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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情定百花楼

    帘外雨势渐大,天闪过处隐隐伴了几声闷雷,点碎一室檀香,惊醒榻上本就浅睡的人儿。

    “哥哥?”龙葵猛地睁开眼睛,下意识的握住身边人的胳膊。她终究还是怕的,尽管她已经很久没有再尝过那种亘古寂寞的滋味,但那些残破的故国记忆,那一千年的苦楚阴影就如同细碎的流沙,每逢暗夜惊雷,孤寂独枕之际,便是无孔不入如影随形,侵袭那女子每一缕残魂余魄。

    “不怕,我一直在。”男子温声如许,顺势反握住龙葵那只冰凉的小手,似乎从未离开过这房间,桌上只燃一豆烛火,略略映显出近旁人的轮廓,他优雅的阖上手中折扇,那专注的神情值得这世上任何女子着迷。

    然而龙葵却毫不迟疑的将自己的手抽出,瞬间自榻上掠至窗前,发丝垂散尚来不及理顺,却不忘带上床头那把哥哥遗落的折扇,待看清来人,才略带些惊讶道,

    “是你?!”

    那男子亦是一惊,但随即勾唇一笑,悠然挥手燃着房内四角罩着薄纱的红蜡,明亮的火苗舔舐侵着油蜡的灯芯,“呲”的一声爆出一朵灯花,一身月白衣袖,抬眸却是一张同花满楼一般无二的脸,只是那双本该黯淡的眼睛此刻正似笑非笑的盯着龙葵,

    “倒是小看了龙葵姑娘,可叹这张价值千金的人皮面具,于姑娘而言比之跳梁小丑亦不如……我只好奇,你我不过当日遥遥一见,连一面之缘都算不上,你怎这样清楚我是谁?”

    男子的确好奇,其实他此番扮作花满楼的模样不过是机缘巧合,一时玩心而已,倒是龙葵那句清晰明确的“是你”让他倍感受挫。

    想来他孟玉也曾算西域魔宫的继承人,在白云城中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没想到此番入关游历,如此精心的易容竟轻易被一个小姑娘看穿。这也倒也罢了,可若是连原本身份都掩藏不了,便是有点丢人了。

    “因为我是鬼啊,自然看的到你的真面目。”龙葵说的很认真,窗外配合的打了个闪电,映出窗外枝桠树影,让人有种阴森森的感觉。

    孟玉闻言哑然失笑,依旧盯着龙葵,然而长时间注视那双温和而眼白泛着柔蓝的眼睛,突然皱眉,

    “我想我是认错人了,你是谁?”

    龙葵被孟玉这番没头没脑的话弄迷糊了,

    “你要寻谁?”

    孟玉莞尔,

    “弄伤我的那个人。”这男子堪称出色,他自十四年前逃离西域魔宫,便未再受过一丝伤,除了胸口那个碗口大的疤,被红葵业火灼伤的疤。

    小葵这才恍然大悟,那夜白云城内,流矢火雨,红葵的确是用九转修罗弓伤了他。如此,莫非此人是来寻仇的?关键还是向红葵寻仇的?!念及此处,小葵不由倒吸一口凉气,上下端详孟玉,

    “原来如此,敢寻到此处,你倒是很有胆气……还有勇气。”

    孟玉顿时有种被人鄙视的感觉,

    “姑娘倒是自信,不过既然你自称是鬼,在下自然是斗不过的,那我是不是应该找些道士来对付你?” 冰冰凉凉一句玩笑,却让龙葵浑身一抖,

    “公子因何而伤,想必您心中清楚。龙葵倒想问公子,当夜白云城内,究竟是有怎样的深仇大恨,需要您用万箭流火来招呼我们。”

    龙葵有点恼了,犹记得当日朱棣请来的那些和尚,念个求姻缘的经文都几乎超度的自己魂飞魄散,如今孟玉又不知死活的提什么道士,能不让鬼恼么?

    孟玉闻言一愣,眸中探究更胜,最终摇头轻笑,带了些许邪气,

    “都说善变的女人最可怕,我看,却是可爱。”顿了片刻,自怀中掏出一方雪绢搁在桌上,里头包的玛瑙珠钏颗颗饱满圆润,殷红如血,

    “总见姑娘穿碧着蓝,孟某只觉那夜漫天红焰,映得姑娘一袭红衣,甚美。手钏……可算赔礼,相信你我不至于后会无期。”

    尾音落地,未及龙葵反映,孟玉已然轻敏跃出窗外,消失在雨帘中。桌上除了那串红玛瑙,还有一张精致的人皮面具悄然零落。

    鲜艳的玛瑙珠甚是玲珑可爱,龙葵忍不住拿在手中把玩,却感觉背后一暖,花满楼不知何时归来,将自己禁在怀中。

    “哥哥?你怎的丢下小葵一个人,你可晓得,刚才有人冒充你呢!你要是再不回来呀,小葵就被一串玛瑙骗走了。”

    感觉到那怀抱熟悉的馨香,龙葵故意撒起娇来,却总觉得今日的花满楼很有些不同,毕竟从前即便是白日,他亦很少这样亲密的抱着自己,何况夜晚。

    要知道,从前哥哥一到夜间,连握握自己的手都觉得别扭,虽然,龙葵一直不懂这到底是为什么。

    其实早在孟玉撂下那方雪绢之前,花满楼已在珠帘外漠立许久,待孟玉离开才肯显身,一来是不想让这女孩尴尬,二来万一此人有何不轨,也好暗中保护小葵。

    然花满楼是男人,自然看的出孟玉的用心,他温和大度,却并不是呆子,又怎会丝毫不在意呢。倒是小葵,空有一腔爱恋,却对男女之事丝毫不解,在这种时候还握着那串玛瑙,让花满楼实在无奈。

    他的确是该好好想想,怎么才能让小姑娘懂得男人并不是在任何时候,都能做到张弛有度的。

    “哥哥,若是小葵真的被人骗走了,你可会伤心?”见花满楼一直未理睬自己,龙葵垂了眼睑,微嘟了小嘴,对哥哥的无动于衷感到有点失落,遂赌气将那串玛瑙套在腕上,

    “虽然他冒充哥哥,却也不讨厌,小葵也喜欢红玛瑙。”

    花满楼呼吸一滞,半响,才平静的双手将龙葵拘在胸前,下巴搁在那女子柔润的黑发上,慢慢摩挲,此刻他不生气,脸上甚至还染了微笑,

    “喜欢红玛瑙没关系,只是,我花满楼的夫人带这种货色的玛瑙,会被家里丫鬟笑的。”

    我的夫人,这四个字笔画少的简单,却那么轻而易举的融化了龙葵的心,更成功让龙葵对玛瑙的价值产生严重怀疑。

    “哥哥……”

    龙葵猛地抬头,鼻翼却无意间碰上花满楼的唇。似是一线迷迭香,混在本就氤氲水汽的室内,望着那张生生世世都不想遗忘的脸,龙葵忘了挪动,突然那样贪恋鼻尖温热的感觉。

    “不许叫我哥哥,我是谁?”

    花满楼隐忍情绪,慢慢移了移身子,伸手拍拍龙葵的小脑袋,让小姑娘老实的呆在怀中不要乱动。

    动作轻柔蛊惑,问出的话却是字字清晰,由不得人不回答。是的,也许现在这个黑暗中的七公子才是最真实的花满楼。

    “谁,”龙葵复述着花满楼的话,心道今日这是怎么了,假哥哥,真哥哥,怎的都跟“我是谁”这个问题较上劲了。

    “不许小葵叫哥哥,那小葵叫什么……哥哥欺负人,譬如若是我不许你叫我小葵,你也会不习惯的,对不对?”

    龙葵很上心的思虑片刻,最终有点忧郁,

    “自然不会,心肝、宝贝儿、小蜜饯儿,你喜欢什么,我便叫你什么。”花满楼说的那叫一个正经,以至于龙葵到现在才发觉,原来一向丰神玉朗的哥哥,还有这样无赖的时候。

    “那,七郎。”龙葵有点害羞唤出这两个字,她突然想起父皇和母后。记得那年自己不过豆蔻年纪,夜来乘凉,只见父皇携了母后的手,临湖畔,夜游晚香,龙葵已经记不清父皇那张清俊的脸了,只记得那双能挽弓射雁指点金戈的手,也有如此温柔的时刻,轻轻折下紫藤架下的玉簪花,斜飞插入母后鬓发。

    那时母后并没唤父皇“陛下”,而是摄人心魄一声“七郎”。

    花满楼一震,就在这一刻他才想通,其实面对龙葵自己是不需要压抑和隐忍的,因为不会辜负,何须理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