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张洹听薛露这么说,分明是她已经知道了他和赵臻的事情。
张洹一时间脑子有点发懵,虽然他没有想过他和赵臻的事情能够瞒住家里一辈子,但是,他也没有想过现在就被谁发现,他希望是在他工作之后,完全从家里独立出去后,然后不得不和家里说的时候,再带着赵臻来向家里解释。
但他不知道,心思敏锐的表妹这么早就知道他和赵臻的事情了。
张洹不知道该如何询问表妹是怎么知道的,她到底知道了些什么,还有谁知道这件事。
而薛露一时心中情绪涌动,根本没有办法在这时候去顾及表哥的心情,继续埋头低泣着道,“他根本就不值得你爱上他,除了你,他还和我另外的同学有牵扯。他们那种有钱人,怎么会对一般年轻人动真情……”
张洹之前还在纠结表妹如何知道他和赵臻关系这件事,之后又听她说赵臻还和别人有关系,不由就愣住了,脑子里像是有闪电闪过,让他大脑一片迷茫。
他几乎是颤着声音询问,“你怎么知道……知道这些……”
薛露抬起头来,泪眼朦胧地看着张洹,道,“你谈恋爱了,我怎么会不知道。但是又看不到你和哪个女生走得比较近,反倒是看到昶昶的爸爸好几次去学校接你,我看着你上他的车,但是我不敢叫你。”
张洹皱眉看着薛露,神色略微哀伤,却依然镇定,只是声音里的低哑出卖了他的情绪,他继续问道,“不是这个。是你说他还有别人这件事。”
薛露因张洹冷静的询问而愣了一愣,然后目光闪烁了好几下,才拧着眉头回答道,“你也认识的,汪紫竹,她是我们学院的院花,很漂亮的。她没有具体说,就只说了昶昶的爸爸赵叔叔对她很好,她最近时常出门去约会,还突然有钱了,买了很多名牌衣服化妆品和包,她不敢和人说是在和昶昶的爸爸在一起,但是,有人看到过她在学校里和一个叔叔坐在一起说话,经那人的描述,那个叔叔一定是昶昶的爸爸……,哥,你真的不要再陷进去了,他们那种人根本不在乎的,最后只会对你不好。要是你们的事情让外界知道了,那可怎么办,学校那边怎么办,家里怎么办?”
薛露甚至有种感觉,即使家里知道了,也许父母慑于赵先生的能量也不敢怎么为张洹出头的,到时候,她的表哥要怎么办。
张洹一向冷静,但是听薛露这些话,他的思绪也有些乱了,往后退了几步,靠在他的书桌边,侧头就看到了赵臻送他的那只手机,他关机了没开,他想向赵臻确认,他是不是在一边说着爱他的同时,也在同样的说着爱其他的年轻的女人……
但是,他那一瞬间居然突然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抽掉了,他几乎没有力气去拿起手机来。
薛露看着张洹,张洹神色上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东西,但是薛露知道他在伤心。
薛露上前去拉住了张洹的手,紧紧握住,这给了张洹一些力量。
薛露道,“哥,无论发生什么,我都是和你站在一起的。我觉得昶昶的爸爸真的不适合你。即使你是真的喜欢男人,我也是接受的,我会站在你一边,但是,那也需要那个男人同样的爱你,真诚地对你才行。我会为你保密的,不会让人知道……,哥……”
张洹吸了两口气,调节了一下气息,才对薛露说道,“我……我和他其实没有你想的那样感情深,真的,我没事。”
他的声音干涩而颤抖,但是他的面上却依然是强撑起来的镇定和坚强,甚至还想安慰薛露,但终究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薛露愣愣地看着他,眼泪又开始往下掉了。
她甚至有点迟疑地说道,“哥,也许,也许汪紫竹说的不是真的,她……她不是和昶昶的爸爸在一起,你……你和赵叔叔确认……确认一下,说不定他是真心……”
她分明能够看到张洹那镇定冷淡的面孔之下,是深沉的悲伤,像是世界荒凉了一样的沉寂,但是这种沉寂却让人害怕,似乎是一切都被掩盖,一切都已死亡一样。
薛露害怕了,她这时候宁愿汪紫竹和赵臻在一起的事情,只是她的胡乱猜想,不是真的,她宁愿她的表哥能够有一个不合适的人供他爱,即使这个人不能对等地爱他。
张洹伸手为薛露揩了涌出眼眶的眼泪,低低的声音涩涩的,安慰薛露,道,“没事儿,真没事。你别乱想太多。姑姑在敲门叫你,开门出去吧。”
姑姑听不清房间里薛露和张洹在说什么,她只是担心地敲门,让薛露出去。
薛露不想出去,但是迟疑了一下,还是过去开了门,姑姑和姑父都站在了门外。
姑父看了张洹一眼,又看向宝贝女儿,叹口气,开始做检讨,道,“露露,我刚才就是那么说一说,你不要就和爸爸生气了,一大早起来,去洗洗吃早饭吧,想吃什么,让你妈妈做,我要上班去了……”
薛露看着他,看到他关心的面孔,因为陪笑而眼角起的纹路,她不可抑制地心痛如绞,这是她的爸爸啊,她不应该让他们心痛伤心。
薛露走出去了,回头看了张洹一眼,就又过去拉住了父亲的手,低声道歉道,“爸,我刚才那样说不对,对不起。”
姑父道,“是爸爸不好,是爸爸不好。”
姑姑则跟上去,板着脸故意呵斥了姑父一声,道,“你也知道你不好,一大早,就说这些。赶紧再去喝几口稀饭,上班去吧。我也要出门了。”
张洹静静地站在那里,没有抬头看他们,只是听着他们的声音,心中如同无尽的荒原,而荒原上又开始下雪了。
总归,姑姑姑父和薛露才是一家人,他只是寄在他们家的罢了。
张洹那样默默地站了好一阵,脸上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来,然后转过身去拿了手机在手上,开了机,去将房门关上了。
短信不断涌进来的震动让张洹愣了一下,然后就把手机放一边了,也不看短信,他开始收拾衣服,从衣柜里拿出一件平常几乎不穿的黑衬衫和黑色长裤出来,换了衣服之后,揣上钥匙钱包手机,就出门了。
姑父已经上班去了,姑母也在最后整理衣服准备去上班,薛露下午有课,她正坐在餐桌边吃东西,姑母还在对她说,“吃完了不想洗碗,就放到水槽里,要把水放好,不然干掉就不好洗了。”
薛露回答她,“我知道的,你上班去吧。”
张洹看了姑姑一眼,道,“姑,我出门有事,先走了。”
姑姑正在客厅沙发整理她出门用的包,头也没抬,“嗯,要下雨了,带把伞在身上。”
而薛露听到张洹要出门,就放下碗,走过来担心地看着他,欲言又止,张洹朝她露出个浅笑,用口型说,“我没事。”就开门出去了,却没有拿门厅木柜上的雨伞。
姑姑出门的时候,看了一下柜子上的伞,把自己的伞放进包里,就念叨了一句,“这两个男人,到底不细心,都说了要带伞,没有一个拿伞出门的。”
薛露站在门口看着母亲离开了,才纠结着眉头忧虑起来,他不知道表哥要去做什么,她实在担心他的状态。
张洹并没有在外面徘徊,他买了一束百合一束菊花,去了父母所在的墓园。
酝酿了昨天一下午和一晚上的雨,到这天早上依然没有下下来,天气阴沉沉的,有种黑云压顶的感觉。
他坐车到了郊外墓园,城郊没像城里那么闷,反而有点微风。
他和保安打过招呼,就直接进去了。
在墓园里,似乎每一座墓碑都是一样的,张洹看着这座墓园,不由悲从中来,比之前更浓重的悲伤袭击了他,无论是生,无论是死,原来,人与人都没有什么差别,除了有人的爱,有人的思念,而让人在爱他的人眼里不一样之外,张洹心想,自己又和这世间的每一个陌生人有什么不同,又和路边的一株树有什么不同,又和埋在墓碑之下的人有何不同,又和他手中捧着的花有什么不同……
除了他还记得父母墓碑的位置,知道他们在哪里之外,还有谁记得,还有谁知道,这墓碑之下的两个人,又和其他墓碑下的人有何不同,他们曾经有过什么样的人生,他们是多么爱自己的孩子,才能够为了保护孩子而不顾自己的生命死去……
张洹有种走入了通往宁静与幽玄之界的感觉,天气这么炎热,他一身黑衣,但是,他一路行来,居然几乎没出汗。
他站在父母合葬的墓前,将鲜花献上,又用手去擦拭两人那经历风吹日晒而变色变得模糊的照片。
这种天气,墓园里根本没有其他人来,张洹一个人坐在那里,黑压压的云层越来越低,天色黑沉如同黄昏之后即将入夜的时刻,墓园周围的柏树在风里摇曳着,沙沙作响,张洹守在那里,并不觉得害怕,反倒觉得安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