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仲晨这一句话,全家全天戒备。
傍晚时分,舅舅得到消息,也悄然到访。
贵妃娘娘果然雷厉风行。入夜时分就派了随身暗卫十余人前来上门“讨教”。
之所以说是暗卫,因为这些黑衣人无论是轻功还是警觉性,都不是平阳公主身边寻常侍卫所能比拟的,甚至其中几人还微微有些灵力。
只可惜清泉、清商两家的小鱼儿们太敏感了。
当有心怀歹意之人靠近,孩子们毫不客气的大声啼哭。
看家护院、守卫妻儿的两个英勇男人夺门而出,即便是二对十,面对围攻车轮战,也毫无惧色。
鲛人男子身有致密硬鳞护体,寻常兵器不能奈何他们,兄弟两人揪住对方脖颈或肩膀,算准了力气,往地上一砸,摔晕一个,再顺手抓过下一个来,又摔晕……如此往复,不消半刻钟,贵妃娘娘的黑衣精英部队已然全军覆没。
鱼家兄弟只当舒展运动,大气也没喘上一个。
向扒在墙边看热闹的众位仙君微笑招手致意,算作打了招呼,整整衣衫,在两家共用的大门处抱过各自的宝贝,柔声抚慰几句,还在怀里颠了颠,抖尽小鱼儿身上挂着的珠子,最后三娘、月环一人一边,轻轻关上院门。
一切又重归于平静。
望舒撑着下巴,意犹未尽,“我猜……贵妃娘娘下回该亲自出场了吧。”
仲晨伸出一根食指摆了摆,“还有狐狸们呢。”
身边平阳也问,“他们不是逼不得已才为虎作伥的么?”
“所以今明两天之内会出来点个卯,装作不敌,回去哭诉一下,引出正角儿。”
望舒便道,“最后贵妃娘娘粉墨登场?其实,我都还没见过她呢。”
之间隔了个行舒的舅舅此时转过头来,淡淡一笑,“说不定你会失望的。”
“从一开始,我便讨厌她。”平阳公主在熟人面前并不掩饰喜怒,“昭淮,就是皇后,温婉如水一个玉人儿,自打她害了重华哥哥回到后宫,昭淮便卧床不起,日渐憔悴。”
“她既然有本事算计这么多人,目的也不过是保着陛下‘江山永固’,以此来讨得爱人欢心,那为何不直接对皇上施法?”望舒诧异问,“用个法术什么的,令陛下一生只爱她一人,并不难吧?”
“正相反。”羲和苦笑,“贵妃娘娘法力的源泉便是‘起誓永不得对爱人出手’,否则功亏一篑不说,还要遭受之前所有法术蛊术的反噬。”言毕,精致面庞竟微微扭曲,伸手捂向胸前,状似心头刺痛。
仲晨一副了然于胸的神情,关切的轻拍好友肩膀。
望舒疑惑不解。
行舒见状,凑到她耳边,“你不必问。凤凰浴火重生之后,前尘往事理应一笔勾销,若再强意涉及……就是他如今这个模样。”
羲和还皱着眉头,却道,“无碍。”显然他自己也不解于这忽然翻涌而上的心痛。
仲晨嘴角勾了一勾,一扬袖子,祭起一股清风,将地上横七竖八晕厥着的卫士们打了个包,“物归原主”,送回宫中。
贵妃娘娘找麻烦也不会在青天白日,因而第二天家中男仙们无所事事,竟至昏昏欲睡。
最后还是二王子仲晨提议,大家出门吃杯小酒**寻乐,打发一下时间。
男人无论看起来多么居家贤惠,也一定喜欢呼朋唤友,三五成群出门喝酒胡扯。
这是属于他们的空间,女人不应干涉。
望舒在家拉着公主姨母腌了一缸咸菜。
平阳个性活泼,对不曾接触之事总保持着好奇,又因为外甥女儿的缘故,不摆公主架子,因此两人合作愉快,大功告成,二人竟都分外满足。
为了庆功,还特地拿了蜂蜜浸了水果,正值金秋,两个人就在院子里晒着太阳,吹着宜人凉风,吃着零食,分外惬意。
此时,有人轻轻叩门。
望舒应声而来,门外是个美貌窈窕女子,对她粲然一笑,眉目之间也竟迸发出几丝光彩。
“您是……”
对方还未答话,从怀中忽然钻出一颗毛茸茸的脑袋,大眼睛眨了眨,尖耳朵颤了颤,耳上几根银色长毛还犹自迎风摇摆。
望舒大喜过望,“青涵。”
也不客气,直接将小狐狸揪起,团在怀里,问,“你怎么来了?”
小狐狸大眼睛一阵波光潋滟,还摇摇尾巴,“望舒,无事不登三宝殿。这是家姐,青岩。”
小姑娘面皮微红――为自己看见毛团竟兴奋得怠慢了客人,之后赶忙微笑着福了福身子。
美女回礼,笑道,“此间各处皆有上仙们亲手布下的结界,望舒姑娘须得亲口允我进门才行。”
望舒愈发尴尬,单手搂着青涵,“礼数不周,还望见谅,请进。”
青岩大姐举止优雅,步态轻盈,进屋,先与平阳公主见礼,再分宾主落座。
“望舒就是三弟口中夺了清白的那位奇女子,如今一见,果真不同凡响。”
望舒不解,“这是如何说起?”
狐狸精颇有耐心,“我们狐狸若是原形时,被人摸了耳朵、尾巴、肚子,便要立誓非此人不娶或不嫁。”
望舒手下登时一松。青涵抬头,又颤颤耳朵。
平阳公主闻言,噗嗤一笑,“仲晨早就提醒我,所以瞧着再可爱,我也不抱。”
小姑娘虽觉不爽,但无奈对方所说句句属实,又是语气无比诚挚,也只好试探性的问道,“你们这是来找我算账的么?”
“怎么会?若是长辈们还可能计较,”美女掩口轻笑,“如今我们几兄妹下山闯荡,可谓山高皇帝远……望舒姑娘的夫君又是大帝座下四位上仙之一的白仙君,你们夫妻相随,生生世世不离不弃,又有花家公子为你神魂颠倒,我们青涵可还高攀不起。”
――白白的痴情不渝在天界固然有名,但此事能八卦远扬,传到住在人间狐妖的一族耳中,也定有九尾灵狐花家不小的功劳。
平阳便开口,“那今日到访有何贵干?”
青岩忽然正色,“说来惭愧,三弟为我挡去宫中贵妃娘娘的探知法术,灵力用尽又被打回原形。大哥、二哥修为粗浅,无能为力。正巧今天那位娘娘为准备牵制仙君的法术,而特地闭关修行,我才得以寻空出门,亲自来府上求救。”
望舒当下明了,“他们几个出门散心未归,青岩姑娘只消安心等上片刻。”
太阳下山之前,男人们一同回返。
众人刚到外院,行舒便问应门的望舒,“有客人来访?”
几位上仙一一出现在正厅,青岩当下从椅子上弹起来,登时面若桃花,身周迅速被粉红色甜美的背景填满,视线牢牢锁在了白衣九暄身上,“我似乎见过你。”
白龙双目微睁,几乎难以置信,而后立刻眉目舒展恢复至常态,微笑点头致意,“不错。你我之前确实见过。”
望舒悄悄扯扯身边行舒衣袖,也不忘戳戳青涵耳朵,“不会吧,这么巧。当年的鱼汤娘子如今转世成狐狸精了?当真是千里姻缘一线牵。”
身边仲晨亦笑,“难怪青岩之前看我总是若有所思的模样,小九儿念念不忘的情人便是她啊。”
行舒垂眼思索片刻,伸手抚住望舒脸颊,“你看。”
以仙人的眼光看整个世界,并未有什么大不同。
唯独望舒自己右手无名指尖黏了一根赤红的细线,延伸向远方,望不见尽头。
“没有红线,那九暄和青岩之间岂不是也没有姻缘定数。”
白白轻声回道,“你我之间也没有。”
“那……”
“红线只对妖、人有效,而并不能左右神仙的姻缘。花公子一门心思修仙,最终的结果除了断去这根本就没什么意义的红线之外,不会有任何结果。”
行舒罕有的严厉语气,令望舒顿生诧异,她迟疑着问,“白白?”
“花家二位仙君,想借南极长生帝君之力,解开你的锁命咒,并助你升仙。”
她回过头,嗅到行舒口中微微酒气,“白白,你喝了酒。”
“我没事。我这样的鸟兽类升仙,需过身劫;而你为人身,过得就是情劫。他们花家……当真居心叵测。”
居心叵测――以白白的角度来说,他痴守望舒几千年,天界人尽皆知,好不容易如愿,花家人还要跳出来搅局,的确不那么厚道。
但问题是,容月也是用一颗火热的真心爱着望舒,花家二位仙君,出于为人父母都有的疼爱独子之心,也定会责无旁贷,提供助力。
“白白。”望舒伸手按住行舒手背,“情劫是怎么回事?断了红线能有什么差别?”
“我能与你成亲,就是因为月老的红线奈何我不得……若是情劫……”
望舒察觉白白的双手在微微颤抖,她想了想,“是羲和,对不对?你看着羲和,自然而然的担心我若是升仙也会类似他‘本应一笔勾销却还在心中隐隐作痛’么?”
神仙、妖怪耳聪目明,除了还笼罩在一见钟情的粉红气氛中浑然忘我的青岩,甚至连九暄都侧过头来,大家的目光霎时都集中到望舒、行舒二人身上。
行舒个性内敛深沉。
大庭广众之下,行舒最亲近望舒的举动也不过是摸摸小脸,拉拉小手。
他一向认为,类似容月那样明目张胆的蹭蹭抱抱舔舔来显示自己对爱人所有权,这种招数有些愚蠢。
当此时刻,他略略羞赧,抿抿嘴唇,撤回双手,“我去煮东西给你们吃吧。”说完,径自走开。
可越是如此,越正折射出他心头强烈的不安。
青岩好不容易回过神,抚着自己下巴,“哎呀,白仙君怎么了么?”
泰平递过一个眼神,凤凰捻了捻指头,立时划出一个小小的隔音结界。
仲晨用尽可能的温和语气解释道,“青岩姑娘,不知者不罪。只是我想,你一定能理解一个经过数千年漫长时光才换来短暂相聚的男人,在知道自己信任的同僚鼓动一位年轻的仙君抢走自己老婆时是何等的愤怒。”
九暄叹了口气,“这只是其一。要命的是,对方开出的条件太有诱惑力,这个男人难免开始忐忑。试问,青岩姑娘,有人对你说,‘我爱你,我们一起成仙,双宿双飞好么?’你会不会心动?”
狐狸精眼中一阵波光流转,“那要看看提条件的人是谁。”
仲晨抱着胳膊,又补上一句,“如果对方又道,‘不答应和我在一起也没关系,但是升了仙,你就能和恋人长长久久,这个机会放弃很可惜呐。’”
望舒沉吟许久,才问,“这……莫非是扯谎不成?”
仲晨摆摆手,“不是。仙家不打诳语。只是能和你前世恋人修成正果并长长久久的希望不大罢了。”
羲和忽然飘至望舒身前,道,“咱们单独说说话?”
她点头首肯。
龙家兄弟并泰平默契的让开一条路,凤凰轻扯她衣袖,“咱们寻个清净的地方。”
耳边风声呼啸过后,望舒睁开眼睛,身边已是茫茫云雾缭绕。
她打了个喷嚏。
凤凰笑得温柔,“冷么?”言毕指尖在望舒眼前划了个圆圈。
她只觉得一股融融暖意沁入心脾,酣畅至极。
“这里是?”
“太白山顶。”凤凰指指上空,“人间距离天界最近的地方。花家小公子最初便是从这里偷跑到人间遇到你。”
望舒又忙点头,“……难怪容月最初一副涉世未深的模样。”想起小狐狸隐身偷肉被她抓个正着,面色苍白的尴尬模样,她忍俊不禁。
“今天仲晨在酒桌上和盘托出。”
“羲和?”她微歪着脑袋,“你都知道了么?”
“你是我前世的恋人。”
“……他几杯酒就招了,真是大嘴巴。”
望舒撅嘴的表情惹得羲和一笑,“你不知道我逼着他问了多久。仲晨活了上万年,我浴火之前他便是我的挚友。”
“我见你,总觉得自己忘了些重要之事,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每当言谈举动与旧事相合,牵扯封印……”
“羲和,会微微刺痛是不是?”
“老实说,算得上痛彻心扉。”凤凰表情温柔如故。
“……抱歉。”她低下头。
“那时明明是我对不起你。之前总抱着这个心事,如今了却,像是一扫阴霾般的轻松无比。”
“心痛呢?也随着好转了么?”
“怎么会。该痛还是会痛,只不过有了准备,好熬得多。你知道,总是未知的东西比较可怖。”
望舒沉默半晌,才尝试着岔开话题,“神仙也会怕么?”
“当然会。看着爱人相逢相见不相知……就挺可怕的。”
凤凰轻轻松松一句话就又把望舒堵了回来。
“你若是飞升,”羲和又指指茫茫上空,“就类似我族浴火重生。以我的立场,没办法建议你什么,只希望望舒你能考虑清楚。成仙的代价往往很大。”说着他呼了口气,层层云霓登时消散,乍现日落时刻夕阳周边才有的艳丽橘红。
凤凰回过头,脸上一对金眸闪烁着光芒,和天空呼应。
他缓缓走近,牵起她一绺黑发,放在唇边深深一吻,“我很庆幸有他们几个在,每代我依旧还能遇见你,只是你,不再爱我罢了。”
回去的路上,羲和仍旧只是牵着她的袖子。
她却是眼睛牢牢盯着凤凰的背影。
她终于理解几世之前的自己,在阎君面前以夭寿为代价起誓,生生世世都要再遇羲和,那是何等的坚定决绝。
我竟不知道我曾那么深的爱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