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杀菲洛家族青春水灵的大小姐贾丝婷?菲洛,绝不是一项如字面意义那样轻松的工作。
由于这项任务是菠萝……哦不,戴蒙?斯佩多与我们boss擅自决定的,当然没指望从本部拿到津贴,因此玛蒙首先当仁不让地罢工了。幻术的力量在潜入作战中必不可少,最终这项该下地狱的工作就落到了我和志保头上。
到底是潜入号称最强的家族内部执行暗杀,我们在志保张开的迷雾状防护罩(上帝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掩盖下爬墙翻窗闯入贾丝婷小姐闺房的时候,我脊背上涔涔的冷汗已经把衣料和皮肤紧紧粘合在了一起。
贾丝婷的卧室里没有亮灯,只点了几支幽幽散发冷光的蜡烛,借着微弱的烛光可以看见室内富丽豪奢的装潢摆设。天花板高得像教堂穹顶一样,简直让人以为一抬头就能看见浩瀚星空。我一瞬间有点儿钦羡那张挂着深红丝绒幔帐的四柱床、那面镀金嵌玉的梳妆镜以及那把铺着绣花软垫的藤编摇椅――那曾经都是艾琳娜小姐拥有的东西。为了给一只歪歪扭扭起飞的土鸡搭把手,她把这一切尽数舍弃了。而这位本该和giotto一干劳苦大众待遇差不多的小姐,却依赖家族的腐朽蜕变享受着这样富贵的好生活。
不公平,这事儿太不公平了。
“你们是……彭格列的人吗?”
就在我暗暗诅咒老菲洛一辈子生不出儿子找不着女婿的时候,一个有些颤抖却清澈脆亮的嗓音落到了我耳中。
――!!!
我猛然按住剑柄向发出声音的方向疾转过头去。只见偌大的卧室里靠墙摆着一张与奢华空气极不相称的简朴写字台,一位头戴面纱、一身素白的年轻小姐正仪态端庄地手持蜡烛坐在桌边。
“……贾丝婷?菲洛?”
我只觉喉头一堵,用嘶哑干涩的声音开口问道。
她知道我们是彭格列……难道说中了埋伏?
感觉到我悚然打了个激灵,志保宽慰似的伸手搭上我的肩膀,语气平静而笃定。
“不必担心,姬君。从这位小姐的身上,我感觉不到敌意。”
“正是如此。请放心,我不会叫人。你们是奉命来杀我的不是吗?――趁父亲他们没有注意到,现在就动手吧。”
昏暗的光线中分辨不清这位小姐的表情,但从她仿佛看开了一切的冷冽声音来推断,那张年轻姣美的脸孔想必是如冰山或碉堡一般凛然不可侵的。
我和志保一时伫立在原地只顾发愣而没有动手,贾丝婷小姐有些不耐烦地提高了嗓门,连珠炮一般急切地说了下去:
“我知道彭格列容不下菲洛家族送去的夫人,从父亲用那种目中无人的态度向你们首领提出结亲计划时起,我就一直在等着这一天了。我对于你们来说很碍事是不是?我也认为嫁给一无所知的男人没有半点乐趣可言,身为女人竟然连一段有幸福感的恋情都得不到,那真是不如死了算了……更何况我见惯了父亲见不得人的手腕,母亲也是遭到仇家报复而死的,谁要嫁给和父亲一样机关算尽的黑手党首领啊?反正早晚都要被他害死,那种男人我才不――”
“你说够了没有?!你知道giotto什么啊你――!!”
贾丝婷颇具自由独立新女性精神的一席话成功把我一肚子困惑统统发酵成了怒火,我就像被夺了幼崽的母狼一样不受控制地扑上前揪起她胸前的花边,把小姐纤弱的身体摇成了一片风中枯叶。
“别把giotto和你爹地相提并论!他才不会把女儿当筹码……不对他还没有女儿……他才不会把兄弟朋友当筹码来换取组织的繁荣!不如说那家伙一直把自己往祭坛上押,每天一片片割肉喂养彭格列那些不知何时就会反咬他一口的大尾巴狼!”――这不是危言耸听,我坚信戴蒙和查理就是两条大尾巴狼,只不过尚未对giotto露出獠牙而已――“噢圣母玛利亚,真是够了!giotto都决心献身于你这样娇生惯养的小姑娘了,你居然还嫌弃他这样嫌弃他那样?你担心他会害死你,上帝保佑,我还真担心你会害死他呢亲爱的!!”
贾丝婷被我类似于角色崩坏的疯狂发言吼得一愣一愣的,手上端着充神秘的雕花烛台也滑了下去,幸好志保眼疾手快一把接住才没有引发火灾。
“……那、那个,抱歉。我的确不知道你们首领是怎样的人,好像说了很失礼的话?”
“超失礼啊你。”
“那么……针对那点我道歉。但是即使我现在提出异议,父亲也绝不会取消婚约。你们的首领也是做好觉悟才接受的,不可能轻易毁约吧?既然如此,按照你们接到的命令,在这里杀了我就好。”
贾丝婷重又冷静下来,反握住我的手腕用力抵到自己的咽喉上,好像我的手掌是把铡刀似的。
先前我对她“娇生惯养”的形容不过是一时气话,眼前弱不禁风的女子终归是继承了最强黑手党首脑那份轻看生死的霸气。
“我活了这么大,都是父亲帮我决定一切。这一次我要自己决定,拜托你了。”
“…………”
撤回前言,没有比这更轻松的暗杀任务了――任务目标竟然是个一心求死的绝望女郎。
这也难怪,作为家族继承人打小生活在遍布钱权交易勾心斗角的压抑环境里,唯一的血缘羁绊都被亲生父亲当做牵制他人的筹码,这姑娘会年纪轻轻就觉得生无可恋也是自然。
撇开她麻烦的身家背景不谈,贾丝婷?菲洛称得上是个知错能改且有主见有觉悟的好姑娘。
真的要杀了她吗?
我冷不丁心底一凉,无意识地做出了身为暗杀部队成员极其业余的举动,在暗杀对象面前合上了眼。
――黑发绿眸少女悲痛哭喊的面容从眼前一晃而过。接连而来的记忆,是giotto扣动扳机的苍白的手,鲜血和脑浆从少女额头上喷涌而出。再然后是铁棒重击下倒地痉挛的老人,父亲埋没于荒草间的凄凉墓冢。
――那是我亲手制造的罪的连锁。
“贾丝婷小姐,我……”
…………
“这样真的好吗,姬君?”
面对面坐在返程的马车上,三日月志保一手托着下颌,如春游归来般轻描淡写地向我问道。
“虽然帮助贾丝婷小姐逃出家族确实也能阻止联姻……不过,这可是相当严重的违反命令哦?我们boss的指示是‘杀了她’,而不是放了她。”
“这和志保没关系,全部责任由我来背就好。贾丝婷这种柔弱女孩对我们构成不了威胁,杀和放其实没多大区别。我偶尔也有当英雄的冲动。”
我正木然盯着难得没有出鞘染血的骑士剑,听到这话便有些自暴自弃地别开脸咂了咂嘴。
“呵呵。姬君你嘴上抱怨着蠢啊蠢啊,其实自己也很想看看吧?――giotto先生所憧憬的‘不流血的和平’。”
“也算是吧。不过,对我来说不只是那样……”
我垂下头避开志保仿佛能窥探人心的诡异红眼,慢慢把脸埋进手掌里。
“不知为什么,我有点想爸爸了。爸爸说过,就算万不得已要持剑杀人,也只能像妈妈一样,去杀真正该挨千刀的坏人……”
爸爸是个一生不与人结怨的老好人,只可惜我终究无法成为他那样泥土般淳厚的人。可能的话,不想再做让父亲蒙羞失望、给父亲招来污名横祸的事情。
一直以来我都强迫自己把逝者放在脑后,全心全意面向未来生活。上帝才知道我有多么爱爸爸。
我好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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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杀任务终了的次日,我再一次在本部见到giotto的时候,他正穿着整洁体面的银灰色西装马甲……蹲在庭院里给野猫喂鱼干。
“…………”
我已经懒得理会他了。
正打算无视他的傻样蹑手蹑脚溜过去,giotto捏着鱼干头也不回地叫住了我:
“――谢谢你放过了那女孩,克丽斯。”
“?!!!!”
这句如老友打招呼一般稀松平常的发言,刹那间夺走了我全身关节的气力,我脚下一崴险些栽进满是棘刺的蔷薇花圃里。
“giotto,你怎么知……”
“虽然个性有点问题,阿诺德在情报收集方面还是很够意思的。耶稣都对犹大的出卖早有预料,我好歹也算是家族的首领,不知道部下策划的事情才比较奇怪吧。”
不不不不,难道你的角色定位不是“对部下阴谋一无所知的圣父首领”吗……而且耶稣说到底还不是被钉上十字架了嘛!
giotto伸手抱住一只心满意足用爪子抹脸的野猫,背对着我直起身来。可以想见,那张让女性都羡妒不已的清秀面孔,必定是同往常一样满溢着叫人又感动又无奈的宽厚与慈悲。
“假如瓦利亚派出执行暗杀的不是你,我一定会出手阻止的。要说为什么的话……我的直觉告诉我‘克丽斯不会完成这次任务’,所以就由你们去了。”
giotto一瞬间实现了惊人的主客逆转,他依旧头也不回地背向我伸出三个手指晃了晃,语调中染上了一丝欠揍的狡黠。
“关于菲洛家族的事务,我允许你向我提出三个问题,我保证向你如实解答。克丽斯?埃罗作战队长。”
……嘿,我可以砍了他么。
艰难按捺住用拳头解决问题的暴怒冲动,我匆匆斟酌一番后谨慎地开口问道:
“第一,你打算和贾丝婷小姐结婚是真心的吗?”
“不是。我知道你们肯定会去搞破坏,从一开始就没指望联姻成功。”
giotto不加思索地一口否认。
“f**k那你昨天那副撕心裂肺的小媳妇样是做给谁看?!你可别告诉我是为了试探我会不会吃醋,这次我真会砍了你――”
“噗……我不至于那样玩弄女孩子的感情,只是要骗过敌人就得先骗过自己人吧?克丽斯毕竟是直属于查理的部下,如果我露出马脚让查理发现自己被利用了,他岂不是又要成天跑来拆我办公室的屋顶……顺便一说,我知道你们的暗杀计划这件事,也请你努力一把烂在肚子里。啊,这算是第二个问题了。不过克丽斯是女孩子,让你一局好了。还可以提两个问题,好好把握哦。”
……杀了他,这次绝对要杀了他烤天鹅肉吃……
“第二,既然联姻失败,你和平解决纠纷的目标就无法实现了,菲洛家族很可能会以小姐失踪为借口发动大规模进攻……你打算怎么处置?”
“这个啊?昨天晚上克丽斯和三日月君一出发,g和纳库鲁也带着各自的队伍去把守山口了。再加上戴蒙平日瞒着我偷偷囤积的部队,要打防守战还是没什么问题的。我确实希望尽可能通过协商解决矛盾,但面对菲洛家族只能在臣服和对抗之间二选一。就现状而言,我缺乏与他们彻底撕破脸的理由,只好借用一下你们的暗杀计划让对方先动手了。”
这、这不是完全被算计了嘛?!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第……三。”
我双目圆睁死死瞪着giotto突然如耶稣圣像一般高不可攀光芒万丈的背影,气若游丝地坚持吐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你那见鬼的直觉,是不是真的什么都能知道……?”
“不是喔。”
这一次,giotto边揉弄猫咪的脑袋边笑吟吟地转过了脸。
“我只知道你的事情而已,克丽斯。不是说过了吗?我相信你不会杀菲洛小姐――我只相信‘你’不会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