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往市里方向前进,在车子快要到约定地方的时候,陆信诚的手机响起。他接起,是母亲召唤,要求马上见一面。陆信诚歉疚地对梁意珂说,“我不能陪你去了。”
“听出来了。”梁意珂不甚在意,大方地说,“你忙你的。刚好你也逃过一劫。”
第二次事到临头放郭芷蔷鸽子。陆信诚说,“帮我说声抱歉。”
梁意珂安慰道,“放心,会的。”
车子徐徐停在饭店门口,梁意珂下车,走到路边,朝陆信诚挥挥手。
陆信诚不忘叮嘱她,“搬家要告诉我。”
梁意珂错愕一秒,旋即笑开,“哎,你真的是越来越没以前的气度了。这点小事也要揽到手上。知道了,会第一时间通知你的。”
陆信诚无奈地笑笑,变成爱操心的好好先生又不是他主观意识能控制的。情不自禁就会去担心些有的没的。“有事就打电话给我。”
“赶紧走吧。”梁意珂作赶人状,再度挥挥手,转身往饭店走去。
陆信诚目送她走进去,直到看不见,才发动引擎,开车走掉。在那次母亲见过梁意珂后,这是首度通话。人的想法真是瞬息万变。此刻陆信诚反倒希望,父母还是对梁意珂持抵触情绪。如果母亲这次是示好的话,那注定又得让她再失望一遍。
渐渐平息的事态又会如星火燎原般席卷重来,恶性的连锁反应。在梁意珂一声不出地离开时,陆信诚就预见到后果。但他无法阻拦,没资格也没理由。她始终是拥有独立灵魂的个体,有权利做任何决定。
梁意珂在侍者的带领下,走到郭芷蔷预订的位置。郭芷蔷人已经到了,米灰西装套裙,专注地对着笔记本电脑,手指飞快地敲打键盘。梁意珂走过去,“等很久了吧?”
郭芷蔷手上的动作未停,抬眼看了一下,又重新盯着电脑屏幕,“陆信诚人呢?”
“临时有重要的事。”梁意珂又道,“他让我带他说声对不起。”
郭芷蔷手指顿住,合上电脑,看着梁意珂,“我有话问你。”
梁意珂望着她转为凝重的神情,郑重地点头,“好。”
郭芷蔷一字一字地说出,“你是怎么看陆信诚这个人的?”
“为什么这么问?”梁意珂不解。
郭芷蔷不想点明,又不得不说出来,“我以为你恨他。”恨太沉重。她一直希望梁意珂能淡化这股恨意。但当界限变得模糊时,她又开始担心,担心梁意珂不知不觉中越过界,再度受伤。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梁意珂怔住,呆滞许久之后。她朝郭芷蔷微微一笑,只是笑容带着莫名的苦涩味道,缓缓地说,“······所有知道真相的朋友,无一例外连带憎恶这个孩子。大家都认为我是受害者,是被迫才留下这个孩子。事情看起来确实是这样。但事实上又不止这样·······”
说到这里,梁意珂手轻抚上小腹,满怀深情地说,“郭姐,他也是我的孩子。时常我会遐想他的模样,他的性格,他的未来·······是,陆信诚伤害过我。可他对孩子却是很好的。在某些细节,他想得比我更细致。跟我一样,他大概也是天性使然。而其他所有人都做不到的。所以渐渐地,我原本坚定的想法慢慢松动,想着尽可能地让孩子多跟陆信诚待在一起,多感受些父爱。”
讲的人投入,听者更为认真。许多心思用言语直接表达出才能让人安心。郭芷蔷放心地自嘲笑道,“我明白了,是我想多了。”梁意珂始终是有分寸的。虽是庸人自扰,但又幸得是庸人自扰。
“哪有?”梁意珂拿出陆信诚的卡,晃了晃。“这顿我请。不是有句俗话么?恨他,就花光他的钱!这顿随便点!”
郭芷蔷忍俊不禁,“听你胡说八道。”她摇铃招来侍者,不看菜单,直接说道,“店内最贵的菜不管什么都来两份。”
侍者的眉头抖动好几下,大概是没遇到过这么俗气的客人。
梁意珂扑哧笑出来,无奈归无奈,但没出声。随她高兴好了。退一万步讲,反正又不是自己付钱。
陆信诚把车泊在门口,走进丽舍坊。这是第一次来这里。工作人员不熟悉他。前台小姐愣愣地问,“请问,你找谁?”丽舍坊专为女性提供美容休闲娱乐等服务。鲜少有男士过来。
“秦芳女士,我是她儿子。”陆信诚回答。
秦经理的公子。眉宇面孔越看越有秦经理的影子。母子两个都是会在人群中发光的人物。怪不得私底下有姐妹议论说,四大老板家的子女中,独独秦家的最出类拔萃。这么一看确实属实。帅气俊逸的外表,卓尔不凡的气质,对视一眼,少女心扑腾乱跳。贵客来临。前台小姐不敢怠慢,马上说道,“请稍等,我给她打个电话。”
陆信诚点头,“麻烦了。”
前台小姐挂上电话,对陆信诚恭敬地说,“秦经理马上过来。”
“谢谢。”陆信诚坐到一边客户休息区等待。
没两分钟,过来的人是林宛雪。款步走向陆信诚,笑容甜美,“好久不见。”藏不住的喜悦。
陆信诚平淡地打招呼,“好久不见。我妈呢?”
“干妈突然接到一位贵宾的电话,就让我带你上楼。”林宛雪忽然饱含深意地说,“从旁人那听到关于你跟梁意珂在英国发生的好多事。”
弦外有音,话里有话。点明到这种程度,陆信诚再不明白就是在装傻了。他本就心烦,又被添上这厚重的一笔。对林宛雪存有的一丝愧疚顿时烟消云散。陆信诚重重叹口气,直直地望着林宛雪,“你又想怎么样?”
“不用警惕我。”林宛雪笑意吟吟,半举起手作宣誓状,“我可以向你保证,我连一个字都不会向干妈告密。”
陆信诚不为所动,冷然地问,“那你的目的是什么?”
“坦诚相待。”林宛雪贴在陆信诚的耳边,亲昵地埋怨,“三少,你可知道?我被你骗得好苦。说吧,要怎么赔偿我?”
陆信诚毫不怜香惜玉地推开她,“我想你搞错一件事。我选择说实话还是谎言都是我的自由。谈到赔偿,是不是太过荒谬?”
一番不留情面的话,让林宛雪立刻羞恼,“你不怕我说出去?”
“随你。”陆信诚对视林宛雪,“但事先提醒你一下,我陆信诚对敌人从不心慈手软。如果你以为有我妈护着你,就可以为所欲为的话。那你就错了。”堪称温和的声音,吐露的言辞却是利剑。凶险非常。
林宛雪的脸色煞白,他的话像极地的寒气,冷到骨髓内。她竟忘了,陆信诚从来都不是任人摆布,随人威胁的软脚虾。她又操之过急,走错一步。乐极生悲,一点都没错。
陆信诚被威胁不悦。林宛雪暗恼自己又失策,惹怒陆信诚。不同的情绪,两人却同时选择沉默。林宛雪带着陆信诚走到一个办公室门前,“到了。”
陆信诚礼节地回声,“谢谢。”却是没有一丝暖意的道谢。他轻叩门三声,直到听到母亲同意他进去的声音,才拧开门把慢慢走进去。
陆母挂上电话,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供客人坐的沙发组,指着桌上的竹编食盒,“还要等一个月才能吃到的菜式,带你先尝尝鲜。”
陆信诚明了,“又是你的哪位老朋友准备开餐馆?”
“说不出来,你又不认识。”陆母边说边打开食盒,把装满菜的瓷碟一一拿出来,齐整地排在茶几上,教训道,“你爸不消气,你也不知道回去哄哄。我又不敢替你们说好话。为人子女就应该多体恤点长辈。你明知道你爸对你的期望是什么?”
陆信诚缄默一会,沉声说道,“你跟爸都不需要担心了。我跟梁意珂会离婚。”
听到最后两个字,陆母手不受控制地一抖,手中的瓷碟滑落,哐当一声撞到地面,尖锐的声响后,洁白的瓷碟碎裂开来。食材汤汁洒在淡蓝的木地板上,形成一块难看的污迹。陆母以为是耳朵幻听,急忙地想要确认一遍。她盯着陆信诚的双眼,问道,“你说什么?”
陆信诚一字一顿地说,“妈,你听得没错。”
戏剧性的剧情走向,陆母难以接受这样的巨变,震惊地问,“为什么?”
陆信诚回答,“是我的原因。”
宽敞的办公室变得极为压抑沉闷,连喘息都异常艰难。好不容易从愕然的状态中回神,陆母对他含糊的解释相当不满。多年修炼的优雅冷静顷刻间全部崩坍。她腾地站起身,指着陆信诚的脸,严厉地训斥道,“陆信诚,你太混账了。还有你们两个究竟把家长当作什么?当初死活都要结婚的是你们。这才没过几天,要离婚的又是你们。婚事是什么?过家家吗?”
陆信诚没出声,等母亲说完,他黯然地道歉,“对不起。”预料中的反应,他不觉得委屈,只是后悔。一步走错,身边的所有人都跟着受伤。
陆母气得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怒气往头顶集中。之前是突然结婚,这会又是突然离婚。任性也该有个限度!正处于火气高峰值,他的道谢实在太过不疼不痒。陆母冷哼一声,“对不起有什么用?反正你大了,有自己的主张了。我再劝再说,也都是惹人厌的指手画脚。”糟糕,太阳穴部位突然开始钻心的疼痛,陆母咬牙忍住,不像让儿子看出来,微微颤颤地走回办公桌,拨打分机,稳住声音,如同平常样,“小雪,帮我倒杯温水,再把客人带走。”
“妈,”陆信诚看出母亲的异常,刚想走一步,就被陆母的怒意满布的眼神喝止。
陆母看着她养育二十多年的儿子,灰心冷意地说,“我对你太失望了。你爸那边,我不会替你说。你自己解决吧。”
林宛雪端着杯水,推门进来,一脸的惶然,“干妈,你又头疼了?”
“没事,嗓子有点干。”陆母宛若平常地说道,在林宛雪的帮扶下坐回办公椅上,看也不看陆信诚一眼。就好像屋子内只有她们两个。
“干妈,”林宛雪在门外已听到七七八八,知道她在气头上,只能顺着她的心意,“我这带他出去。你好好歇会,我马上就回来。”林宛雪走到陆信诚面前,小声地劝道,“干妈在气头上,你还是先回去。我会照顾好干妈。”
陆信诚再看看冷着脸不言语的母亲,了解她的个性,只得暂时离开。
内部推荐的好处就是能省去面试的环节与数个问题,简短的工作指导后直接上岗。梁意珂特意把上班时间延后一天,用来搬家。
晚上郭芷蔷一回来就听到她这个决定,很想告诉她不急一时,慢慢来。但又自知拦不住她,便没再做无用的反对。梁意珂跟房东约好明天的早九点见面。房租意外的便宜,一个月六百不到,还包括水电。像天上掉下的馅饼,太好运了。
八点多点,梁意珂准备睡觉,躺在床上盯着窗外的星空,突然想起与陆信诚的约定。赶紧爬起来,重新开机打电话给陆信诚,音乐旋律响起,没一会是陆信诚的声音,有点哑然的嗓音,“喂。”
“明天我搬――”梁意珂的话未说完,就听到电话那头无预警的盲音,短促的滴滴声。梁意珂愣住,未曾遇过的情形。她沉思会,喃喃道,“也许是手机没电了。那再发条短信好了。”
陆家的大宅内。陆信诚望着地上碎成几段的手机,再看了一眼面前勃然大怒的父亲,弯腰默默拾起残骸,抽出手机卡。他直起身躯,比父亲高出半头,稍微俯视。“爸,”他毫不畏惧地盯着父亲的眼睛,“妈生气,我理解。但是爸你冲我发火,我就糊涂了。我明明顺从了你的意愿,不娶她,你应该高兴不对吗?”
“你!”陆震伟被他的嘲讽的话气得嘴唇哆嗦,峻厉地骂道,“我们陆家从来不出你这种不负责任的窝囊废!”
父亲的这句话让陆信诚想发笑。家长的世界有时还真狭隘。他肯定想不到就算他儿子想负责,人家也不肯给机会。突然而至的倦怠,陆信诚从下午到现在,神经时刻绷紧带着各种负罪感,持续到这会,由心底涌上的疲累。“爸,这句话晚了一步。还有时间不早了,我先走了。你早点休息。”不管身后父亲是何种表情,迈步离开。
开车到最近的电子商场,买了款手机,把卡插上,滴滴进来一条短信,是梁意珂的。点开来,上面写道,“我明天搬家,跟房东约好九点过去。无论你多晚见到这条短信,都要回复我。ps:没电的手机是砖头,请注意时时保持电量充足。”外加微笑的表情。
陆信诚回了一个字加一个标点,“嗯。”有个人担心自己的感觉很温暖。阴霾的心情一点点拨云见日,难受劲也慢慢缓过来。再给唐初奕打电话问一下情况,中午让他帮忙办的事进展怎么样了?
还未到四点,梁意珂就睡不着了,翻来覆去,一点睡意都没有。索性起床,拉开窗帘,东方天空鱼肚白,太阳羞怯地露出小半个脸庞。伸个懒腰,深呼吸一口略微清凉的空气。再转身整理床铺。余光瞥到床头柜上的手机,不知昨晚陆信诚有没有看到短信。拿起手机,按下开机键,再放到床边。旧手机开机反应特别慢,差不多两分后,听到短信提示音。梁意珂打开一看,是陆信诚的。短到不能再短的短信。她不禁笑出来,鲜明的陆信诚个人风格。
梁意珂把房间和自己都收拾停当,已是五点半。郭芷蔷习惯晚起,现在做早饭铁定会冷掉。她无所事事地在房间内绕了一圈后,决定下楼走走。待到快七点再回来。怀孕之后,时间表都跟时下都市人不同。早晨变得很长,晚上变得很短。
隐荷园6栋3楼b室,陆信诚六点准时到达。王设计师早已等在门口。
陆信诚昨天让唐初奕无论如何都要帮忙买下b室。果然没负他的期望,唐初奕一个下午便搞定所有事。晚上就把钥匙交给他。因而今早陆信诚特意陪同室内设计师一起看房,顺便告知设计师他个人的喜好。
花了一个半小时,陆信诚同设计师商量好全部的初步构想,他便驱车去郭芷蔷家。还剩十分钟的路程时,陆信诚打电话给梁意珂,告诉她自己马上就到。
梁意珂忍不住惊讶道,“太早了吧?”
陆信诚说,“主要是拜访一下郭芷蔷。”
梁意珂会意,“哦。那你到的时候,再给我电话。我下楼接你。”她合上手机,朝睡眼惺忪,头发炸窝,形象全无的郭芷蔷坏笑,“有人来看你了。还不赶快变身!”
“谁啊?神经兮兮,哪里有一大早登门造访的怪胎啊?”郭芷蔷嘀咕。
梁意珂耸肩,摊手状,“陆信诚。”
郭芷蔷猛地叹声气,通常越神秘的人熟悉之后,就越寻常。清高的陆三少居然一大早主动过来看望她这个小市民。郭芷蔷斜了眼肇事者,放下啃了一半的蛋饼,“我现在就去换。”
梁意珂笑笑,回房间把行李包裹全部拿到客厅后就接到陆信诚的电话。乘电梯到一楼再走到外面,陆信诚的车刚好也驶到楼下。
“你怎么这么早?还担心说,你会不会睡过头。”梁意珂笑着走过去。
陆信诚伸手拿过副驾驶上的精美小纸袋下车。“原来我的可信度这么低。”
“不会啦。”梁意珂盯着他手上拎着的袋子,猜测道,“莫非是礼物?”
陆信诚递过去给她看,“送给郭芷蔷的。”
梁意珂打开里面的黑色盒子,埋头仔细研究,白色莲花镶钻的打火机,很漂亮很精美。但是总有点不合适。梁意珂望向陆信诚,问道,“送这个不会怪吗?”
“会吗?”陆信诚的眉头拧起,说道,“周越的建议。”
梁意珂记得周越,辨识度高的娃娃脸。毕竟是心意,郭芷蔷还没打击,她就无需急着吐槽了。梁意珂果断改口道,“其实······还不错。”
再回到家中,郭芷蔷又回到人前的光鲜亮丽,不同于梁意珂,她非常高兴收到礼物。一改对陆信诚的成见,热络地招呼他。
梁意珂望着郭芷蔷乐不可支的模样,心想,也许这就是吸烟者与不吸者的思维差异。
三人交谈会,主要是郭芷蔷与陆信诚在谈论。话题总跳不出投资,股市,全球经济与国内市场。一串串专业数据,听得梁意珂昏昏欲睡。她与数字打小就两看生厌。
盯着手表,熬到八点半。梁意珂解脱般地站起来,朝交谈正酣的两人说道,“打住你们两个。时间到,该走了。”
郭芷蔷的话被生生打断,瞪梁意珂一眼,佯装生气故意吓吓她,“突然发现你一点都不可爱了。”
梁意珂知道郭芷蔷是闹自己,便黏到她身边,哄道,“下次你们再约啦。陆信诚有空的。”说着看向陆信诚,“是吧?你一直有空的。”
陆信诚无奈,这种情况下,他有别无选择。“是的。随时有空。”
说说笑笑,总算在九点赶到隐荷园。房东已等在a室门口。陆信诚故意不瞧一眼对面的b室。两个在房东的见证下再次检查房屋电器等等,尔后签合同,交钥匙,一系列事情忙完。梁意珂开心地说,“我来了,新家。”
陆信诚额际滴下冷汗,原来梁意珂就是个幼稚的小孩。多打击人的事实真相!亏他一直提心吊胆生怕再得罪梁意珂。陆信诚感慨,对上梁意珂,他也是越活越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