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这一年的第一场雪,乐言之和南宫毅在河北的沧州迎到了。
他们到此处已经一个月有余, 没有惊动官府,而是就像平民百姓那样, 租了房子,租了店铺,将店铺简单的做了修缮,摆进去随行带来的各种药材,雇佣几个伙计,“言之堂”在沧州的分号简单的开业了。
由于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店面,所以他们才选择先租一个小一些的店铺临时用着, 等时机成熟, 有了合适的黄金地段的大店铺,他们再出手收回大店铺,正式开张分号。
乐言之坐诊,南宫毅管账。
刚送走一个病人, 乐言之看看窗外缓缓降落的大雪, 赶紧趁机休息一下,刚开始下雪不久,不过外面的窗棱上已经堆了很厚一层雪了。
南宫毅凑到他旁边,“言之,今天下大雪,不如早点关门咱们出去玩玩?”这一个月乐言之一点都没有休息,整理好药铺, 他就开始了一个月的免费诊疗。南宫毅担心他累坏身体,想借着这个时候带他出去活动一下。
说到免费的诊疗,就是乐言之这个月的坐诊都是分文不收的,收钱的地方只有药材,而他的药材,雷打不动的价格低,质量上乘。
冲着一个月的免费诊疗,就连大雪都拦不住人们的脚步。有病没病的都来瞧瞧,瞧对了就顺便药铺买些药材带回去。
别家店铺大雪天几乎就等于休息天,但是就这样的天气,乐言之想要休息一下都难。
在座位上坐了快一天的乐言之忍不住疲惫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再等等看,外面天色还早,万一还有人来,冒着大雪白跑一趟多麻烦。”
“那你晚上想吃什么?我叫厨房去做。”南宫毅挪到他背后给他捏肩。他们来到这里后除了租房子外的最重要一件事情就是寻了一个会做饭的婆婆。婆婆晚上不在这里住,只是一日三餐的时候会提前做来做饭。
“嗯……”乐言之费劲的想着,“这天气不吃肉真是冷啊,不如晚上排骨?”
南宫毅捏着乐言之的肩,手慢慢下滑又捏到后背,最后偷偷从身后抱住乐言之的腰,趁店铺没人,他把下巴搭在乐言之肩上,“恩恩,我去跟婆婆说,晚上排骨吧,把你喂得饱饱的,你看你都瘦了,腰都细了。”
乐言之怕痒,笑着扭腰躲闪南宫毅的手,“别捏别捏,痒……”
南宫毅欺负了一会儿乐言之,从身后把他抱紧,“吃完我们早点休息?”
“为什么?”乐言之道,“咱们店里还有好多事情没有做完,药工就一个根本不够用,晚上我还要继续加工那些方子。”
“休息一天又不会累坏,你都多少天没有让我碰了?再不理我,我就出去找别人了啊!”南宫毅不满道。
乐言之扭头看了眼那家伙,淡定道,“行啊,去吧,这样的话我就省事不少了呀。”
南宫毅没辙,揉着怀里的乐言之抓狂,“啊――!你气死我了!”
乐言之被这家伙逗的哈哈大笑,随后又蹭蹭南宫毅的头,“这段时间也辛苦你了,等药铺步入正轨,一切都会好起来,再等等,嗯?”
“……嗯!”南宫毅在背后闷声答道。
乐言之有个打算,那就是在全国的各大城市都开设“言之堂”分号,利用自己能拿到太医院配本的便利条件,广泛的普及优良的药方。
同时还可以利用各地的分号,尽量的收集当地民间的独特方子,用来充实他的配本集,使配本更全面,而且还可以普及到其他地方,被更广泛的应用,提高郎中界整体的水平和有效的医治各类病人。
这是乐言之的愿望,而达成愿望的第一步,他选择在沧州开设第一家分号。
“没想到沧州的雪会下的这么大。”乐言之盯着窗外,喃喃说道。
南宫毅不舍的放开乐言之,起身去给他端来一杯热乎茶水,“是啊,我以为这么大的雪只有京城才可以看到,不过说起来,你对这里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乐言之摇摇头,“一点都记不起来。”
“我还想着也许你回到这里可以想起什么来。”
“是啊,我也以为。不过就算想不起来,能看到我出生的地方也不错,我跟我娘在这里生活过十二年。”
说起沉重的话题,两人彼此都不再做声,只是默默的陪着对方,看着外面已经白了的一切。
为什么第一站会选择沧州,几个月前乐言之从赵公公那里得知唐秋的事情始末的时候,就有了这个想法。
沧州可以说是他的第一个故乡,当然不是他,是小时候的乐言之。唐秋从怀有身孕开始就来到这个地方,一直到乐言之十二岁出事。
虽然现在的乐言之本人对这个地方没有任何印象,不过潜意识里,他觉得这个地方承载的是太多他的本身和唐秋的回忆。
他仅仅是想试着找找他本人所没有经历过的,跟唐秋一起生活的那个环境还有那种感觉。
这个想法一说出来,南宫毅立刻点头同意,对他来说只要乐言之不做什么危险的事情,那么其他所有的事情,他都是以乐言之的决定为标准。
药店门被推开,雪花着急的钻进屋子,跟着雪花进来的还有一个穿着蓑衣头戴斗笠,身上已经有一层积雪的人。
这人进来后站在门口脱下斗笠和蓑衣,抖抖衣服跺跺脚,这才走向乐言之。
乐言之看着一屁股坐在自己对面的这个中年男人,浑身冒着寒气但是头上却有汗,喘息也不平稳,也许是家里人生病没法出门所以他是来请乐言之出诊的吗?
男人有些为难的张口,“不知可不可以不诊病,直接按方子抓药?听说这里药材比别处便宜很多,所以我才绕了半个城跑到这里。”
乐言之道:“直接抓药也是可以的,不过现在店里药工不多,如果加工或者代熬制的话可能会比较慢。”
男人豪爽的摆摆手,“不用,我家婆娘就会熬,只要把这方子里的东西买全了就行。”
乐言之起身来到药柜前,男人也起来跟着乐言之来到药柜,“给我看下你的方子。”
男人小心翼翼的从衣襟内掏出一张折叠的整整齐齐的纸来,“原来的方子来的时候被雪浸湿破了,途中找人重新写了一份,给你看看。”
乐言之接过来,认真地打开,转身面对药柜准备按照方子配药材。
还没有过一遍内容,仅仅是看到第一个字,乐言之立刻浑身僵硬,忍不住吞咽一口口水,眼睛大睁着看着纸上的字体。
“乐郎中?乐郎中?”男人看到站在那里很久都一动不动的乐言之,有些担心的喊他几句。
“啊?”乐言之猛地回过神。
南宫毅听到动静后也往这边走来。
“抓药!”男人提醒道。
“哦哦!”乐言之赶紧看一遍方子内容,然后转过身去熟练的开药柜配药。
南宫毅有些疑惑,也拿起方子随便看看。
虽然不懂行,但是南宫毅看到方子的那一刹那也皱起眉头来。
这笔体,太眼熟了。
仔细一想,这不是乐言之的笔体吗?劲道又隽秀。
再仔细一想,乐言之没有给他开过方子呀,而且这男人也刚说了,半路找人重新写的方子。
突然间,南宫毅有了一个不可思议的设想。
不过,这有些荒唐,会是这样么?
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南宫毅问道:“你这方子,是在哪儿抄写的?”
男人有些担心,“就在北面那条集市往右走有一个摆摊代笔的书生那里,”他忧心的问道,“怎么了?方子有问题?”
南宫毅抬头,“啊不,这字体很像我们的一个老友,我们好几年未见,不知你说的那书生长什么样?”
男人想了想,“大约三十多,个子不高,细皮嫩肉,就是一个文弱书生样儿。”
乐言之背着两人配药,手脚忙不停,其实这边说的话他一句都没落的听进去了。
南宫毅激动道:“那这个书生现在是否还在?”
男人想了想,道:“刚才来的时候还在,现在应该已经回去了吧?这都下这么大雪了,那摊子只有一个破顶棚,应该不会继续在那里。”
南宫毅继续追问,“他家你知道在哪里吗?”
男人道:“不知道,我不经常来这里,今天也是第一次见这书生而已。”
乐言之一言不发,皱着眉认真地按照方子配好药材,熟练的打包,捆绳,最后将药包递到男人手中,最后把算盘扒拉的脆脆的响,“共一两五钱。”
男人将银钱交给南宫毅,南宫毅接过后放进钱罐。
男人站在门前看了半天外面的大雪,似乎一时半会儿不会停,便不再等待,穿好蓑衣带好斗笠,弯着腰护着药包跑了出去。
男人走了,药店内再次安静。
乐言之和南宫毅互相对视一眼,谁都没有说话,不过眼中透着的那种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却又都希望这是事实的想法瞬间就传达给了对方。
此刻他们的心灵一定是想通的。
乐言之跑去门边拿伞,南宫毅则是去后面的小屋子里取两人的厚披风。两人不用任何交流。
同时跑到门口,南宫毅给药铺落锁。
转身跑下台阶的时候,南宫毅突然被乐言之死死的拽住,“等下,”乐言之这个时候突然觉得紧张跟害怕,“会不会……是假的?”
南宫毅定定的看着乐言之,他突然就明白了乐言之的担心,他怕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
“这个时候,那里肯定没人,我们先去看看位置,明天雪停了,再去看看那里有没有人。”
乐言之眼圈有些红,不过还是点点头。
虽然有些太不可思议,不过那个笔体绝对很有说服力,那个字体,乐言之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后练过的唯一的字体就是这个,唐秋的字体。
不过有些东西又很难解释的清,在京城的墓园,唐秋的墓碑已经树立在那里,这里怎么会出现她本人?
可是不管怎么说,他们一定要去看看,亲自确认这件事情,哪怕很荒唐他们也认了。
南宫毅举着伞,紧紧地搂着乐言之的肩,两人并行往不远的那条集市跑去。
集市往右走,快到头的地方,果然有一个摊位。
巴掌大的地方靠墙支着一张小木桌子,顶部有一块破烂的布做遮挡,桌子的一角还有一块黑色的墨汁,看样子像是洒在上面的。
两人对着这个地方静静站了许久,他们仿佛看到了桌子对面坐着女扮男装的文弱书生唐秋,拿着笔微笑着替别人代写书信的摸样。
乐言之微微笑着,“也许这是真的!”
“明天白天我们再来看看。”
“嗯。”
回去的路上两人步伐轻快许多,乐言之一路带笑,总觉得会有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
这天晚上,乐言之也不在乎累不累了,吃完饭就拉着南宫毅回屋。
南宫毅被这晚上的乐言之迷惑,就算是多年后想起来这个晚上他都觉得回味无穷,乐言之主动又热情,尽显风骚。
最后导致的结果,南宫毅差点第二天腿软起不了床。
2,
人总是很贪婪,明知道这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但是还是一门心思的希望着这是真的。
就算是乐言之和南宫毅都见过了唐秋的墓,而且也跟老古确认了里面真的有尸体,但是此时的二人,还是满怀希望的站在这个小桌子前。
“这人怎么还不来?”乐言之来回跺着脚,昨天下的雪根本没化,一直站在这里脚丫子快没有知觉了。
南宫毅看看天色终于从大清早的雾蒙蒙转为现在的大天亮,“估计那人还没起床呢吧?”萧瑟的早晨,连小摊贩都还没有出来。
乐言之往手里哈气,然后搓手,笑着埋怨,“这也太不敬业了,让顾客从天没亮就开始在这儿等,有钱还不想赚。”
南宫毅给他紧了紧外袍,“明明是你天不亮就过来,这摊位在这儿摆着,人肯定跑不了。”
太阳出来了,雪还是没有融化,不远处喝茶的铺子推开门板营业了,街上也开始出现挑担子卖东西的小商贩。
乐言之坚持站在小桌子旁,一刻都不想离开,可是雪天又冷,他只能猛跺脚跟蹦跳。
就连路过卖馒头的小贩都看不过去了,“这位客官,这摆摊的书生差不多快正午才会出来,你们还是先回去等着吧。而且今天天气这么冷,他不见得会来啊!”
南宫毅赶紧问,“那这书生家你知道怎么走吗?我们上门找他也行。”
小贩摇摇头,“这就不知道了,哎你们看着也不像是不会写字的人啊,怎么还得要人代笔?”
“啊哈哈,”南宫毅尴尬道:“手伤了没法写字,又有家书要写,于是只能来找这里的先生代笔了。”
“这大冷天儿的……”小贩摇摇头走了。
集市这条街终于开始有行人,乐言之顶着红扑扑的脸不甘心的坐在这个桌子旁。
南宫毅从远处蹦跳着跑来,在乐言之面前放下一个油纸包,打开后里面有几个还在冒着热气的豆包,南宫毅拿起一个塞到乐言之手里,自己也毫不客气的抓起一个就咬一大口。
实在是又冷又饿,乐言之天还没有亮就贴出去告示,说今天休息一天,免费坐诊将延长七天作为补偿。
从出门到现在一口水没喝一口吃的也没吃,大雪天的还缺热量,两人都顾不上来回路过的人的眼光,只顾自己埋头大吃。
“请问……”一个礼貌的声音打断两人的狼吞虎咽,“你们马上就吃完了吗?”
乐言之抬头,“嗯,”他赶紧咽下嘴里的豆包,不小心有点噎到了,南宫毅赶紧给他拍着后背,“你有事儿?”
“呃……”这人看看小木桌上的狼藉,“我还是等你们吃完好了。”说罢退到一边,转过身去等待。
乐言之打量着这个人,一身布衣棉袍,身高不高,皮肤很白,身材很瘦,臂弯里还夹着一个包袱,一派文弱书生样儿,乐言之停下嘴里的动作,“这位兄台,请问你也是来找这里的书生代笔写书信的吗?”他有个不好的预感。
书生回头,“并不是,我就是在这里写书信的书生,请问您二位是在等我吗?”
南宫毅忽的抬起头,“你?你就是这里的书生?”他大声问道。
书生有些受到惊吓,神色有些惶恐,“是、是的,小生在这里代写书信已有一年有余,这里的街坊都认得我。”
桌前的两人动作和表情同时定格,他们怔怔的看着站在一旁手舞足蹈的书生,乐言之仿佛听到什么碎裂的声音,心被狠狠抽痛,接着便像掉下悬崖一样突然对所有事物都失去兴趣,没了希望。
“你是说,你一个人在这里?这里除了你还有没有别的人在使用?比如说你走后,或者你跟别人一起用这个摊位?”乐言之声音飘忽。
书生谨慎的摇头,“没有别人,只有我一个人。而且我每天走的都很晚,就昨天下雪我才早些回去。不知您二位是想……”
“啊……”乐言之赶紧站起来,目光闪躲,不知道该看哪里,“没事儿了,我们下次再来。”他拉着南宫毅就跑,南宫毅都奇怪他不知道哪儿来的这么大的劲儿,一把就把他从桌前拽了起来。
“言之,言之!”南宫毅拽住乐言之,他站在乐言之面前挡住他的路。
乐言之止不住浑身发抖,他抬起头,南宫毅从他眼里看到了害怕,“言之,没有关系的言之,我们回去先休息一下。”南宫毅拥紧乐言之,帮他扼制颤抖。
“怎么办?”乐言之说话的声音竟然带着哭腔,“怎么办?果然不是我娘,我娘真的没了……她真的没了!”他蹲了下来,把头埋在胳膊里不管不顾的大哭。
南宫毅这个平时从不流泪的汉子现在也忍不住偷偷抹了抹眼角。
“我就知道,哪有那么好的事情,”乐言之终于不哭了,改为抽噎,“虽然我来沧州本来就抱着这么点不太现实的想法,还以为真的会有这样的结果,可是,可是你看,我果然还是太不现实了。”
南宫毅只能靠紧紧地拥着他来给他安慰,“这不怪你,真的,换做是我,我也会这么做。”
乐言之继续埋头半天,缓着自己的情绪。
“差不多我们回去吧,别冻感冒了,我们出来也有大半天了。”南宫毅道。
“……嗯。”南宫毅扶着乐言之站起来,乐言之鼻头红,眼圈红,脸颊也红,“啊!”乐言之突然惊呼一声。
“怎么了言之?”南宫毅担忧道。
“咱们忘了一个重要的事情。”
“什么事儿?”
“笔体。”
“嗯?”南宫毅皱眉。
“对的,笔体,昨天你也看了吧?那张纸上,那个字体。刚才没跟那个书生确认字体就跑了是不是?”
南宫毅睁大眼睛看着他,“对啊,我怎么就没有想起来!”他一把拉住乐言之就往回跑。
再次站到这个书生面前,两人扶着膝盖弯腰大口喘气。
“二位……”书生惊讶的看着他们。
“求……求写字!”乐言之差点累断气,南宫毅跑太快了,“求写方子。”
“二位别急,给我就方子,我照着给你写一份。”书生开始磨墨。
“没有……没有就方子,就在我脑子里,你按我说的写。”乐言之道。
“这可不行,”书生拒绝,“如果出了什么差错我还得担责任。”
“写一份三、三字经就行。”南宫毅最后拍板。
书生疑惑,这两人怎么看怎么像捣乱的。于是他停止磨墨的动作观察着眼前的这两人。
南宫毅赶紧摆上去一个小碎银,“不用找了。”
直到书生把碎银子揣进自己包袱内他才肯定了这两人是真的出钱请自己代笔写字。
于是继续磨墨,提笔,默写三字经。
“写前十句就好。”南宫毅补充。
书生带着疑惑,不过还是提笔落字。
不出片刻,书生捧着纸吹干上面的墨汁,递给南宫毅。
乐言之赶紧接过来跟南宫毅头碰头的凑一起仔细看着。
越看越不对劲,两人眉头紧锁。
南宫毅抬眼,严肃的问道,“这字,你是从哪里学的?”
书生道:“我的字?十年前,我捡到过一封路边的书信,不知是谁遗落还是丢弃,于是打开来看,第一眼就被这字体吸引,于是我照着那封书信开始练字,最后就是这样了。”
“那昨天开始下雪的时候有一个人找你代写方子,可有这回事儿?”乐言之问道。
书生点头,“是,写完那个我就收拾东西回家了。”
乐言之开始低落,这次也只是情绪低落,经历过一次失望,这次有些淡定。
转身离开,南宫毅看着乐言之那个没落的背影心疼得要命。
乐言之低着头慢悠悠的走在回去的路上,南宫毅跟在他的身后,同样是低着头。
事情怎么什么都会这么寸,就连一个笔体都要拿来骗人。
十年前乐言之十岁,那个时候唐秋正好带着他住在沧州,也许那个时候唐秋就开始代笔写字赚些生活费,所以才会被这个书生捡到遗落在路旁的书信,然后开始临摹她的笔体。
哎……这也算是缘分吧,乐言之想,能在这里再次看到唐秋的字体也算是对他的一种慰藉。
人是肯定回不来了,都埋了的,怎么可能还会在这里出现?
还是放弃自己那点不着边际的想法好。
想得越多,失望的就越多。
能再次来到他们曾经一起生活过的地方就应该满足了。
乐言之埋头走路,南宫毅快走两步追了上来,胳膊搭上乐言之的脖子,“反正已经贴了歇业一天的告示,不如我们现在出去吃点东西?这个时间回去也没有什么可吃的,不如外面吃些好的吧?”
“吃不进去……”
南宫毅将乐言之拐了个方向,“吃不进去那就逛逛这个集市看看,回去后肯定会憋闷,不如趁现在散散心。”
“嗯……”乐言之一直盯着自己的脚尖走路。
这个书生的摊位在集市的最东头,他们开始往西边走,来了这么久还真没有逛过这里的街市,除了找房子就是开业,忙的焦头烂额。
趁这个适合去逛街可真是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这条街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大约一里半的距离,店铺开的倒是很全,卖绸缎的,卖茶叶的,打铁铺,木匠铺,酒楼,混沌摊,街边的卖艺者,什么都有,居然也很热闹,一点都不比京城的商业街差。
两人心思不在这里,没多久就走到了最西头,对视一眼,双双叹气。
还是回去烦闷好了。
转身走来时的路,乐言之不小心看到街边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内,还有一个支着小棚子的代笔者。
乐言之远远地停住脚步,南宫毅疑惑,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顿时也停住脚步。
想把心悬起来但是又担心失望太大。
这个书生摸样的代笔者,此时正背对着他们,起身在身后的包袱内翻着什么东西,他身高不高,身材细弱。
取了一沓新的纸转过身来,顺顺衣服再次坐在木桌旁,认真地摆弄着面前的笔,砚,还有纸的位置。
乐言之和南宫毅不由得睁大眼,乐言之不甘心,还上手狠狠的揉了半天眼睛。
这不可能是真的。
这个书生看年纪差不多三十多,皮肤白皙,长相俊秀。就算是一身粗布棉袍也挡不住他的气质。
此时书生拿起一只毛笔,把笔锋摆在眼前认真地看着。
一锭银子轻轻落在木桌上,“请问你这里能否代笔写寻人启事?”
书生看到这个十两的银子很是惊讶,随即抬头看来者何人。
四目相对。
良久。
“……娘!”
“言之!”
3,
“娘,娘,快给我讲讲到底怎么回事儿?”乐言之抱着唐秋的胳膊不放,脑袋搭在她肩上撒娇。
这时唐秋早就被乐言之拽回他的住处,刚才在街边遇到看到乐言之后,他的手就再也没有离开过唐秋的胳膊,生怕一转眼就又不见了。
真像是做梦,居然在沧州能碰到儿子。
南宫毅端进来两个火盆放在唐秋脚边,接着也坐到唐秋另一边眼巴巴的盯着她等着听故事。
唐秋很开心,一会儿摸摸乐言之脑袋,一会儿又摸摸南宫毅脑袋。
听完他们两个臭小子的故事,唐秋从心底里感到欣慰,乐言之她疼,连带着南宫毅他看着都心疼。不过两人能好好地在一起,这比什么都强。
“娘你快讲,我们从金国回去的时候,墓碑都有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南宫毅也忍不住一旁催道。
唐秋垂眸,缓缓道,“自从你们走了之后,有一天‘丰济堂’的掌柜的过来找我,他只跟我说了一句话就走了。”
“丁公藤找你?他说了哪句话?”乐言之好奇。
“他说:昨天夜里有人拿着你年轻时的画像问我有没有见过你。说完转身就走,没有第二句话,当时我就觉得情况不妙,当天晚上我偷偷去乱坟岗背了一个女尸体回来,换上我的衣服给她摆在床上装作睡觉,我带着些银两连夜逃了。”唐秋轻松的说着这些,好像再讲别人的故事一样,“我这辈子第一次去那乱坟岗,第一次碰死人,第一次……娘发誓以后再也不去那儿了!”
“娘,”乐言之蹭着唐秋的肩膀,“以后,我也不会再让你受苦了。真的!”
“不过真是没想到,娘当时第一反应就是逃来沧州,娘觉得这里是你的出生地,尽管后来情况不怎么好,可是不知怎么当时就是想来这里,特别想,娘琢磨着万一有一天能在这里看到你,我们娘两继续一起生活,多好!”
南宫毅揪揪唐秋袖子,“娘,以后是咱娘仨!我也不会离开你们的。”
唐秋呵呵一笑,像疼爱乐言之一样看着南宫毅,“嗯,咱娘仨!”
“对了娘,”乐言之起身,走到一个柜子前打开柜门,从里面取出一个小包袱,翻了两下取出两样东西来递给唐秋,“这个还真是护身符,他真的救我一命啊娘,现在还你。”
唐秋接过来一看,一块黄色帕子,一只白色玉扳指。
她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的仔细看着,像是在想着什么。
“如果不是这两样东西,我就真的被爹爹处死了,嘿嘿。”乐言之缩了缩脖子,“现在把这个还给你,这个护身符真的很好用。”
“娘以前带在身边,也是为了保护你的安全,现在你已经没有什么事情了,娘也用不着这个,只要能跟你们在一起就足够了,”唐秋抬眼看乐言之,眼圈慢慢泛红,“只要有你们,娘什么都不怕,真的。”
乐言之没忍住,竟然像个孩子似的一下子扑到唐秋怀里。
也许没有失去的时候从来都不知道一个人对自己有多重要,只有那个人不在了,你才会明白这个人在自己的心里到底有多深。
乐言之总是做着这种事情,对南宫毅也是,对唐秋也是。
对他来说,这两个人,就是用金山来换,他也不会再让他们离开自己。
到了晚上,乐言之把唐秋安排在正房等她睡着后,他拽着南宫毅住到厢房。
刚进屋子他就赶紧紧张兮兮的关紧了门,拉着南宫毅坐到床边,极力的抑制着自己兴奋的声音,手不停地掐着南宫毅的脸,“疼么疼么?”
“疼……疼……”南宫毅呲牙咧嘴。
“我娘还活着,这是真的吧?”乐言之到现在都有些不敢相信事实。
南宫毅疼的流泪点头,“是活着,我刚摸到娘的手了,热乎的。”
乐言之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急忙把头埋在南宫毅怀中,声音颤抖,“真的活着,还活着,太好了是不是?”
南宫毅点头,“是太好了,不过还有一件事情你有没有想过?”
“什么事?”乐言之抬起头来。
“你爹的事。”
“我爹?那个太上皇?乐槿他爹?”
“嗯。”南宫毅认真地点头,“他也等了娘二十年,现在娘还活着,你不打算告诉他吗?”
乐言之安静下来,半晌后犹豫道,“如果告诉他,娘是不是就得进宫了?这样我们又得分开。”
“进宫不好么?娘也还爱着你爹的,你也看出来了吧?你看她看着那帕子的表情,那哪儿是说不想要那帕子的表情,分明就是看着爱慕之人的表情啊!”
乐言之点头,“看是看出来了,不过娘说咱们三人一起生活,没提过去找我爹,而且我也不会同意我娘再离开我,能怎么办?我是肯定会自私一次的。”
南宫毅挠挠头,“这就难办了,可是看他们两人二十年不见面还惦记着对方,你能忍心就这么剥夺他们的幸福?”
“怎么会?我也想娘幸福,要不然……”乐言之拼命的想着办法,“要不然你去进宫一趟,捎去几句话怎么样?”
“我去?”南宫毅否决了乐言之的提议,“我不能离开你,万一我不在的时候,你出危险怎么办?”
“那我去?”乐言之挑眉问道。
“你去也不行,那不一样是不在我身边吗?”
“那?我们两个去?放我娘一个人在这里?”
“那更不行。不如我们三人一起去?”南宫毅道。
“得了吧你,”乐言之不屑,“这边的生意还做不做了。再说了你一个人去脚程快,三个人的话还得雇马车,路上就慢了。这路上一慢,就容易碰到劫匪,到时候再给你截个道,杀个人,这该怎么办?”
这把南宫毅难住了,“那怎么办啊?”
乐言之板上钉钉道,“就你去,快去快回,我们两个人在这里暂时安全,而且我娘也能帮着收钱,你完全不用担心这里,皇后不是已经被关了吗?那还怕什么!”
南宫毅思考了半天,最后艰难的决定道,“那我日夜不休,争取第二日就感到京城,然后第三日再赶回来。”
“恩这就对了,”乐言之拉近南宫毅,神秘的跟南宫毅嘱咐道,“到时候你这样跟我爹说,先别说找到了我娘,旁敲侧击问一下,如果我娘还活着,他怎么打算?”
南宫毅奇怪,“问这个?不说实话吗?”
乐言之道:“你听我的,就这么问。如果他说愿意抛弃一切来陪我娘,你就把他带来。如果他说的是除了这个答案外的其他任何选择,你就都不要跟他说我娘还活着的事情。我不想离开我娘,你让我自私一次,嗯?”乐言之用可怜巴巴的眼神看着南宫毅,话语里透着的全是不容置疑。
南宫毅一狠心,“行,就这么干!这样才能看出来你爹对你娘有多真心。”
4,
不知不觉中三天已经过去了,陪在自己最亲的人身边,谁都没有觉得这一晃居然过去三天,仿佛见面还只是昨天的事情。
唐秋早早的就起来了,她轻手轻脚的走去厨房,给孩子们做些热乎乎的早点吃。两个男孩子都不会做饭,也不知道他们两人平时是怎么吃得。唐秋心疼的想着,顺便不停的看着厨房的东西。
她见到乐言之之后的第二天,南宫毅就不见了,乐言之说派南宫毅去外地采买药材,这个时候药材不是很方便送到这里,所以为了他们的库房不至于缺货,只能差南宫毅跑去进货了。
乐言之说他大概要走三天,唐秋算了算,差不多今天就会回来,如果快的话还能赶得上吃些热乎乎的早饭。
唐秋把早饭多做了些,除了她和乐言之吃的,其余的就腾在锅里热着,准备随时都能端出来给南宫毅吃。
天气这么凉,看着两个臭小子好像穿的不是很暖和,除了外面的厚棉袍就是里面的长衫,脱了棉袍一点都不保暖,如果不穿一个厚棉裤在里面,腿一定会冻坏的。唐秋边做饭边琢磨着,自己这几天偷空给他们做好的棉裤,也不知道合适不合适,等下言之吃完了就让他试试。小毅那小子的也做好了,就等他回来穿。
唐秋端着热乎乎的粥跟馒头去了乐言之的房间。
过了一会儿,唐秋回到自己屋子里取棉裤给乐言之试试,刚好碰到乐言之也在院子里,他刚把碗筷送去厨房。
乐言之眼尖,一眼就看到了唐秋手里那条很厚的棉裤,正准备跑回屋子,“等下言之,这棉裤你得拿去穿上,赶紧去试试,快!”
“不用了娘,刚都说了真不冷,不用穿那个,那个那么厚,肯定蹲不下来。”乐言之躲闪着唐秋的抓捕。
“你这孩子这么大了还这么不听话,让你穿就穿,你看哪家孩子大冬天的里面穿那么单薄?”唐秋佯装生气。
“真不冷娘,我上面有棉袍,穿的很厚的,下面就不冷了。”
“胡说什么?”唐秋一把抓住乐言之,把手里的棉裤塞进他的怀里,“你这孩子真调皮,等小毅回来他也别想跑,必须都穿着。你看人冷了都是跺脚抖腿的,谁冷了会捶胸啊?你上面穿厚了有什么用?”
乐言之被逼无奈,只能老老实实的接过棉裤。
“娘娘,真的也有我的吗?”南宫毅突然跑到唐秋身边,“我刚都听到了,真的也有我的?”
唐秋吓一跳,“你这孩子回来怎么不声不响的?快进屋吧我去给你端热乎饭来暖暖身子,你看你身上这么凉……”
南宫毅嘿嘿笑着,“那我先进去了娘。”
“恩恩快进去吧,吃的马上就来。”
南宫毅拽着乐言之赶紧跑回厢房,唐秋微笑着转身往厨房走去。
眼角似乎看到院子门口还有一个人?
唐秋疑惑,这大清早的谁会这么无聊站在门口看他们一家子闹腾?
她扭头,愣住了。
“唐秋!”
“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