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臣秀吉出身农家, 而非世家大族,这决定了他行事风格不会拘泥于身份, 有时候一着急上火,说话甚至会带上他的尾张方言口音。――这个习惯一直被京都的贵族暗地里所诟病和耻笑, 但这些细枝末节,并不影响他身为一个枭雄所具备的素质:聪明、野心、气魄。
他摸了摸自己光秃秃的头顶:“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尼德兰的火器闻名于世,那我们呢,日本又需要付出什么?”
明克笑道:“大人只需要付一点小小的报酬,比如说派人骚扰大明沿海,与我们一道攻下濠境。在此之前, 我们已经做过详尽的调查, 自从濠境被葡萄牙占据之后,明国就彻底放手不管了,而如今濠境的仅有五十名葡萄牙火枪兵和一百多个能上战场的葡籍士兵,无论如何不会是尼德兰的对手, 在战舰和巨炮下, 他们只会化为灰烬。等我们成为濠境的新主人,接手了这条从日本到明国,途径苏门答腊的黄金航线之后,尼德兰将会成为日本最好的贸易伙伴,我敢担保,届时日本每年的收入,会比现在多一倍, 天底下还有比这更美好的事情吗?”
无论是丰臣秀吉,还是当时的明朝大多数人,他们的目光仅限于自己所能看到的那片前景,对于他们来说,濠境这个不过巴掌大的地方,有什么好争的,葡萄牙人要,给他们就是了,犯不着大动干戈,谁知道现在又来了个尼德兰,想要跟葡萄牙争这个小小的地方。
但如今明克的这番话,无疑透露出一个很重要的信息:他们为何要与葡萄牙争夺濠境。
在当下的欧洲,葡萄牙、西班牙不思进取,将海上贸易获得的黄金白银全数投入在上层贵族的奢侈用度中,对欧洲资本主义萌芽视而不见,其结果是海权被削弱,被新兴的尼德兰追赶上来。
强大起来的尼德兰,同样把目光投向远东,这片让葡萄牙攫取了巨额利润的土地,于是濠境这个不被当时东方人重视的地方,就成为尼德兰人最理想的中转站和港口。
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他们认为现在的明朝水师还不足以抵抗尼德兰舰队,要趁明朝没有意识到濠境这片地方的重要性时,先把它拿下来,否则以后庞大帝国一朝觉醒,这种难度必然加倍。
明克的话让丰臣秀吉大大心动了。
他不是一个目光狭隘的统治者,恰恰相反,他的野心非常大,而客观地说,统一日本,征服朝鲜,进而再盘算中国的这种策略并没有错误,只不过丰臣秀吉本身太过心急,而在丰臣秀吉之后,又没有一个人拥有他这样的魄力和目光。把一件几百年也未必能做到的事情,压缩到十几年内就希望实现,这显然是最大的错误。
不过眼下,明克提出的方案,丰臣秀吉觉得眼前一亮。
对方提供精良火器,这无疑是对日本有利的;而帮他们占据濠境,事成之后所得到的利益,必然不止于十倍百倍,这更是不亏本的生意,而且到时候,可以和尼德兰共同执政的名义,占据着那块地方,以后等他蚕食了朝鲜,要向明国进军时,濠境就会成为一个遥相呼应,重要的补给站。
他摸摸脑袋,问明克:“你们可以提供多少火器援助?”
明克夸张地比了个手势,笑道:“大人想要多少,我们都会竭尽全力地提供,这是我们的诚意。”
西洋人说话就是直白,丰臣秀吉很满意,又问:“据我所知,濠境那个地方,还比不上明国一个行省的十之一二,难道你们这样就满足了吗?”
明克反问:“据我所知,朝鲜国贫瘠得很,国土也比不上日本,难道大人这样就满足了吗?”
两人相视一眼,心照不宣,都哈哈大笑起来。
北京城,兵部衙门。
戚继光与赵肃正站在一方地图面前,凝神细看。
这副地图还是两年前刚刚绘就的,动用了工部、户部数十能人之手,集合了几乎所有的古籍县志,赵肃早年走过那些地方记录下来的图纸,连同搜刮了范礼安等泰西人的知识范畴和书籍资料,才终于制成这副新的大明一统舆图。
其中对于北面边关和南面海疆,赵肃又特别作了交代,要详详细细标注出来,一切找得到的地方都不能放过,包括一个小小的岛屿,以至于如今这份舆图,虽然还比不上后世的地图,但大致该有的地方,基本都有了。
“北方九边,甘肃、宁夏、宣府、大同、辽东、延绥、固原、蓟州、太原。”说到一个地方,戚继光的手指就在地图上点一下,“蓟辽总督吴兑,此人擅统筹,麾下有李成梁、贺子重等将,宣大总督俞大猷,他是我的老部下了,征战数十年,对兵事也熟稔,无碍,其余诸地,统帅纵然说不上雄才大略,也是守成有余。”
赵肃道:“俞志辅的能力,我自然信得过,但他年纪也大了,只怕心有余而力不足,届时边将调动,宣大总督的继任人选,还需费一番思量。”
几年前,朱翊钧下令在京师开演武堂,让各地将领推荐人选入读,让谭纶、戚继光等人亲自执教,言明务必培养出一批文有韬略,武能治兵的将才来。现在短短几年时间,倒有两批人毕业,分别到各地任低级将领,但要说成效,还看不大出来。
戚继光笑道:“我晓得,你放心,我已经在暗中留意人选,李成梁倒是不错。”
赵肃颔首:“我想着,如果能提拔原宣大将领更佳,李成梁本身戍守辽东,还是对辽东的情况更熟悉一些,而且我现在更担心的是辽东。”
北面的隐患不仅有辽东女真,还有海洋那边的日本,赵肃知道万历三大征,这其中就有朝鲜之战,日本攻打朝鲜,明朝出兵援助,结果打掉了自己大半个国库,直接导致国力衰弱。眼下有了这几年的经营,明朝国库日渐丰盈,朱翊钧也不是那个昏庸无能的万历皇帝了,这样的历史会不会有所改变,这仗还打不打得起来,会提前爆发,还是比历史上的时间晚?这些都是赵肃吃不准的事情,所以他只能让人密切留意动静,好在戚继光与他多年默契,对军事的敏感度很高,早就在朝鲜安插了细作,一旦有风吹草动,朝廷立马能够知晓。
戚继光道:“辽东诸将都熟于兵事,假使现在有战事,也不必过于忧心,倒是先前你提过将来要收复濠境,我这几年都在重点训练那些水师,以便可以随时作战。”
“收复濠境……”赵肃的目光停留在那面那一小块地方,在偌大的地图上,甚至还没有一个指节大小。“要等待一个契机。”
“等舰队全部建好?”戚继光挑眉问道。
目前朝廷一共建了六艘战舰便停了下来,不是因为没钱了,而是水兵人员和战舰配备不齐,战舰足够,但人员不齐,全部水师都算上,也就足够塞满五条战舰,这也归咎于在永乐之后,海军荒废多年,大明就没有了真正意义上的水师。因而建造军舰的事情,可以先缓两年,把水师彻底练成再说。
“……”赵肃皱起眉头。
在他的印象里,荷兰与葡萄牙将会在濠境有一战,届时葡萄牙人获胜,但也是惨胜,依他的想法,到那个时候,才是收复濠境的最好时机。但现在的问题是,他不记得这场战役的具体时间了,可能是几年后,也可能是几十年后,如此一来,这个很好的想法,就未必能在有生之年实现。
“先等水师彻底练成再说吧。”他缓缓舒了口气。
“我也是这么想。”戚继光点点头。
两人又安排了一些部署,末了戚继光压低声音道:“少雍,我看,再这么下去,兴许再过没多久,我就得喊你一声元翁了。”
这里没有旁人,他说话就随便了些,而且戚继光这句话是有由头的。
年初的时候,张居正感染了风寒,病来如山倒,身体一直断断续续不好,加上他平日里操劳过度,又有众多妻妾,房事不断,这诸多缘由加起来,由不得不病。他这一病,虽然也还抱病处理公务,但毕竟精力不那么足了,这样其他人就得多做一些,而赵肃身为次辅,自然而然,原本需要张居正决策的事情,也有些转移到他头上。
赵肃神色淡淡,没有什么高兴的反应:“莫要瞎说,元翁只是小恙而已,料想不久就可以痊愈的,你这话,和我开开玩笑就罢了,千万不要和别人多说。”
“那是自然,你老哥我是什么人,怎么拿这种事到处去说,瞧你这副正经模样,哪有早年的风流多情呢?”戚继光哈哈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什么时候风流多情过了,家里连小妾都没有。”赵肃苦笑道。
“你要小妾还不容易,京里头有多少人家盼着把女儿送上你的家门,要不要老哥帮你物色物色?”戚继光看他一脸疲惫倦色,顺手把茶盅挪到他面前。
“你就别害我了,你自己家里还有河东狮呢,还给我物色小妾,回头嫂夫人以为我把你带坏了,非拿着大刀杀上我家不可!”赵肃敬谢不敏,他没说的是,自己那边还有一头虎视眈眈的雄狮,他要真纳个小妾,估计京城的醋都不够那人喝的。
提起自家夫人,戚继光脸色白了白,显然心理阴影不小,连开玩笑的心思也没了,说了几句闲话,就找个借口溜回家了。
余下赵肃一人坐在屋里,倦怠已极,靠在椅背上,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意识朦胧间,也分不清梦境还是现实,身体被上下腾挪,又似乎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熟悉的气息将他团团包围,化作细密的吻烙在身上。
从眉眼,唇角,下巴,喉结,到颈项锁骨,衣带被松开,乍然接触到寒冷的肌肤让他微微瑟缩了一下,但兴许是身边的人让他觉得安全,又或许是太累了,他依旧没有醒过来,沉重的眼皮紧紧阖着,在似梦非梦之间半醒。
发冠被解下,一头乌发顺势蜿蜒下来,铺满周身,映衬着绯色官袍,雪白里衣,连带着肤色仿佛也薰上了浅浅的红,而发色越发漆黑如墨。
宽衣解带,酣然而睡的赵肃,卸下了平日里凛然的装束,不是那个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宰辅,而是放任的,恣意的,如魏晋公子般的一个人,儒雅不改,却隐约多了几许媚意,这兴许源于身上的吻痕,又或者眼前这不设防的睡态,总让人忍不住想从这张纵论国家大事的嘴里听到一些其它的声音。
仿佛听到他的心声,被吻得喘不过气来的人,嘴里发出浅浅喘息,这人是自制惯了,就连无意识的呻吟也显得克制而压抑。
气息交缠着,连头发也缠绕在一起,分不清谁与谁的。
梦里沉沉浮浮,有种说不清的畅快淋漓感,就像在温泉里泡着,浑身每一个毛孔都舒张开来,身体懒洋洋地不想动弹,却有人还在他耳边低低笑道:“再泄一次罢……我今儿才发现你睡着了更乖巧,那就多睡会儿好了……”
舌头被衔住,而下身……他微微不适皱起眉头,将要醒转。
若有人旁观,定会为眼前这一幕而脸红耳热。
人从身后被抱住,脑袋微微歪着靠在对方颈窝上,落下来的长发半遮住脸,上半身衣襟敞开,露出一片吻痕的胸膛,亵裤半褪下来,双腿大开,微微屈起,难掩春光,看上去像在无声说着任君采撷,尤其联想到这个人平日里的正经模样,更令人情难自禁。
但赵肃并不觉得愉快。――任谁好梦正酣,被以这种方式翻来覆去地摆弄,都不会还能继续睡下去。
于是他醒睁开眼睛。
朱翊钧朝他无辜地笑:“你醒了,怎么不多睡会儿?”
低头瞧见自己身上的狼狈模样,有些恼怒地横了他一眼,只是刚刚醒来,神色朦胧未褪,又刚刚才被“欺负”过,威慑力自然不会大到哪里去,反倒像在打情骂俏。
更何况皇帝早就练出一张厚脸皮,对此熟视无睹,抱着他,笑嘻嘻地为他整理衣物,然后亲了他一口:“若不是我把你带出来,你能在里头睡上一整天吧,今儿是你的生辰,忘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