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风和暖,然助势这肆意的大火,伤人便犹如冬日逢着那烈烈西风。撕裂杀阵,龙葵眼看就要同花满楼冲出这条遍布杀机的街巷,却没想到自背后袭来三只毒蛇吐信的利箭,速如闪电,猛然回首,天畔冷月幽然。
“你找死。”龙葵几乎是从牙缝中咬出这几个字,如果说从前是不痛快,现在便是怒火中烧。
手臂上,被明火灼的伤口还燃着淡淡的青烟,遥想当年在锁妖塔中,她红葵可是打遍九层宝塔不逢敌手,那个妖精敢不尊称她一声红老大?又几时吃过这等亏?!
本来为了小葵和花满楼的安全,她已经一让再让,连被灼伤的仇都忍了,却没想到那楼阁内的男子,竟然变本加厉的嚣张,用琴音指挥箭阵就罢了,如今亲自连发三支连珠暗箭,直取人颈、胸、腹三处要害。
箭头在月光下泛着冷紫的光,比白羽箭的毒液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若是凡人,怕是擦破点皮都有性命之忧。用毒之人心思最是歹毒,龙葵只可惜了那男子空有这样一副好皮囊,内里确是这般黑心手辣。
既然如此,龙葵也不需留什么情面,毕竟一个人自己找死,岂怨得了别人。
其实龙葵作为一只鬼,在魔剑中这些年,领悟得到好些绝技,类似于鬼降鬼禁,鬼域绝杀,连妖精都能打的形神俱灭,何况是对付一个凡人?只是平日人多眼杂,这些招式的威力又太过玄幻夸张,所以一直不曾用过,然今日情状,红葵觉得再不用都对不起自己。
于是,那三支利刃划破天幕之际,龙葵非但未躲,反而回身迎上,一面思考,究竟用那一招!
首先想到的是鬼降,用乱人心神之术?不行不行,红葵连忙否定,只让他疯了,也太便宜这家伙了!
那用鬼降封他的灵力?龙葵晃晃脑袋,这混蛋本来就不会术法……
用鬼域还神让他减寿?龙葵呸了一声,减寿?老娘现在就让他死!
不需纠结,瞬间龙葵决定,就用那招幻鬼三叠杀,抽死这丫的,各位看官要问这幻鬼三叠杀是怎么样的,那里学的?这具体效果谁也没见过,反正这一招下去,孟玉玩完是肯定的。
更有可能消失的连渣都不剩。
不过,孟玉还真是命大,甚至可以说是毫发无伤的躲过此劫。
原来,就在龙葵鼓足全力要剁了孟玉时,花满楼因为三支利箭逼近,感觉龙葵身处险境,深情提醒一句:
“小葵小心。”
于是,红葵瞬间破功了。
还幻鬼三叠杀呢,连眼中那团火焰杀气都骤然消散,清明温柔的像春日里江南和风吹雨下的杏花,
“哥哥。”一声哥哥,恨不得把人心都叫酥了,
可就在那一瞬,三支流苏短箭已至眼前,被取代的红葵在心中暗暗叫苦,还好心灵相同,遂赶紧提醒那只没用鬼小心。
小葵已然是躲闪不及,可她又不忍杀人,窘急之下,猛然想到紫英哥哥曾教她的独步绝技,五灵归宗。
五灵归宗,幻化剑气抵挡外力侵害,用在此时,真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迅速念出五灵咒,一时间,龙葵身旁冷光潋滟,周身立时环绕一层由天地剑气凝成的气浪,将龙葵环围保护在其中。
而那临风而来的三支流苏短箭,闪电之势既至眼前,却堪堪被隔绝在距离龙葵不到一米的剑气保护层之外,摇摇片刻,叮铃落在地上,五彩的流苏璎珞沾了脏泥尘,煞是可笑。
同它们的主人般灰头土脸。
于是,阁楼上,侍从子珏傻眼了,张望地上的落箭,想到自己刚才对主人的逢迎,这其中巨大的落差让他突然想狠狠抽自己一个耳光。
而孟玉亦是握着幽月许久才回神,他微微摇了摇头,看不出喜怒,此刻他还不知道,若非花满楼的一句话,他已经被红葵的幻鬼三叠杀送去见天帝了。
不过现在他倒是很想也给自己一个耳光,别说什么幽月弓下不让人家全身而退了,连给人家挠痒痒的机会都没有……
所以郁闷同时,亦很担忧,对方实力强劲到这个地步,绝然是祸害。
龙葵现在真的很开心,她才没空研究对面阁楼上两人的想法,只觉这招五灵归宗甚是好使。于是,连忙奔至花满楼旁边,将自家哥哥纳入剑气保护之中,
“哥哥,小葵真是笨,都忘了紫英哥哥教的的五灵归宗,我们走吧,这些箭才伤不到我们呢。”
于是,一白一蓝两个人影,就那样大大方方的走出乱箭纷飞的箭阵,毫发无伤。
无数白羽箭被五灵归宗阵啪啪弹落在地上,一声声不知打的是谁的脸。
却说看着花满楼和龙葵在半城火光乱箭下翩然离开,孟玉气的几欲吐血,却又无可奈何。
自他十三岁从西域魔宫出走,辅佐叶孤城十四年来,少有不顺意事,像今日这般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乌龙,还真是头一遭,因而那双表面波澜不兴的眼眸下,到底是隐了几分不痛快,不痛快,是孟玉最恨的一种感觉。
然而到后来,当初那些所谓最恨的感觉对孟玉来说,都变得没有那么敏感而不可接受,因为,那时的他……已经习惯了。
谁让他招惹了那个当年连锁妖塔里最凶神恶煞的白猫怪都避让三分的红葵红老大!
而龙葵此刻正凭着对魔剑气息的特殊感应,御剑同花满楼奔赴京城。
这一次不仅仅是要拿回魔剑,更是要探寻白云城究竟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
因为花满楼的感觉一向很准,他知道这次的暗杀也许并非叶孤城所为,却一定跟叶孤城这陈氏后人的身份,有着莫大的关系,而对方动用十面绝杀阵下狠手灭口,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表现。
天上一弯寒月,那温柔的银色光辉洒下,将被火焰围烤的滚烫脸敷的清凉,龙葵脚下踏一块自郊外拾得废铁,权作御剑,同花满楼离开玉门关,不过,蓦地离开那半城人声鼎沸和炙热火光,空中遥望四下黑水墨山,竟让人心中突然生出几分萧瑟之感。
龙葵小心的御剑飞行,她始终没有提一个痛字,只是轻轻挽起小臂上的衣纱,免得衣料摩的伤口生疼。
冰蚕丝再名贵乃造,可凡品终究是凡品,经不起货真价实的火炼油泼,此刻衣袖处已经碎了半个手掌大的窟窿,而那块烧焦的纱全粘连覆盖在伤口上,连清理都困难。
万幸的是龙葵已经修成半实体,烈焰下还有**抵挡几分,若单纯是魄体,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小葵,疼就要告诉我,怎么忍着不说呢?”
花满楼突然从背后抱住龙葵,他很少这样主动的亲昵,呼吸很轻,温热湿润,轻轻呵在龙葵颈间,温暖了这个连拥有体温与心跳都极尽奢望的女孩。
“哥哥,我不疼,小葵是鬼,怎么会疼呢?哥哥从来都是身负重担,我不能……不能给哥哥添麻烦。”龙葵声音那样低,她从来不会说谎,言语间都带着慌乱,她只是不想哥哥担心而已,并且,孤独千年,她早已习惯了所有苦楚都自己默默承受。
铁剑稳稳飞过重山,花满楼突然抚上龙葵受伤的手臂,用指腹轻轻摩挲伤口旁的肌肤,环抱着那个女孩,让她的背依靠在自己怀中,花满楼垂首轻轻吹气,缓解疼痛,为灼烫的伤口带来清凉。
“小葵,这里已经不是姜国,我也不是太子,有花满楼在你身边,疼不要自己忍着,可好?”
花满楼的话中情感极为复杂,是痛惜,更有一种隐隐的无奈。
小葵的话他如何不明白,她说她不痛,可他甚至能想像到那半个手掌大的伤口上血肉模糊,因为粘连着烧焦的冰蚕纱衣,连挽起衣袖都是撕裂疼痛的折磨,可她却在笑,笑着告诉自己她是鬼,不想为自己添任何担忧和麻烦。
世道已经不是姜国,他花满楼也不是那个满身国仇家恨无暇顾及龙葵的太子。
“小葵的爱,真的属于花满楼么?”
花满楼声音不大,却直叩龙葵心魂,他就那样抱着龙葵,不放松一分,突然又笑道,
“假若当初小葵是将陆兄或是司空兄当成哥哥,可也会那般不管不顾的爱,或许小葵,我不该在你身边。”
声音依旧是惯有的谦和,却不容人沉默或是敷衍,尽管花满楼知道人生根本不存在假设,可他还是一面温柔拥那个女孩在怀,一面刻骨伤人的咄咄逼人。
既然花满楼确信自己爱龙葵,爱的坦坦荡荡,那他必须要让龙葵明白,因为他不屑于要一份稀里糊涂的爱,更不屑于做谁的替身。
花满楼的谦和是一贯的风度有礼,内里却是一副傲骨,即便是残忍片刻,他也要让龙葵清楚的爱上自己,爱上花满楼。
龙葵本来想的极简单,因为哥哥就是花满楼,然花满楼的问题,却让龙葵愁丝絮扬。她何尝不知哥哥早已没入这世间轮回,音容笑貌性格皆变,早已经不是姜国的太子,甚至连那点血亲之缘也随着肉身陨而灭毁,那她等待千年,究竟在等谁?
是等哥哥,还是等一个完全不相干的陌路人?
事到如今,她已经不能再自欺欺人的告诉自己,哥哥就一定是花满楼。
因为若身上有天地正气者皆有可能是哥哥,那么陆公子、司空哥哥,包括叶城主、西门庄主,甚至连龟孙大爷都有可能是自己的哥哥。
“哥哥,我……”龙葵回身望着花满楼再唤出这两个字,已然包含太多纠缠的情感,花满楼知道她现在的心一定是丝丝扣扣的疼痛,跨越生死的执念和一千年卑微的等待,她早就习惯性的忽略自己的疼,独自承受所有的苦楚。
可他还是残忍的微笑不语,逼龙葵去看清现实。
花满楼是不知道龙葵要等的哥哥究竟在何处。
他只知道,那个人一定不会比自己更心疼这个女子。所以,即便那个人是龙葵的哥哥,又有什么资格值得龙葵继续受尽苦楚的等待下去?他要让龙葵明白,爱她的是完完全全的花满楼,她爱的也是完完全全的花满楼。
于是,龙葵只能认真思考花满楼的问题,
从遍地都是红颜知已的陆公子开始,
到日夜上窜下跳的摘星哥哥,
再到浑身冷的就差冻住的西门庄主和叶城主,
龙葵无一不从脑中过了一遍,
既至想到那个爱逛青楼的龟孙大爷,龙葵那生疼的脑袋突然清明的浮现出一句话,若他们是自家哥哥,那龙葵会永远当他们是哥哥。
而扪心自问,面前眼前的男子,龙葵知道自己的情感早已超越了兄妹的界限,那是情,是母后曾告诉她的,是世间唯一一种可超越生死,弥足珍贵的爱情。
所以不管是阴差阳错也好,命中注定也罢,她爱这个男子,爱花满楼。
或许那爱是从第一次抚上他那双盲眼开始,也许是从他递过那盏双鲤灯开始,亦或许就是在刚刚,他环抱着自己,轻轻吹凉自己伤口的那一刻,龙葵才惊觉,自己等待千年的哥哥,其实是自己那颗千年不灭之心的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