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想甩他一耳光,然而只是咬着嘴唇,抱起光秃秃的花槽,沉默而谴责地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走了。
童贝洁听她讲完遭遇,在沙发里笑得前仰后合:“看一下怕什么?就算看清了,也是看得到摸不着!你不是也看他了吗?听你说起来那人身材还不错,你哪里吃亏了?再说了,他看到你了是吧?那最好,看得他□□焚身欲罢不能神魂颠倒,就是没办法碰到你,最后只好干瞪眼到天亮,你也报了这一箭之仇了。你养的那个花花草草,能看不能吃的,还费心打理,被狗吃了倒干净,起码还有点利用价值!哈哈哈!”
话虽糙,也有几分合理性。童贝洁是rk电子的采购经理,江湖诨号“cpu西施”,意思是头脑转速快,效率高,但惹不起碰不得。她性子泼辣直爽,对着乔樾和徐砚君也是直来直去的脾气,有时能把她俩往死里噎。
乔樾像是伤口上撒了一把华丽丽的氯化钠,气得差点扑上去掐她脖子。从小受的是五千年中华传统思想教育,“穿衣见父,脱衣见夫”,直到高中穿衬衣还不敢解开第二颗纽扣,晚上7点之前必须回家,上大学“最好不要拍拖”――这倒正中她下怀,所以四年里也就似是而非地跟周旭江交往了一阵子,仅此而已。
因此她听了童贝洁这番话,咬牙切齿地一拍桌子,把吸管差点咬断:“可我就是不高兴!那个人是个男的!男的!而且我只看到他上半身!幸亏我小宇宙坚强,要是再脆弱一点,你今天就可以在《南海都市报》头条看到我了――‘单身女子不堪被辱,愤而跳楼为哪般’!”
童贝洁“嗤”地一笑:“要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打听清楚那男的是干什么的,我叫四哥派人修理修理他,你想让他怎么样?缺胳膊少腿?还是让他给你赔礼道歉?”
乔樾呆了一呆:“这不好吧?也还不至于。你别乱来啊,伤着人可不是闹着玩的!”突然又想起一件事:“嗳,星期二晚上我给你打电话了,咳,你……你没接,在洗澡呢。”
“我都没接,你怎么知道我在洗澡?”童贝洁说完自己倒愣了一下,斜飞着眼睛彷佛在回忆什么,似乎脸红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满不在乎的慵懒姿态:“星期二是吧?周旭江接的?我那天喝醉了吐得厉害。后来他也没跟我说起过。”说完端起咖啡喝了一大口。
看她这样坦白,乔樾倒不好多说什么了。其实她和周旭江哪怕就是同居,也不关自己的事,毕竟分手那么多年了,童贝洁还是自己多年的闺蜜。如今虎狼遍地,好男人不多了,周旭江起码人品样貌能力都没得挑。肥水不流外人田,他俩能在一块,也算是消灭了两个单身公害。
但是显然童贝洁并不领情,一句话就把她堵回去了,连个下文都没有,她那句“我支持你们在一起”,就像错版的报纸,还没见到读者,就被回收循环利用去了。
一个短发女子推门而入,迷彩长裤黑背心,左耳上五个钉,快步走过来把一个大袋子“哗”地扔在对面的沙发里。
乔樾吃了一惊:“砚君,你的头发是不是被火烧了?!”
“什么眼神?!新发型!一千六百块!”徐砚君黑嘴黑脸地摘下墨镜勾在背心上,一咕隆把自己丢进沙发:“可乐加冰!”
“很逼真!”乔樾赞不绝口,一径打量她的头发:“对了,下个礼拜你过生日,我们去南海区新开的那家海鲜自助餐馆吃饭吧?”
徐砚君白她一眼:“我们三个从来不过生日的,你忘了?”
在一旁默不作声的童贝洁突然瞅着徐砚君问:“吵架了?”
徐砚君摸出一包烟,点燃吸了两口:“没什么大事。电话里小吵了一下。”
乔樾和童贝洁互看一眼。
“这次回来能待多久?上次才待了两天。几个月才回来一次,”冷气太盛,乔樾手捂着牛奶杯取暖,“下次接见我们得要提前打申请了?要不要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乔樾,你的同学兼死党,上次见过的。”
徐砚君举着烟大笑:“这次我有4天呢,你们尽管来找我!”
乔樾瞪大眼睛:“你打算这样跑来跑去到什么时候?你们成都那个项目也该差不多了,早该把你调回来了吧?你不在,三剑客只剩两个了。”
童贝洁拿小勺子搅着咖啡里的奶沫:“徐飞侠,你家何永晋人模人样的,还是篮球健将,你把他晾在家里,就一点不担心?皇帝翻嫔妃牌子的频率也比你高吧?”
徐砚君嘎嘣嘎嘣地咬冰块,扬起脸笑:“开玩笑,他敢对我不忠诚吗?我们现在主要是经济问题。”
乔樾诧异:“你有经济问题怎么不早说,我和小洁都可以帮你啊!”
“少拿这个当借口!你赚的钱还少?要是真缺钱,我和小樾二话不说,24小时之内钱保管打到你账户上。我就不明白,你们收入也不低,怎么还跟守财奴似的?何永晋也不知道心疼你,他也算是个男人?!”童贝洁怒声道。
徐砚君仰头喝一口可乐,笑笑:“滚一边去,你懂什么理财呀?外派不外派,这差别大了!”掏出一个精巧的计算器,按出数字给她们看,一副谆谆教诲的模样:“外派,我的薪水是这个数,加上租房、交通、伙食、通讯各种补贴……还有额外奖金,一年是这么多!不外派,我的薪水是这个数,最多加上一点点通讯和交通补贴,一年才这个数!而且我在成都很开心,玩得好又吃得好,稳赚不赔!”
童贝洁“嗤”一声笑:“钱赚来不能花,那还赚它干嘛?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天堂里又没有银行和名店。”
乔樾朝徐砚君举杯:“孔方兄,i服了u!”
“女人真是头发长见识短!”徐砚君“叭”打个响指,不屑地说:“这些事都是客观存在的,怎么能坐视不理?我又没希望嫁入豪门,现在不努力攒钱,怎么买大房子?将来怎么养小孩?怎么付保险金?怎么敢生病?……”
童贝洁懒洋洋白她一眼:“就是啊!怎么进养老院?怎么给自己修坟地?”
乔樾一口茶喷出来,边咳边笑。
徐砚君却一本正经:“正经告诉你们,这些我还真考虑过。人总免不了一死,回避不是问题。5年之内,这个肯定会列入我的理财计划。”
乔樾和童贝洁面面相觑,再不说话了。
行政部通知大家,公司请来一位“殿堂级艺术家”任辉昶集团的顾问,今天将莅临公司考察,要求大家收拾一下桌面,注意整洁。
辉昶公司彪悍的企业文化,乔樾半年多前入职时就了解到,除了这条临时抱佛脚的规则之外,还有很多,譬如不允许在任何办公区域吃榴莲,招待客户的水果不能买橙子,不许染头发,不许罢工,不许发生男女关系,不许自杀,等等。
当然,还是有许多人性化的地方:经常组织同事们聚餐k歌,外出旅行,隔三差五也会召集羽毛球赛之类的活动。总的来说氛围还不算太糟糕。
只是乔樾想起那条“男女关系”就想笑,要是童贝洁知道了,不定奚落成什么样呢!不过,倒是很对乔樾的路数,对办公室恋情敬而远之。
今天一早上都有点心绪不宁。该不是生理周期要来了吧?
忽然听见人声喧嚣,一群人众星拱月似的簇拥着中间的两个人走进来,声势浩大。乔樾认得其中一个是总经理江理维,他正客气而热情地向旁边另一人介绍着。
右边的那男子身形颀长,面容清俊,长发黑亮闪光,笑容明澈磊落。身上只是一件宽松的休闲白衬衫,一条旧而清洁的牛仔裤,偏偏穿在他身上彷佛有一层光,映得他无法形容的干净,阳光下的冰雪一般晶莹明亮。
他衣着这么休闲,站在一群西装革履的人中间,不但没有丝毫不妥,反而更衬得他风烟俱净,卓然出尘,把西装革履都变成了背景。
天使降临人间。他只是站在那里微笑,她却觉得燠热的夏天陡然清凉得沁人心脾。万物都化作黯色的陪衬,只有那人的身影,高洁翩然。
如同雷击,她缓缓站起身。
周围有人高高低低的倒吸冷气,难掩激动的窃窃热议:
“哎哎,那个人是不是影视明星?难道要在这里开首映式?”
“哇,好像金城武啊,amy你赶快打探一下,是不是名草无主……”
“胡说!像万梓良!噢不对不对,像钟汉良!”
“明明长得像那个谁谁谁!”
“切!什么眼神!”
……
议论声一直没有停止,乔樾却一句也听不见,从她看见那男子开始,内心波涛汹涌而不自知,耳边犹如野蜂飞舞,嗡然一片,而脸上始终是那副呆呆的不能置信的表情。如果被童贝洁看到,肯定会笑她一副无可救药花痴样。
那男子也发现了乔樾,他离开人群,信步走来停在她面前。众人睽睽的视线像聚光灯一样打在他俩身上。她看见他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开心,张开五指在她面前挥挥,露出一排整齐的白牙。
她只看到他嘴唇的翕动,却什么也听不见,干涩开口道:“老师,你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