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购任务算是顺利完成,乔樾想尽快回南海,免得看宁肇安阴晴不定的脸色,结果被他一句“可以,你自己回去”给堵了回去。
周六整天没有见到宁肇安。
其实也不算没见到,只是没有碰面,她看见有人来找他打网球。她在阳台上看了一会儿。说实话他打得真不错,扣球极狠极刁。
中午听赵姨说他一个人出海去了。
宁肇安有一艘白色的圣汐,经常开出去谈事情,乔樾是早有耳闻的。一个人出去,又没有美女可泡,没有生意可谈,茫茫大海,真不知道他干什么去了。
傍晚又看见他独自在游泳池来回游泳,浑身沙滩色的皮肤,阳光下闪闪发光。实在精力旺盛得令人发指,要是换了她,光是这烈日就能把她烤熟了。
不见正好,乐得逍遥。
白天她问赵姨借书看,赵姨领她到书房。书架上有一个旧相框,里面是一家三口戴着手套在高尔夫球场的合影。她不由得注目。赵姨拿起相框,感慨万千:“这是在圆滩拍的。你看,这一家人幸福吧。”
是很幸福。男子看起来高大威严,女子温婉贤惠,中间那个手握球杆的男孩,依稀看得出宁肇安的模子,只是气质神态迥异,是一脸快乐无邪的笑容。一看就是无比亲爱的一家人。
“从前我管宁先生叫少爷。少爷其实个性最好,就只有一样,调皮,喜欢打架。小时候在南海市读书,跟男同学打架,把人家打得逃进女厕所躲起来,他就有本事就在门口放火,逼人家出来!结果同学告状告到家里,他回来被老爷打得皮开肉绽,哦哟,那个惨啊!”赵姨啧啧摇头。
乔樾听得骇笑不已,想不到他小时候竟顽劣到这种地步。
赵姨也笑:“除了打架,其他倒是样样都不差。功课好,老爷也拿他没办法。人长得也漂亮,爱运动,朋友又多。你晓得哇?零花钱全部是他自己割草、考满分挣的。旅行的钱,是他暑假去快餐店刷盘子送外卖赚的。他在网上炒股赚钱的时候还差4个月才满17岁,还拿赚的钱在夫人过生日的时候送了一套首饰,夫人高兴得直哭。我们都说这个少爷啊,真是天底下最好的少爷!有一年少爷念大学回来,自己动手把一部兰博基尼countach改装成了水陆两栖跑车,现在都还在车库里。你说他能不能干?”
“老爷太太出车祸那年,少爷大学刚毕业,还在欧洲旅行,接到噩耗连夜赶回来,”赵姨叹口气,放下相框,“回来枯坐了一夜,从此以后人就变了,连笑都很少笑。”
“好在老爷早就带少爷见习过家族生意,少爷运气不好,正好赶上行业萧条,酒店生意也不好做,老爷去世,有不少老臣子干脆出去自立门户……辉昶当年欠债将近10个亿,现在去查当年报纸上都有。少爷那阵子可真是苦到心里头去了,可是一句抱怨都没有,待我们一直都很好,从来不发脾气。我看着这孩子一夜之间长大十几岁,我心里头真是很痛……老爷的留下来产业,虽然有宁家亲戚的帮助,还是靠他一个人撑过来的,感谢主基督,四五年就扭亏为盈了。乔小姐您是看报纸的,一定晓得的哇,当时报纸上都登了,辉昶重新跻身国际一流大集团,我心里真是为他骄傲!宁先生,他真是个了不起的男子汉!您说是不是,乔小姐?”
赵姨的语气简直毋庸置疑,眼神那么热切的望着她,她无论如何也不忍心泼冷水,于是点点头,由衷说:“很了不起!”
赵姨面色一喜,拉着乔樾:“乔小姐,您真的这么认为?”看来赵姨也是孤家寡人一个,常年呆在这偏僻海角,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好不容易来了个客人,一肚子的话总算找到去处了。
乔樾笑笑:“是的,他真的很厉害。”
说完乔樾就后悔了――她立即被赵姨拉着看宁家相册,一张一张介绍。有宁肇安爷爷奶奶在重庆时期穿着军装的婚纱照,有南海租界的宁宅的全家福,还有举家迁到香港以后的照片,宁家祖宗几代,乔樾都认识了。
赵姨指着一张照片说:“这是宁先生在剑桥读书时候照的。”
照片的宁肇安脸上还带一丝稚气,一身骑士装,骑在一匹马上,意气风发。马黑得不杂一丝异色,俊美漂亮,人也称得上英俊少年,又坏又阳光。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变成人见人怕的阎王的。
赵姨含笑说:“乔小姐。您可是先生带回来的第一位年轻女士。”
乔樾一愣,正在消化这话里的意思,赵姨又开口:“以前读书的时候也不是没有,但都是一大群,闹哄哄地开party,烤海鲜,还扮鬼吓人。这么多年像您这样单独带来的,绝无仅有。”
赵姨肯定是误会他俩的关系了,不过是出差公干,为了节省差旅费,她忙不迭地想解释:“不是这样的,您误会了……”
赵姨一副理解的神情,拍拍她的手:“明白明白!乔小姐,我就喜欢你这样的女孩子!”
乔樾无语望天。
晚餐后乔樾回房,看到床上放着几件衣物,大概是赵姨看她没有动衣帽间的衣服,以为她不喜欢,重新送来一批新的,两件休闲裙,两件连衣裙,几件休闲t恤、短裤、短裙。
她捡起其中一件,抖起来看,是一条浅色丝质连衣裙,剪裁飘逸。忍不住就试了一下。
简直像是度身订做的一般,心情也随之而喜悦起来。
想起明天就要离开此地,她舍不得马上换掉,推开纱门到露台上吹海风。
大海沉寂,只有涛声刷着海岸。夜月澄明,在海面撒下片片流淌的银鳞。
只是……海风里怎么会有烟味?
她疑惑地转头,咫尺之隔的隔壁露台上,宁肇安坐在那里,没有开灯,对着海面抽烟,孑然的侧影被月光拉长,此刻也侧头看见了她,黑幽幽的眼里有她不能明白的情绪。
他坐在这里,是在怀想故去的双亲吧?他也有心事,有痛苦有烦恼。人同此心,心同此理。
他上下打量她一会儿,淡淡颔首说:“好看。”
乔樾对他生出一丝同情。她微微屈膝行了个礼:“谢谢。”
他笑起来,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在夜色里白得惹眼。
她问:“你也住这里?我以为你住主人房。”都第三天了,才注意到这个事实,她不得不承认自己的迟钝。
他掸一下烟灰,慢慢说:“一个人住不了那么大。一直都住这间。习惯了。”
她突然明白,楼上的主人套房一定是他父母亲住过的。他不想住过去,是再次不想面对那种失去至亲的痛吧?
“对不起。”
他意外地挑眉看她,目光锐利,最后却笑笑:“没事。早过去了。”
她不知该说什么。
他忽然问:“喝酒?”
她才看到他身边一个小木桌,上面放着一瓶酒,一个醒酒器,一支高脚杯。她想了想,装作很老练的样子问:“有没有起泡酒?”
“有。”
他带她到地下室的酒窖挑选,仔细看看,取了一支问她:“如何?”
乔樾本来不擅长此道,看他这里的酒样子都不便宜,不免有些罪恶感:“其实我就是瞎问问的。不如就喝你上面那支吧,还省时间。”
他笑起来:“你倒是识货。”
倒不是她识货,是她知道,能让他喝的酒,会差到哪里去?
果然,他到她露台上,拿的是61年的cheval blanc。
已经醒足时辰,各斟上小半杯,碰碰她的杯沿,饮了一口。
“没有什么说辞吗?”这么好的酒,就这样牛饮?
他若有所思地沉吟几秒钟,然后直视着她说:“祝你找到那个世界上最爱你的男人,有一个美满幸福的家庭。”
“谢谢!”她举起杯子真诚地说:“祝你心想事成,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她无非是想祝他事业顺利,再不会遇到重大坎坷。什么岁岁有今朝,又不是老人家庆生。
宁肇安侧头看她,眼睛似被月亮和海上灯火慢慢点燃,熠熠发亮,似笑非笑:“谢你吉言。这是你说的,我记住了!”碰碰杯子扬头把剩下的酒一饮而尽。喝完酒,似乎有点高兴起来了。
她呷了一口。杯中的液体柔滑柔软,芬芳中透出一股澎湃深沉的力量。她朝左弯下脑袋,又朝右弯下脑袋,酒液已经渗透到口腔各个角落,再小口咽下,余味无穷。
真是好酒。
他看着她笑,然而笑容有几分寂寥。
突然之间知道了他的身世,她有点不知所措,沉默了半天,才用轻松的语调说:“你看,寸土寸金的香港,你花间一壶酒,面朝大海看月亮,居然还要伤怀,让上帝知道了,怕不会骂你不知好歹?”
“可惜月亮不是我的,更不是我一个人的。”宁肇安看着月亮,悠悠说:“别担心,上帝是公平的。”又说:“花间一壶酒的下一句是什么?独酌无相亲?”
她啼笑皆非地摇头:“知足吧你!你还想要月亮?人都是孤独的。能像这样吹着海风,品美酒赏圆月,已经是人生一大幸事。我要是你,一定觉得特别开心,真想不出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他微笑着说:“是啊。最美好的生活。其实也很简单。分享新鲜的食物,海滩上的一起散步,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什么都不想,一起坐在海风里看月亮升起来,然后……”
他猝然停住,深深地看她一眼,端起酒杯:“喝酒。这是我一直梦寐以求的渴望的生活。”
她听得糊涂:“这种生活,只要你想过,随时都可以这样过。不是已经实现了吗?”
他深吸一口烟,慢慢吐出去,才微笑着说:“的确。”语调竟含着一丝无法抵挡的无奈。
她觉得悲凉。
每个人都无法选择自己的命运,更无法改变。上帝总是公平的,给了你幸福,就一定会给你相应的磨难。
她刚想开口安慰,他忽然笑起来:“我怎么变得跟你一样隆@矗颐抢春染啤!
两个人一直喝到深夜,乔樾喝得脸烧得发烫还浑然不自知,努力睁着眼睛,只知道傻笑。
宁肇安静静看着她,眸光变幻莫测,最后终于伸手拿走她的杯子。
她莫名其妙,他站起来拉她,低声说:“你该睡觉了。酒量浅还喝这么多?傻女人。”
她只觉得头重脚轻,只闭了下眼睛,就再怎么努力也睁不开了。似乎有人轻轻抱起她,雪松木的气息将她包围。她放下心来,窝在那团温暖里,沉入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