母的动向,见到九爷终于肯卧床休息,心中不由大赞:主母圣明,主母威武。
乔浈靠在引枕上,而崔琰就坐在床边。
乔浈大手一伸,崔琰又无可抗拒地枕到了国师胸前:她只好默默地取下二人的发簪,用帕子包起来放在床角。
乔浈搂着心上人,缓缓道:“你来是想问我徐家旧事的吧。”
“我想打听您打算怎么办,毕竟是陛下和您的母族。”
乔浈这一回沉默得尤其久,就在崔琰以为等不到答案时,他才开口,而且声音还有微微的颤抖,“当年,金台汗国与那几个部落的~联~军兵临城下时,父皇以为灭国在即,难得刚烈了一把,提着剑在大内追杀自己的儿女,免得他们在城破后受辱。师尊得到消息领着我,带着暗部的兄弟冲进宫里救人,你知道我撞见了什么?我的舅舅和舅母以及徐昭的外祖父居然勾结在一处,联手打晕了我母后,想把她偷运出宫――因为母后乃是大晋第一美人,金台汗国的大汗一直痴迷她想得到她……”乔浈此时抓着被子的手都在颤抖。
崔琰无语凝噎:上代徐家家主你们办出这种事儿死有余辜,还给后人留下这个要命的祸患。
她估计如今的徐家家主肯定不知情,不然绝不可能这么坦然地出现在皇帝和国师的眼皮子底下,以及还有胆量活跃在京城这个~政~治中心。
另外,徐昭的生母和继母是姐妹,而她们的父亲,也就是徐昭的外祖父当然是皇族……这笔烂帐哟!
崔琰起身,抱住乔浈――万幸国师情绪中的愤怒远远胜过了悲伤。她还没开口劝慰,乔浈忽然又道:“自从我进阶天机,便看得清他人魂魄的颜色。只有你的魂魄,整整三世都是唯一一个……经久不衰且拥有让人无法忘怀的澄净和瑰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