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信诚目光变得极为深沉,沉声道,“原因呢?”
梁意珂垂下头,“我不能伤害他们。”
陆信诚明白她口中的“他们”是自己的父母。他坐到梁意珂的身旁,“我父母那边我来解释。你需要时间再好好想想。”
梁意珂手肘抵在膝盖上,双手支撑住额头。长发扑扑簌簌落下,遮住她的侧脸。她的声音变得暗沉低落,自责地说,“······从来没想过事情会变成这样·······”
陆信诚轻叹声,拉着梁意珂一起站起来,“走吧。”
“g?”梁意珂茫然地望着陆信诚。
“答案不急于一时。”陆信诚嘴角勾起一抹极具宽慰力的笑容,“反正你现在是我妈的员工,逃个下午班也没关系。”
梁意珂摸不着他话里的意思,“哈?”
“出海半日游怎么样?”陆信诚指着他自己,“再友情赠送你一个船长。”
“·······你在说什么?”每个字都懂,连起来就无法理解。
陆信诚看出她的迷惑,笑道,“等会你就明白了。”
这一等就是两个钟头。用餐一小时,驱车一小时到达海滨。梁意珂被眼前海景迷住,赞叹道,“好漂亮。”圆弧形的海湾,坐落着数幢白色建筑,岸边的每个码头处都停着三五艘或大或小的游艇。在海浪的轻拍下,悠然起伏晃动。海天一色,澄净的瓦蓝。空中还不时飞过海鸥。
陆信诚把车钥匙给车童去泊车,再把沉醉美景中的梁意珂拉向俱乐部的正门口,“太阳这么烈,紫外线很强。注意不要晒伤。”
梁意珂开了眼界,“s城还有这样的地方啊。”
陆信诚正想详细告诉她这里是何处时,被款步走过来的年轻女人打断,“三少,都准备好了。”
“何经理麻烦了。”陆信诚礼貌性地回道。
何经理脸上漾起灿烂的笑容,看到梁意珂,朝陆信诚挤挤眼,“想必这位就是船的另一个主人。”
陆信诚笑笑,代表默认。
何经理朝梁意珂伸出手,“你好。我是何晴,也是这家游艇俱乐部的客户经理。第一次见面,以后请多多指教。”
梁意珂慌忙说,“你好。”继郭芷蔷之后,又遇到一个职场上非常成功的女性。何晴不太高的个头,温婉的面容,三十未到的熟女装束,价值不菲藏青色套裙,钻石耳钉,简约却不简单。举手投足间掩藏不住的女王气质。强势能干的女人。梁意珂心里默默叹气,估摸她这辈子都不可能达到人家的高度。无限仰望之。
何晴朝他们俩微微鞠躬,伸手道,“请两位跟我这边来。”
陆信诚与梁意珂跟着她往一处码头走去。何晴走在前面,带他们到一艘白色游艇前。
梁意珂看见船体侧身上的“诚&珂”二字,不用细想也明白此中用意。方才何晴说“船的另一个主人”时,她还云里雾里。没想到竟然是指这个,梁意珂深呼吸几次,心里默念,“无视、无视、无视·······”
船上走下来两位身穿蓝色工作服的工人,对何晴比了个ok的手势。何晴朝工人赞许地点头示意,再看着陆信诚,“一切的准备工作都已就绪。三少,随时可以。”何晴停顿一下,接着道,“最近俱乐部在星落岛上也开设了分部,提供两位一体的服务。两位要是时间充裕,推荐去感受一下大自然的美丽。在岛上观景别有一番滋味。”
陆信诚对她的提议很有兴趣,“听来很有意思。”
星落岛是近海岛群中最远离海岸线的一个岛屿,自古以来都无人居住,完好地保存其原始形貌。两年前,s城发展旅游观光业,提出生态旅游概念。星落岛等海岛是第一批海景开发项目,由市旅游局与环保局牵头合作。目前开发计划已近尾声,早期完工的景点最近开始试营业的状态。在一次饭局上,陆信诚还被某企业老总邀请一起去潜水。可惜最后邀约搁浅。
何晴笑着说,“那我就不打扰二位的甜蜜时光。”
从船名带来的惊讶中回神的梁意珂,正好听到何晴的这句暧昧的话语,顿时各种凌乱,各种尴尬。她与陆信诚是十分纯洁的关系······除了伦敦······本来纯粹消遣的行为硬生生被何晴涂上一层不明的色彩。
陆信诚依旧一派淡定,向何晴礼节性道别后,握住梁意珂的手腕带她登上船。专门候在一边的工作人员解开缆绳,游艇开始随海水慢慢脱离码头。
行走在船上跟走在坚实的陆地完全不同。梁意珂感觉到船身在摇摆。陆信诚领着她走进驾驶舱坐下。梁意珂就像刘姥姥进大观园般,对游艇内的一切都感觉新鲜。游艇的驾驶台设计跟汽车内十分类似。不过操作仪器显然要复杂得多。
陆信诚在出航前,对游艇状况进行最后一次的全面检查。防患于未然。
梁意珂看着他专注的神情与熟练的动作,“会不会太夸张,你居然还有游艇!肯定很贵。”
“朋友送的,我没花钱。”陆信诚检查好仪器,发动引擎,扭转方向盘,缓慢地驶离海岸边。
“骗人!”梁意珂撇嘴,这艘游艇一定超过百万。船身转向面对大海,视野豁然开朗,蓝蓝的海面,蓝蓝的天空,白白的云朵,青青的岛屿。梁意珂不死心,紧盯着陆信诚,继续问,“话说能不能稍微透露一下,你银行存款是几位数?”
陆信诚目光移向她,“问这个做什么?”
梁意珂义正言辞地说谎,“我算算几辈子才能挣得比你多?”
信口雌黄,陆信诚才不相信她。“实际上我也是月薪族,银行内的存款现在绝对不超过六位数。”
梁意珂想,普通人就比如她自己,存款有六位数就觉得富有了。但花钱如流水的陆信诚竟然跟她的存款位数一样。天方夜谭,梁意珂不能接受。
陆信诚看她纠结的表情,忍住笑意,好心提示她,“你该问问我的月薪。”
果然是她的问题设定有误。梁意珂问,“那你的月薪多少?”
陆信诚轻轻松松地吐出一串数字。
“·······”梁意珂突然想起到郭芷蔷公司实习时,人事给她开得工资数字。再跟陆信诚的一比,差距堪比马里亚纳海沟的深度。
陆信诚指着一望无垠的海面,问梁意珂,“还记得中学地理课本上教的如何观测风级吗?”
梁意珂倒出回忆盒,思考下,“一点点,无风、软风、微风什么的。”
“陆地与海水目测风级的方法差不多,都是取参照物。”陆信诚说道,“海上基本是看浪高。目前大约是三级风,风速介于 7 到10 节之间。 微风持续吹上一段时间,海面就会出现波高介于2尺间的大水波,一些水波的波头会破裂,尔后导致海面会有稀稀落落的小白帽浪出现。”游艇快速前进,海岸线越离越远。陆信诚指着远处的白浪,说道,“喏,那就是白帽浪,white cap。”
梁意珂目不转睛地望着船头跟白色海浪越来越近,再面对面撞上,海水扑到玻璃上,溅起水花四射。新奇的体验。
陆信诚余光瞟到梁意珂一脸的兴致盎然,满意地笑笑。考虑到梁意珂的身体,离开海湾已有一段距离,他将船速降下来。到最后,游艇几乎是随波逐流。
梁意珂托腮,喃喃道,“在到s城上学之前,我都没有见过大海。总以为所有的海边都跟电视内一样,一到夏天到处都是冲浪游泳的人。后来才明白过来,这是误解。不过以前倒一直不知道s城有这样的好去处。白白错过三年的风景。”
“不需要遗憾,”陆信诚点破,“这片是私人海岸,你就算知道也不能闯入。”
“啊?私人海岸?”梁意珂问,“这种名词不是只出现在资本社会吗?”
陆信诚回答,“显然你对国内的实际情况一知半解。”
“·······”梁意珂确定他这就是蔑视,她不服气地辩解,“这类消息全部封锁,我从哪里能知道啊?”
陆信诚联想起些过往旧事,对梁意珂说道,“小的时候,我也想过遵循陆家的传统,长大从政。因为觉得我爸厉害威风。后来懂事后,才了解到权力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幻灭两个字不足以形容当时的心情。从那之后,我铁下心跟父亲反抗,事情闹得很厉害。以至于,我高三就出了国。”他稍稍暂停一下,继续道,“刚出国那会,语言,功课包括钱都是障碍。我爸不支持,我妈也不敢多寄。有段时间我是靠唐初奕的接济。后来在一位学长的指引下,开始接触华商,开始学做生意。我们三个年纪小,阅历浅,几乎是从被骗中成长起来······”
梁意珂安静地听陆信诚说话。真正了解一个人就是从知晓他的过去开始。光鲜优越如陆信诚也是从天真的小男孩一步步长成现在的模样。有了这个认识,梁意珂这会才有真切实在的体会:陆信诚原来跟旁人一样,是在这个花花世界挣扎生存的芸芸众生之一,经历无数的挫折与失败,需要付出巨大努力才有现在的成就。梁意珂才知道陆信诚修法律学位的原因。他明知在国内,英国的法律证书无用。理由就是简单的“喜欢”。并购重整律师事务所也是源于此。
商人重利。自古如此。梁意珂在今天之前也是这样看待陆信诚。听完陆信诚长长的自述后,她恍然大悟。陆信诚的世界一点也不复杂。事务所是兴趣,投资公司是友情与发挥所长。从这个角度而言,陆信诚是个活得很尽兴的人。
陆信诚等到说完后,才意识到他基本把前半生的大事件都讲出来了。不在预期之内,也许是气氛,也许是不想让梁意珂以为他是不学无术之人,也许是仅仅是想她对自己多点了解,也许是别的原因。陆信诚不动声色地瞟了梁意珂一眼,想知道她的反应,却没成想正好对上她的眼睛。四目相对,陆信诚心猛地一颤,条件反射似地收回目光,笔直地看向前方海面。
梁意珂伸出左手,轻轻拍打陆信诚的胳膊,“啊。原来你活得也不轻松。辛苦了。”
陆信诚松口气,虽然算得上无厘头的回应,但她还是有收到自己一部分的心意。陆信诚临时起意道,“想不想钓鱼?”
梁意珂摆手,利落地拒绝,“不要。”
“为什么?”
“万一钓到奇怪的东西怎么办?”梁意珂胆小地说,“总觉得在大海里面什么都会发生。我可是连海星都怕的人。”
陆信诚无奈,“那你看着我钓鱼好了。”陆信诚取出钓鱼工具与防晒用品。俱乐部连细节都准备齐全。陆信诚把遮阳帽、防晒霜,纯净水都递给梁意珂。他穿上长袖衫,戴上渔夫帽,拿起鱼竿,在鱼钩上挂上饵料,鱼线划下水面,沉入海内。动作一气呵成。
梁意珂看了一眼他的鱼饵桶,挤作一团,扭来扭曲的长长沙蚕。梁意珂大热天里打了个寒颤,毛骨悚然地说,“我有密集物体恐惧症。”
陆信诚叹气,盖上桶的盖子,“你害怕的东西也太多了点。”
“才没有。”梁意珂说,“多数人都害怕的,好不好?”
陆信诚笑笑,决定仁慈地放过她。“何经理说得星落岛想去吗?”
梁意珂认真地想了想,“听上去好像蛮好玩的。”
“那就过去看看?”陆信诚说,“据说岛上好玩的地方很多。”
梁意珂念及陆母,问他,“你妈那头要不要打个电话?”惹祸的两人躲开战场只顾自个的玩乐,好像太没心没肺了。
“放心,”陆信诚给她服下定心丸,“你不知道我妈跟林宛雪间的关系。她们不是母女胜似母女。我妈现在肯定在林家。你人在的话,反而不好。我妈跟林家那头的事情,连我也插不上手。”
梁意珂幽幽地说,“总算明白那时你爸妈为什么讨厌我了?要是没有我的话――”
“打住,”陆信诚止住她的话,“就算没有你,我也不会跟林宛雪结婚。”
“为什么?”梁意珂说,“林宛雪家世好,人漂亮,又能干。哪点你不喜欢?”
陆信诚说,“一个衣服漂亮,价格合适,质地优良的话,你就会买吗?”
梁意珂摇头,“还得看适合不适合我。”
“于是,同理可得。”陆信诚说,“再说我又不是我妈,对养成系的媳妇半点兴趣都没有。”
梁意珂扑哧笑出来,“养成系?好像还蛮贴切的。你不是待在英国的吗?这种充满动漫风味的词汇,你怎么会知道?”
“周越。”陆信诚说道,“他为了能跟小女生接近,可谓使尽浑身解数,看动漫,追偶像,看电视剧等等。身为他的好友,每日相处,我跟唐初奕多少也被灌输了些这类知识。”
“原来如此。你们三人关系真好!”
“本来不想说,这艘游艇就是他们俩一块送的。”
“还真是送的啊。”梁意珂惊叹,“好贵重的。”
陆信诚平淡地说,“结婚礼物。”
梁意珂正喝着纯净水,听到他的话,冷不丁地被呛到,弯腰抱着腹部,咳嗽不止。
陆信诚吓了一跳,赶忙把鱼竿固定,腾出手来轻抚她的后背,担心地问,“好点没?”
好一会,梁意珂缓好后,有气无力地说,“·······我没事了。”闹了半天,她终于了解船名的真实来源了。
钓鱼是件考验耐心的事情。间歇性的闲聊半小时后,梁意珂又困又乏。轻轻摇晃的船就像温柔的摇篮,再加上和煦的海风,宁静的氛围。
陆信诚在梁意珂打了第七个哈欠后,劝道,“你去睡觉吧。”
梁意珂点点头,钻进船舱底层,边欣赏船内的设计,边寻找最佳休眠处。海浪拍打船底的声音像是轻柔的催眠曲。梁意珂躺在床上没多会就睡着。
再睁眼醒来时,陆信诚就坐在床边的沙发上,捧着本不知哪里来的平板电脑,不停敲击比划。梁意珂缓缓坐起来,揉揉胀胀的头,哑着嗓音,“几点了?”
陆信诚说,“五点半。”
“五点半!”梁意珂说,“这么晚?”
陆信诚放下平板电脑,对梁意珂说,“带你去看日落。”
“日落?”梁意珂脑海飞快地闪过许多张摄影美图,不由兴致大起,催促道,“那走吧。”
催人者反被催。陆信诚无言。
梁意珂出了船舱才发现船已靠港。码头上的牌子上的字,提醒她已到星落岛。初次听见岛名时没特别感觉,看到文字时才猛然发现这座岛名是如何的诗情画意。
星落岛,星星坠落的岛。
两人爬上岛的最高处,坐在草地上,面朝向西边,茫茫的海水被夕阳染成暖橘色,天与地一片金色。夕阳无限好。超越言语所能触及的美丽。梁意珂轻声念起,“青苍苍的海上,铺条玛瑙路。太阳走了,象喝醉了酒。果然跌倒了,在天之尽头。”偶然间阅读的小诗。作者孔孚看到的景象肯定一如她的眼前。
陆信诚转头看向梁意珂,白皙的脸庞被镀了层淡金色,黑亮的眼眸闪着比夕阳美丽的光彩,纤长的睫毛轻轻颤动,圆润的鼻头再到柔软的嘴唇。对他来说,她才是世间最美的风景。
感受到陆信诚近乎灼热的视线,梁意珂转过脸,迷惘地看着他。
陆信诚从她的瞳孔中看到自己清晰的倒影,胸口满溢的幸福。陆信诚情不自禁靠过去,一个轻吻落在她的唇上。树上一颗成熟的果实落入心湖,发出一道厚重的响声,宿命般的坠落,一念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