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克善终究是熬过来了。天还没亮,他身上的热度就降了下去,太医们这才擦了把冷汗,深觉跟着捡回了一条命。
结果太医们的气还没喘匀,新月就病倒了,自然又是一顿手忙脚乱。
幸好新月只是操劳过度,加上心事太重,需要好好调养。
时间过去半个多月,克善是彻底痊愈了,重新回到了阿哥所。太后和皇上对克善更是喜爱有加,赏赐流水般的送去。两位小阿哥也知道是克善救了他们一条命,对克善又是感激又是愧疚,与他更亲近了。
但克善似乎因为这一病突然就长大了。他清醒后,新月就病倒了,所以他只能从莽古泰和云娃口中听到了前因后果。知道自己因何差点去了一条命,这时候他才知道自己到底身处什么样的环境,不由得对皇宫发自内心的恐惧,恨不得逃离这个地方。但看着因他而累倒的姐姐,克善坚强的醒悟了:在这里,他必须强大起来,保护自己,保护家人。
于是克善稳重了许多,更加照顾两个小阿哥,也与太后皇上皇后格外的亲近。可如今的结交和亲热,再也不如往日的单纯了――克善在生死之间走了一遭,终究是长大了。
新月身体本就柔弱,这一病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等到她彻底痊愈,已经是入夏了。在阿玛额娘以及哥哥的忌日,新月带着克善去了潭拓寺为家人祈福,回到宫中后,就被太后传到了慈宁宫。
进入殿内,看到上位坐着太后和皇后,新月心里疑惑,恭敬的请了安。
“你这孩子,快来让皇额娘好好看看。”皇后拉过新月,疼惜的看着她,轻抚着她的手背,对太后说道:“我看新月真是个可人疼的,把弟弟照顾的无微不至,自己倒病倒了。可就算是病着,也是时不时的打听着福全和玄烨的学业和身体,真是个好姐姐。”
太后听了这话,笑得开心道:“可不是吗,也不知端亲王夫妻是怎么养出这么好的女儿的,可不比养在咱们宫中的公主格格差呢。”
新月忙含羞谦虚道:“太后和皇额娘这话可是让新月羞愧了,哪里比得上太后和皇额娘调/教的姐妹呢。我在荆州时可没这么大的出息,还不是自从进了宫,沾了太后和皇额娘的福气,才懂事了许多嘛。”
“看看,这孩子不只会照顾弟弟,嘴还甜的哄我们开心呢。”太后乐呵呵的摸着新月素净的袖口,状似无意道:“这一年来可是苦了你们姐弟了。好不容易从荆州到了皇宫里,先是犯了小人,又大病一场,哎……都是哀家没能照顾好你们。”
听了这话,新月噗通就跪倒在地,重重的磕了一个头,再抬起头时眼中已经含了泪:“皇玛嬷,您说这话可是让新月和克善万死都难赎了。我和弟弟得了天大的恩典能入宫,还能认在皇额娘和皇阿玛名下,这是几辈子都求不来的福分啊!这一年若不是您和皇阿玛皇额娘的照拂,我们姐弟还不知会怎样呢。遇到那些事情,只不过是小人作祟,哪能说是您的错呢……”
说着说着,真情流露下,新月伏在太后身前忍不住流下了泪水。
太后也被她说的湿了眼眶,摸着新月的头发感慨道:“你们姐弟俩都是纯良的孩子,对着那些害了你们的小人也不记恨不恼怒的,实在是太善良了些。就说克善那无妄之灾,幸好那孩子挺过来了,否则哀家这心里啊……”
新月忙接话道:“皇玛嬷您说的哪里话,什么叫无妄之灾,这本就是他自己的命数。克善还对我说过,幸好是他发现得早,没让两位阿哥被害了。若是真顺了那些歹人的心思,让两位阿哥接触到了那脏物,到时候克善不是一样要染上病吗。所以啊,幸好就他就他自己染上,总好过让两个阿哥也跟着受罪不是?”
此话听得太后和皇后忍俊不禁,笑道:“到底是小孩子,这话说的实诚。我就不爱听那些为了阿哥万死不辞之类的虚话,哪比得上小孩子发自肺腑的实话动人。虽说没那么听着好听,但就是实在不虚假,哀家也相信。”
“太后……”新月红了脸,小声道:“您这是夸新月心眼实,还是说新月有点缺心眼儿啊……”
“哈哈!”太后和皇后同时大笑出声,点着她的额头佯骂道:“你这丫头,这时候不撒娇喊皇玛嬷了?总这么傻乎乎的可不行,已经是大姑娘了,若不是去年你阿玛额娘……如今你早就该定亲了。”
新月心中咯噔一下,但面上娇羞道:“皇额娘,皇玛嬷取笑我!”
皇后用帕子掩着口,笑道:“这我可帮不了你,我还想取笑你呢!”此话换来太后更开心的大笑,皇后也笑的眼睛都弯了起来。
新月捂着脸,又在两个女人面前装娇卖乖了好一会儿,才告辞离开。
一回到自己的寝宫,新月的脸色终于沉了下来。她明白这两个女人打得主意了,看来是要开始为她议亲。按理说,满人守孝要27个月,孝期内不得议亲。但如今她身为皇家格格,她的父母已经是皇上和皇后了,这严格的守孝自然是不用遵守的了。
在皇宫中飘荡了几十年,她知道皇家的女儿存在的意义。和亲蒙古,安抚重臣,平衡朝纲,虽然她不太懂得其中的弯弯绕绕,但大体也是明白的。如今皇家就她这么一个适龄的女儿,她之后最大的皇女也才6岁。所以可以想见,她的婚事,引起了多少人的注意。
今日太后和皇后已经稍微给她透露了想法,她除了默认遵从外,没有别的选择。如今她只能希望太后会顾念着克善对两位阿哥的救命之恩,为她的婚事能稍微多一些回护。
很快,太后和皇后有意为和硕格格婚配的想法,在京城女眷中流传开来。各家中有年龄相当的少年的贵妇都活跃了起来,排着队向宫中递牌子,或托人多在两位面前美言几句。
至于原本有的那些涉及到新月的言论,早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一来新月敢于砍杀反贼的事情早就在京中流传,她本身名声不错;二来宫中的几位大人物明显对她十分喜爱,稍微有脑子的人也知道这格格本身一定是好的,否则哪来的上头的回护呢?
于是,在“有可能成为自己儿媳”的新月格格和完全不着调的他他拉家之中,京中的舆论无条件偏向前者,对于肖想格格,攀附富贵的他他拉家,大家明面上不说什么,暗地里却渐渐疏远了。
却没人想到,不出半个月,努达海居然领了皇命再次出征。这一次,努达海身为主将,而骥远也编进了军队,随军征战。这一下子,所有人都懵了。不是说皇上厌弃了努达海吗?怎么突然提拔起他们父子来了?
不论朝堂之上怎么议论,新月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有些反应不过来。
当初努达海闯到寺院中的事情,她之所以会全推到他的身上,一来事实如此,二来她也认为若是他遭了皇帝的贬斥也是好的,因为不久后的一场战斗,他会险些丧生。后来,如她所愿,皇上厌弃了他,她以为他也算因祸得福,能逃过这一劫的。可为何如今他又会被派上战场,而且还带着骥远一起呢?
新月不由得有些担心,她也许对努达海有恨有怨,但并不涉及骥远和整个他他拉家。同时,她也不想努达海死的,她认为没有了她的参与,他们家就该和和美美的过下去,和以前一样。可现在圣旨已下,她没那个能力让皇上更改旨意,更不可能像上一次一样奔到战场之上,拦下险些自尽的努达海,那么她能做些什么呢?
巧的是,第二日,洛林就递牌子求见了。
自从大半年前从潭拓寺回来后,洛林就只有在克善痊愈后来探望了一回,与新月说了好多贴心的话。当时新月心中感动,便与太后和皇后提了洛林。虽然两位对努达海和骥远有些不满,但听新月说起,觉得洛林这女孩还是不错的,也就允了她可以到宫中走动。
于是见到洛林的时候,新月还是有些高兴的。拦着她不让行礼,新月拉着洛林坐在身边,询问了一下家中的近况。
洛林实在是纯真的孩子,在她心里并没有太多的地位高下之分。虽然老夫人和雁姬提醒她尊卑之分,但因为新月对她好,宫中下人们见风使舵也没有为难她的,所以跟新月说起话来就没有太多顾忌。
“新月,你应该知道皇上让我阿玛和哥哥出征的事情了。我听说那里很难打的,我和额娘都特别担心。”洛林坐在椅子上神色担忧,手中的茶一口未动。
新月本想打安慰她会没事的,但却说不出口。没人比她更清楚这次战斗的结果,也不会有人更比她忧心忡忡,于是她只是沉默的喝着茶。
显然,洛林也不介意她没有说话,继续说道:“其实哥哥是自己非要跟着去得,玛嬷和额娘拦都拦不住。我知道他是想要建功立业,不想靠着阿玛的名声,那样他才有资格……可阿玛也说他心浮气躁,还是缺少历练。我们实在担心他……”说到这里偷瞄了新月几眼,叹口气道:“他若是带着这种意气之争的心态,搞不好会出事的。若是能有人鼓励他劝慰他一些,也许在战场上他就不会贪功冒进……”
听到这里,新月已然明白了。
面无表情的将茶杯放下,陶瓷的杯底与红木的桌子碰撞,发出了轻微的声响。这声音让低头心虚的洛林忍不住抬头看过来,却看到新月沉下的脸色。
“呃,对不起……”洛林从未见过新月这个模样,心中有些忐忑,同时不由得后悔自己为什么要答应哥哥帮他对新月表明心意,讷讷的道歉。
“洛林。”新月清脆的声音响起,打断洛林的懊恼:“我当你是朋友,所以有些话不该说的你就不要再提了。”说罢,就命人换了一壶新茶来,举止之间明显是不接受她的歉意的。
看着新月端起了格格的架子,对她爱理不理的样子,洛林有些心慌的同时也觉得憋闷。她是真的把新月当朋友的,所以才愿意帮哥哥传话,她认为骥远是很好的,与新月是绝配,让新月从朋友变成她的嫂子不是很好吗?
好吧,就算新月不喜欢她哥哥,这话她不爱听,但也不用给她甩脸子看啊。她已经道歉了不是吗?朋友之间不至于计较这么多啊!心绪有些纷乱烦闷的洛林还不知道说什么,新月已经又开了口。
“既然你当我是朋友,我也好心提一句。这一仗的确是不容易的,你回去转告你阿玛和哥哥,万事小心,千万不要轻敌。这些匪贼杀人无数,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他们若是一个大意,可就麻烦了。另外,没有过不去的坎儿,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新月犹豫了许久,还是将这些话说了出来,尤其想起当初努达海差点自刎,最后还加了一句嘱咐。
其实她该将知道的一切埋藏起来的,可她终究不忍看他们父子遭难,也不忍广大将士们战死,只能把话说到这里,通过洛林传回他他拉家。
这一刻,她无法顾及这话万一传到了其他人耳中会如何,她只觉得,重来一次,她总要做些什么。保护克善,重振端亲王府,远离他他拉家,同时也该尽她所能的拯救那些会全部战死他乡的八旗子弟。
然而,这话听到洛林耳中却变了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