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哲率部抵达了科尔沁境内后,内喀尔喀五部盟主卓里克图派扎鲁特部贝勒巴颜达带兵前来助阵。
谢瑾着重注意观察了巴颜达,他记得,前世的时候,便是巴颜达偷偷给科尔沁部报信。林丹汗部队何时会合、何时行军、走哪条线等等军事机密,全部都通过巴颜达传到了科尔沁部落。
这次东征科尔沁,内喀尔喀五部盟主卓里克图是反对得最厉害的,毕竟内喀尔喀和科尔沁是漠南草原上离察哈尔最近的两个大部落,唇亡齿寒,一旦科尔沁陷落,林丹汗实力大增,内喀尔喀很可能就无法保持现在相对独立的地位了,林丹汗必然会强力插手其内政。这对卓里克图来说,是绝对无法接受的。
但卓里克图又不能公然违抗林丹汗的命令,只好暗箱操作,安排带兵出征的巴颜达给科尔沁通风报信,希望科尔沁能逃过这一劫。
但实际上,巴颜达的通风报信根本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前世林丹汗大军压境后,科尔沁各部根本没有抵抗的意志,不战自溃,纷纷逃亡。察哈尔大军不费吹灰之力,便来到了科尔沁台吉奥巴的治所格勒珠尔根城下,才遇到了像样的抵抗。
而更让卓里克图没想到的是,他的这个自作聪明的举动,给内喀尔喀五部带来了灭顶之灾。
前世后金为了离间察哈尔和内喀尔喀,在林丹汗东征失败后,把巴颜达给科尔沁通风报信的密信送到了察哈尔王庭。
可以想见林丹汗看到密信时的愤怒,以至于在次年后金女真攻打内喀尔喀五部时,不但没有出兵相助,反而配合后金的攻势,从背后发起攻击。
曾经鼎盛一时的内喀尔喀五部联盟,便在后金与林丹汗的前后夹击下,灰飞烟灭,再也不复存在。
但林丹汗却也为他的冲动付出了惨重的政治代价,内喀尔喀是蒙古所有部落中,抵抗后金之心最坚决的。内喀尔喀灭亡后,林丹汗不但使草原上蒙古各部寒心,人人自危,而且他也失去了唯一一个可以携手对抗后金的盟友。
回忆起前世的旧事,谢瑾目光便一直不自觉的落在巴颜达身上,以致于额哲都注意到了,问他:“你在看什么?”
谢瑾这才收回了目光,摇摇头笑道:“没什么。”
额哲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又朝巴颜达那边观望了一阵,当然什么也没发现,这才不言语了。
和前世没什么不同,在额哲率大军抵达科尔沁草原后,科尔沁贵族们根本没有什么抵抗的意志,纷纷提前收拾细软率领部众四散奔逃。
一个月后,额哲便轻而易举的,率领大军兵临格勒珠尔根城下。
这时察哈尔和内喀尔喀联军才遭遇到了东征以来最顽强的抵抗。
科尔沁台吉奥巴深知,一旦城破,作为第一个公然背叛蒙古投向后金的部落首领,林丹汗绝对不会放过他,因此抱着必死的信念,亲自登上墙头,率领部众殊死抵抗。
格勒珠尔根城下,狼烟四起。
察哈尔与内喀尔喀骑兵来回奔袭,将整个城池包围得水泄不通,
格勒珠尔根城是科尔沁的根本,城墙建造得高大坚固。科尔沁部众龟缩于高墙之后,借着掩体向下方抛射箭矢。
察哈尔骑兵弃了战马,冒着箭雨搭好了墙梯,开始攻城。
然而察哈尔骑兵虽然士气昂然,弓马精熟,却缺乏攻打高城大墙的经验。科尔沁人数虽少,但此时已是部落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将士用命,人人奋勇争先,又借着高墙之利,拼死固守墙头。
强攻了数日,察哈尔与内喀尔喀联军以五倍于科尔沁的兵力,竟也奈何不了这座城池。
战事一时焦灼了下来。
晚上额哲回了大帐,神情疲惫。谢瑾服侍着他脱了盔甲,又端来一盆热水,挥退了侍从,亲自帮他泡脚。
额哲将脚往旁边让了让,道:“这种事让巴林来就好了。”
谢瑾道:“旁人伺候得哪有我精心。”将额哲的脚放入盆中,用热水泡了一会儿,然后缓缓按摩了起来。
谢瑾的手劲刚刚好,额哲舒服得谓叹一声,也就不反对了。他今日一直亲临战线督战,精神紧绷了一整天,此时骤然放松下来,便有些昏昏欲睡。
直到谢瑾伺候完他的腿脚,凑过来亲吻他的眉心,才猝然惊醒了过来。
谢瑾一双漆黑的眼睛望着他,轻声道:“台吉是在为攻城之事烦心么,怎么梦中都一直皱着眉?”
额哲叹息一声,将谢瑾搂入怀中,没有说话。
谢瑾道:“其实科尔沁不过是仗着高城大墙,才能勉强和我们斗个旗鼓相当罢了,他兵力远远不如我们,长久下去,将士疲乏,必然坚持不了多久的。我观今日科尔沁墙头的抵抗,就已经比前几日弱了许多,格勒珠尔根城被攻下是迟早的事,台吉不必过于忧心。”
“科尔沁不过是小患,格勒珠尔根城破也是迟早的事,我并不为此忧心。”额哲抚摸着谢瑾柔顺光滑的黑发,终于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我担心的是,如果格勒珠尔根城久攻不下,后金会不会发兵相助科尔沁,到时候腹背受敌,就有些麻烦了。”
谢瑾仰头望着额哲:“怎么,台吉不敢与后金交战吗?”
额哲摇了摇头,只道:“现在还不是与后金交战的时机。”
谢瑾知道,受林丹汗的影响,额哲也认为应该先统一整个蒙古内部,再与强大的后金八旗决战。虽然这样的思路本身是错的,只会把原本站在林丹汗一方的蒙古各部逼到后金那边去,但额哲的想法也不是轻易几句话就能改变的,谢瑾不准备多费唇舌。
他还有更重要的目的。
谢瑾偎依在额哲怀中,静静的道:“其实我觉得,后金直接派兵参与这场战争的可能性不大。”
“哦,怎么说?”额哲听了这话,不禁起了些兴趣。前次谢瑾便说中了绰尔济喇嘛无功而返之事,对于谢瑾的判断力,他还是有几分相信的。
谢瑾道:“依我看来,后金狡诈贪婪,自崛起以来,从来不打没有好处的仗。
无论是数次攻略明边,还是攻打其他蒙古部落,都是为了劫掠物资人口。台吉想,如果后金发兵来相助科尔沁,不但要面临着损兵折将的风险,而且事后还得不到任何好处。以努/尔哈赤的精明,怎么肯做这样赔本的买卖?”
额哲从未听过这般新鲜的论调,不由沉思起来。
谢瑾看着额哲的脸色,继续补充道:“不过,努/尔哈赤狡诈,台吉也得防着他故意摆出佯攻的姿态,乱我军心。”
谢瑾一语成谶。
三日后,探马传来消息,努/尔哈赤率大军抵达镇北堡,派遣三贝勒莽古尔泰、四贝勒皇太极带领五千骑兵作为前锋,当夜便到了农安塔,驻扎在额哲大军的侧后方。
格勒珠尔根城下的气氛,顿时变得紧张了起来。
因出现了新的敌情,今日察哈尔和内喀尔喀联军暂缓攻城,各部将领齐聚一堂,商讨对策。
额哲坐在上首,皱眉听着下方众人的激烈争论。
两个鄂托克的首领敖汉和奈曼认为战争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即便要面临双线作战的风险,也应该继续打下去,否则这场东征之战就成了一个笑话,察哈尔王庭也会威信扫地。
而以巴颜达为首的各部落首领则认为,继续打下去,格勒珠尔根城不知何时才能攻克,大军将会面临腹背受敌的危险,退兵才是上上之选。
双方争持不下,其中又以即刻退兵的意见占了上风,巴颜达的态度最为坚决,虽然没有明确说出内喀尔喀要撤兵的话,但却隐约表露了这层意思。
额哲终究还是太年轻了,尚且来不及建立任何威信,换作是林丹汗在这里,巴颜达绝对不敢以单独撤兵相要挟。
谢瑾见额哲神色不豫,眉头皱得死紧,知道他一方面是为了巴颜达的态度不快,另一方面,却是听进去了自己的话,怀疑□□哈赤只是在虚张声势,因此并不想就这样撤兵。
巴颜达似是也看出了额哲并不情愿退兵,便道:“台吉,说句不中听的话,如今后金八旗劲旅风头正盛,我们即便留下来,也不一定能打得过,还不如暂时撤兵避其锋芒,以待时机。如果大汗在这里,也一定会同意我的看法的。”
额哲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谢瑾凝望了他一会儿,忽然出声道:“既然巴贝勒觉得大汗也会同意退兵,那不如传信去王庭,请大汗定夺如何?”
谢瑾声音清越,一下子便吸引了大帐中众人的注意。
巴颜达循声望去,见竟是一直安静侍立在额哲身后的谢瑾在说话,脸上不由露出不屑之色,心想这大帐中哪有你一个以色事人的奴才说话的份儿,竟不答言。
还是在他身侧的伯言见额哲脸色微沉,担心巴颜达惹恼了额哲,出言代为缓颊道:“现在军情紧急如火,此去王庭一来一回最快也要半月,只怕是来不及。”
谢瑾似是完全没看出巴颜达的不屑,笑吟吟道:“这倒也是,毕竟我们在科尔沁和后金又没有内应,可没人给我们通风报信,后金大军的动向如何、几时发动攻击、主攻方向是哪里,这些通通都不清楚,倒也麻烦。”
此言一出,其他人还不觉如何,巴颜达和伯言的脸色却是微微有些变了。
敖汉虽然是反对退兵的,但也看不惯谢瑾一个奴才凭着台吉的宠爱便在这里大放厥词,嗤笑一声,道:“要是每场仗都得摸清了对方的一举一动才敢打,那我看这仗也不用打了,直接回家抱孩子去吧。”
谢瑾点头道:“敖汉大人说得极是,不过,若是能有人给我们通风报信,也是好的。巴贝勒,您说是不是?”
巴颜达心中惊疑不定,总觉得谢瑾话中有话,一时没有回答,还是伯言代他答道:“谢副统领所言不错,不过想要掌握后金八旗的一举一动,起码得是旗主以上身份的才行,这样的人又怎么会轻易背叛部族,为我们所用。”
谢瑾道:“也不一定找不到,说不定后金中刚好有旗主内讧,主动给我们通风报信呢?”
伯言听得心惊肉跳,与巴颜达对望了一眼,勉强笑道:“谢副统领说得极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