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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1970·4月

    时间倘若不留心关注, 就会从指缝间毫无所觉的流逝。

    他恍然回首,从摆脱毛利小五郎的身份至今, 竟已过两年。

    这两年足以让他了解此地众人的身份背景,以及佐久间辉的学说体系。

    性格古怪, 所研究的东西又是远超当代人思想所限的佐久间辉的接受力超乎寻常的好。

    这个老头子没有浪费精力去询问他的来历,像对待黑羽盗一一样,直接把他扔给长谷川空教导,自己一个人继续埋首研究。

    他跟着长谷川空学了不到半年的时间,就被这不负责任的临时师傅转手给中村亦太郎。原因是,有事外出。

    长谷川空虽然生性散漫,但教东西却不含糊, 加上他懒得掩饰的学习能力, 不过半年,教学进度就达到了一个普通人看起来有点不可理喻的地步。

    所以,当中村亦太郎接手之后,愣是半天没能反应过来。

    即使一直担任也很聪明的黑羽盗一的老师, 老实忠厚的中村亦太郎在磕磕碰碰一个星期之后, 终于忍不住,跑去找佐久间辉询问如何当一个合格的教学者。

    他还仅仅停留在教导黑羽盗一多国语言,浅显的心理学和手工技巧的水平上。

    佐久间辉正处在暴躁期,迟迟得不到进展的记忆和人格关系的研究让这个老头子的脾气更加阴晴不定。

    在老者看来,中村亦太郎这种行为是最无聊不过的,因而,一点都没有听下去的兴趣, 更别说提意见了,直接打发掉。

    中村亦太郎很是挫败,心情低落的来到claudean的房间,很正式的说了一堆自己教导无能请多原谅的话。

    他被这位年纪也差不多能算上老年人的临时老师的举动小小的惊到。带着有些哭笑不得的心情,他安慰了这个老好人,并再三强调自己会主动去找佐久间辉解决问题。

    第二天他就如约敲开古怪老者的房门。

    这是二者继初见之后第一次正式的面对面。

    彼此都是非常善于猜测人心的人,这样四下无人的交谈也就略去了很多废话,直奔主题。

    他非常直白的表达了自己对于佐久间辉学说的兴趣,并在老者嗤笑他完全是个门外汉时,很平和的阐述了对于记忆和人格研究的个人见解。

    记忆的改变是能够影响一个人的人格,在极端情况下,甚至会出现人格的彻底颠覆。

    他的演说虽称不上完美,有些地方甚至是蹩脚错误的,但其中一些新奇的论点还是引起了佐久间辉的兴趣。

    彼时,认知心理学刚刚在西方成为主流的研究方向,但在日本还没有大范围兴起。

    佐久间辉凭借自己个人的努力早已摸到了这扇大门,并且走的很远。只是一个人的研究,往往缺乏实验的支持。claudean给出的一个个生动的举例,在很大程度上论证了佐久间辉的学说,这让他欣喜若狂。

    疯狂的研究者对于除了研究之外的东西都不敢兴趣,老人选择性忽略了claudean为何会知道这么多东西的疑点,很干脆的把他收为门下,亲自系统的教导。

    每一天,都在充实的学习实践中度过,生活变得极为充实。飘荡的心也就此暂时安定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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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间的风带着些许微寒。皓月悬于夜空,衬着烂漫的白色樱花,好一幅诗意美景。

    大约正是这迷离的月光引发了人回忆的冲动。

    他将五指张开,用右手背覆在眼前,透过狭缝窥视。

    孩童的手指还未长成,世界被小半割裂又重新在视野边缘处连上。

    因太过靠近瞳孔,手指形成的界线带着重影。长久凝视那界线,被困在其间的小半世界也变得模糊不清。

    禅宗有一诗偈,写道: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

    此情此景倒是占了三样,而地上散落的白色樱花与那雪也有几分相似。

    只是那诗偈的后两句尚难实现。

    他轻叹着放下手,深深吸入混着樱花香的空气再长长吐出,仿佛这样就可以排除所有杂念,捋顺思绪。

    然而……

    效用不大。

    他放弃般地露出疲倦的笑容。

    倘若有酒……或许可以……

    “原来你躲在这儿,我找了好久。”

    他左眉微挑,侧过头望向来者。

    黑羽盗一皱着脸夸张的呼出一口气,好像放下心中一块重石。男孩的双手背在身后,姿势看起来有些奇怪。

    大约藏了什么东西。他这样想着,不动声色的立在原地,口气平淡地回问:“找我有事?”

    “呃,其实……”黑羽盗一左右张望眼神飘忽,脸上隐隐有薄红,只是在黑夜里无法看出。男孩张了张口,发觉很难组织言辞,最后有些懊恼的想把手伸出来挠头,但才从身后往前挪了少许又赶忙缩了回去。

    藏的东西看起来还挺重的。他嘴角的弧度稍稍变大。

    黑羽盗一局促地站在离他不远处的地方,在尴尬的气氛里鼓起自己的腮帮。脸颊的面积越来越大,最终到达临界点,所有的气一下子从唇缝里泻出。

    男孩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向前跨了几步,站到他面前,把身后藏着的东西往石桌上一搁,解放的手立刻往自己头上蹭。

    “哎呀,麻烦死了。”黑羽盗一望着樱花树,一口气说完所有的话,“这瓶樱花酿是我送你的礼物啦,不准告诉我师傅,更加不准告诉长谷川那家伙。”

    “……”这答案出乎意料,他竟忘记要说什么,直直地盯着静置在石桌上的莹白的酒瓶。

    黑羽盗一吐了吐舌头:“咳咳,我的意思是……被他们知道我偷偷酿酒,还给你喝……铁定会被骂的……所以才让你不要告诉他们。”

    他抓住男孩话语间不经意流露的讯息:“你酿的?”

    “啊――”黑羽盗一的头依旧侧对着他,“也没书里面讲的那么麻烦,还是挺容易的。就是去年收集樱花的时候,长谷川那家伙经常从旁捣乱。”

    “为什么会突然想到酿酒?”

    黑羽盗一把视线移至他身上又飞速挪开,“啊拉,想不出什么东西,就记得你和长谷川那家伙聊天的时候提到过想尝尝看酒……反正我刚好对这个很感兴趣,就顺道做了。”

    “提到酒?”他侧头回想了一番,终于在被尘封的记忆里找不这不起眼的一小段,“你是指……两年前那次?”

    “嗯,不过你们说的那会儿,樱花已经谢了。没有原料,只好等去年樱花开的时候再开工……哈哈,我运气不错,一次性成功。我果然很有手工的天赋,以后绝对会比长谷川那家伙强。”黑羽盗一很得意的拍拍胸膛。

    这个平常很有主见,也很小大人的男孩在一遇到长谷川空的问题上,小孩子争强好胜的心性就特别重,这与长谷川空一碰到黑羽盗一也炸毛的景象交相辉映,让人忍俊不禁。

    “咳,这些都是其次,你来尝尝我的手艺吧,绝对不差哦。”

    他任由黑羽盗一牵住自己的手拉向石墩,被像对待娃娃一样按坐在石墩上,摆放好姿势。黑羽盗一做好这一切后,迈着因兴奋而跳跃欢快的脚步一溜烟小跑到对面,迅速端坐好。

    两年过去,男孩的个子已经长高,不需要再蹲着才能够到石桌,这正襟危坐的模样倒很有唬人的架势。

    他在男孩专注的凝视里缓缓将手伸至酒瓶,然后在就要够到的时候停下。

    黑羽盗一盯着他的手很久,发现它没有前进的意图后,不解地抬起头问:“为什么不拿起来?”

    “唔,你真的觉得……8岁的我能喝酒吗?”

    黑羽盗一面无表情的与他对视,努力克制着嘴角的抽动:“你6岁的时候就在和长谷川大谈特谈各种乱七八糟的酒了。”

    “……咳。”他干咳一声,“口头所说的和付诸于实践的差距还是很大的。”说到此处,他顿住,露出一个温柔的笑意:“黑羽君果然像长谷川先生说的那样很有冒险精神,敢于尝试。”

    “你……”

    “虽然小孩子喝酒的确不太好。不过黑羽君的一番好意我怎么也不能辜负,这可是黑羽君花了那么长时间精心准备的礼物呢。”

    黑羽盗一张着嘴,有点无法相信面前坐着的完全推卸责任的人,会是平常沉默寡言,看起来似乎有点内向自闭的……claudean。

    尽管直觉一直告诉黑羽盗一claudean不像表现出来的那样……但是,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性格。

    “咳,开玩笑的。”他掩着嘴,遮去不明显的笑,“我很喜欢你的礼物,谢谢。”

    “啊……啊嘞?”突如其来的道谢让黑羽盗一尚在震惊中的大脑没能及时反应过来,只能呆呆的点点头,“哦,哦……不,不用……”

    他牵了牵嘴角,手执酒瓶,将清冽的带着樱花香气的液体倒入小磁碟,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黑羽盗一的嘴继续张着没有合上,这一看就是经常练习才能达到的完美效果。

    他浅浅的饮下少许,澄澈的樱花酿顺着喉咙流入身体,沁人心肺。

    闭上眼,默默回味,良久他才张开眼,对不安等待他评价的男孩露出惯常的温柔笑意:“很不错。”

    “呼……那就好。”黑羽盗一这下算是彻底放下忐忑的心。大约觉得这样的举止有点暴露小心思,他眼珠子一转,故意大声说,“那是,我做的东西当然不错啦。”

    他只是抿着酒,不做回答。

    樱花随风轻舞,偶尔打一个转,回旋着飘落在桌上。

    安静在黑羽盗一的声音消失之后重新成为主旋律。相对而坐的两人都默契的保持沉默,仰着头,看着一树繁花。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耳畔传来很细微的孩童稚嫩清脆的嗓音。

    “ano……生日快乐。”

    他举着酒碟的手就这样顿住。

    酒碟里因手的微颤而晕开的涟漪将倒映在其上的明月渐染出层层叠叠,起伏不平的效果。

    他凝视着不再是完整的圆,无法决定此刻该是怎样的表情。

    生日……连自己都已遗忘,然而却被他人记在心上,并为之准备良多。

    他只能轻叹着放下手中的酒碟,转过头,直直的望进被他的举动吸引注意的男孩的眼眸。

    “谢谢。”他再一次说出平凡的感激的语气,第一次露出舒心的笑意。

    “啊?”黑羽盗一愣愣的注视着他嘴角的笑容许久,才回过神匆忙摆手解释:“呃,都说了不用了……你来的那一年我没准备……去年也没有……这次就是补上前面的份,没什么大不了的……”

    说着,黑羽盗一突然摸着下巴,一脸打量和研究的神情,那目光太过奇怪以至于他都有些好奇的出声询问:“怎么了?”

    “总觉得……你刚才的笑才比较正常,以前看你那个笑总觉得不舒服。”

    “……”他挑高眉,唇边的笑意更加明显。

    又是一个直觉灵敏的人。

    “……喂,你这表情……”

    “啊对了,我忘了跟你说一件事。”他双手食指交叉,曲臂撑在石桌上,表情看起来很严肃。

    黑羽盗一不由的直了直身体:“什么事?”

    “其实……”他有些苦恼的歪着头,似乎在斟酌着词语,过了片刻才道,“其实我最喜欢的是一种叫whiskey的酒。”

    “whis……key?wh……iskey?whiskey?”黑羽盗一奇怪的反复读着这个对他而言陌生的单词,“那是什么?”

    “一种用纯麦酿造的酒。”

    “啊哈?纯麦?那怎么酿?”黑羽盗一挠着头,一脸不解。

    “唔,那个技术水平要求比较高……你大概,还差了点。”

    “怎、怎么会!我绝对能酿出来的!”黑羽盗一对他怀疑的语气很是不服气的反驳。

    “呵呵,好啊,那我等你酿出来的那一天。唔,现在的话,还是很谢谢你的酒,黑羽君。”他掩着嘴吃吃的笑,不把酿造威士忌需要一个工厂的复杂程序这个事实点破。

    黑羽盗一移开目光,用比刚才低得多的声音说:“叫盗一就好了,黑羽君听起来怪别扭的。”

    “好的,盗一。”他很爽快的应承下。

    “那――我就叫你dean可以吗?你的名字念起来好长的。”男孩顿了顿,撅起嘴补充道,“我才不要和长谷川一样叫你claud.”

    “呵呵,当然。”

    黑羽盗一小小的害羞至此彻底烟消云散,他恢复了活泼精神,对一切充满好奇的外向性格,瞬间转移话题:“这个酒……真的好喝吗?”

    他只是笑,用些许诱惑的语气答道:“你自己喝了不就知道了?”

    “……小孩子喝酒据说会醉。”黑羽盗一还是有些踌躇。

    他笑眯眯的加大砝码:“我也是小孩子,你看我,哪里像是醉的样子?这酒的度数低,不碍事。”

    “那……那我就喝一点……就一点。”

    酒碟只有一个,他很大方的递出盛好满满一碟的瓷碟。

    黑羽盗一抱着手,目光灼灼,似要把眼前的小碟望穿,他长长地深呼吸,入奔赴战场的勇士,大无畏的端起酒碟,往嘴巴里一扣,尽数饮下。

    男孩的脸不多时就皱起:“味道……好奇怪。”

    “你喝的那么急当然尝不出什么味道,要慢慢的喝,才能感觉出樱花酿的味道,再来试试。”说着,他主动帮男孩又斟上满满一碟。

    “……”黑羽盗一再一次重复了刚才的举动,不过不同的是,这次没有一口气饮下,而是很小心的小口小口轻酌。

    喝尽一整碟,男孩歪着头,努力想着形容词来阐述刚才的感觉。

    “呵呵,你才喝了一点,要细细说出这味道到底有什么变化有些困难,再试试也许就能更清楚。”

    又是一整碟。

    “怎么样,味道很不错吧,少量饮酒对身体也很好,再来一碟吧。”

    动作迅速地斟上。

    “我一个人喝不完那么多,酒已经启封,不如我们一起喝完吧,再来?”

    液体从底部重新满到边缘。

    “……好喝……我还要……”

    不待他有所动作,已经微醺的黑羽盗一主动拿起酒瓶开始倒酒,不过动作不熟练,溅出了不少液体。

    月当空。

    樱花盛放,酒香肆意。

    他望着一头倒在石桌上的孩童,笑意盎然。

    “在这里睡着的话,会感冒的,盗一。”

    没有回答,男孩已经睡得熟了。

    他饮下剩下的樱花酿,站起身,走到对面,将醉倒的男孩背起。

    交互的体温,深夜的风似乎也不再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