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父子急急忙忙的来到卫生所,哑巴正在睡觉。凡文知和瞎子进去看了眼,哑巴的脸色很不好,一看就像是大病在身的样子。凡文知抓着哑巴的手,这才感觉到哑巴娘真的很瘦。明明记忆中还有点肉的哑巴娘,如今已经是一副油尽灯枯,皮包骨头的模样了。
一位老医生将两人叫出来,很沉重的说,“人当时送来的时候,我们都吓了一跳。虽然我们这里没仪器检查,不过依照我的经验看来,这分明就是癌症晚期。不过由于你们家属都不在,也联系不上,加上病人自己也反对,我们就没给她转院。现在你们来了,就赶紧把手续办了。到了大医院仔细检查一下,说不定是我说错了。”
瞎子看不到哑巴的样子,但是从医生的话中还是听出来了,所谓说错了,也不过是安慰之词罢了。瞎子沉吟了一会,镇定的说道:“凡文知,钱在这里,先跟医生去把手续办了。我就在这里等你。”
凡文知看看瞎子老爸,再看看哑巴娘,点点头,说:“爸,我去办手续了。你,你就在这里看着好了。”
等凡文知走后,瞎子进了病房。握着哑巴的手,真瘦啊!他有多久没握过这个女人的手呢?或者说他有多久没碰过这个女人呢?摸摸哑巴的脸,一点肉都没有,脸颊都凹下去了。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样子呢?怎么就不知道呢。还有凡文知这小兔崽子,他妈都成了这样,他那眼睛难不成也瞎了吗?就一点没有察觉到。还记得以前抱哑巴的时候,身上不胖不瘦的,刚刚好。那会像现在,没有二两肉,全是骨头。
以为哑巴会一直在,却没想到有一天这个女人终于受不了了,躺下来了。这一躺,也许就再也起不来了。瞎子此刻内心是百感交集。无论这个女人多么不好,多么的配不上自己,但她毕竟跟了自己这么多年,为自己生了儿子,操持家务,任劳任怨。不管自己有多么的不喜欢她,也无法否认哑巴是凡家的一员,不可或缺的一员。如今,她倒下了,终于从繁重的家务,自己的不满中解脱了。
哑巴的手动了动,人醒了过来。瞎子放下哑巴的手,嘴唇动了几下,才说道:“你病了,就好好躺着吧。我们这就给你转院。你别担心,儿子去办手续了,一会就过来。”
哑巴费力的抬起手,左右摆了摆,意思是说――别费钱了,命数到了,治不好的。还是把钱留给文文,以后给文文读大学,娶老婆用。
瞎子抓住哑巴的手,说:“别担心钱。文文的那份我不会动的,你不用担心。好好治病就行。”他怎么会不知道,哑巴的命数已经到了。只是若是不试一试,谁会甘心。若是不试一试,怎么会知道有没有奇迹发生。即便这奇迹无限趋近于零。
凡文知站在病房门口,默默的看着自己的父母。一直以来他都觉得瞎子老爸对待哑巴妈,根本不像是对待自己的老婆,而是根本将哑巴妈当成了保姆了。就连睡觉,到目前为止,凡文知从来没见过父母睡在一张床上过。这哪里是夫妻。哑巴分明就是个生育工具,家庭保姆。当生育的任务完成了,就只剩下家庭保姆的职责了。现在这位名义上的妻子,实际的家庭保姆就要快没了,瞎子老爸会有一丝后悔吗?
凡文知很清楚,自己是没有资格去指责瞎子老爸的。一代人有一代人的相处模式,更何况是在这特殊的环境和特殊的时代背景下。而两位当事人都是身有残疾,这使得他们与普通人又不一样。自己作为儿子,也没尽到一个做儿子的责任。哑巴娘日渐消瘦,他却是视而不见,只当是正常的瘦弱而已。从没想过这里面有什么问题,也没想过要用精神力看一看。若是能早一点发觉,何至于到现在的程度。
“凡文知,到了怎么不进来。快来看看你妈,她醒了。”瞎子听到声音,便大声的叫道。
凡文知走进病房,握着哑巴娘的手,“妈,我们这就去城里的大医院。不会有事的,医生说了只是一般的病而已。”
哑巴笑了,握着儿子的手,轻轻的抓了一下。手指头比划了两下,告诉凡文知――我没事,文文不要担心。
凡文知点点头,“妈,你要快点好起来,我们家可不能少了你。”
哑巴笑着看着儿子,接着无可奈何的闭上眼睛。她真的太累了,累了一辈子,现在终于可以休息了。
瞎子拍拍凡文知的肩膀,示意他好好陪陪哑巴。哑巴如今最担心的就是凡文知了。
凡文知明白,对瞎子说道:“爸,苏家的那位司机就在卫生所门口,他说可以载我们去省城。还说有需要的话,他可以打电话给黄先生。黄先生可以帮我们安排一家好的医院。还有医生,黄先生也能帮我们联系。”
“有心了。那就麻烦他们。哎,我出去跟司机商量一下,你先回去收拾一下,准备好后我们就走。”
由于山路颠簸,司机建议还是第二天一大早出发,走慢一点没关系。到医院的时候也正好是下午,医生也都没下班,正好给哑巴检查身体。瞎子想了下,同意了司机的建议。然后又在镇政府用电话给黄先生打去。司机先是说清楚了这边的情况,并得到黄先生愿意出面联系医院和医生的回复后,瞎子才终于放下心来。瞎子还一个劲的拿着电话,连声感谢黄先生的仗义相助。并承诺,若是以后黄先生有需要,他会无条件的帮忙一次。
第二天下午赶到医院,由科室主任亲自担任主治医生,办理了住院手续后,便立即进行检查。当天夜里,两父子就在医院里将就了一晚。由于检查加急,第二天便拿到了检查结果。结果毫无意外,哑巴是癌症晚期。由于病人本身身体就比较弱,医生建议还是进行保守治疗好。这样也能减轻病人的痛苦,让病人不要走得那么痛苦。
瞎子想了一晚上,第二天就到医院旁边的民居里租了一间一居室住下。并且请了一个保姆,每天三餐的给哑巴做营养餐。即便哑巴吃得很少,往往还吃了就吐,瞎子也没放弃。
最后凡文知实在看不下去了,瞎子老爸不光是在折腾自己,更是在折腾哑巴娘。一把抢过汤碗,重重的放在桌子上,大声的吼道:“爸,别逼妈了。你虽然看不到,难道你还感觉不到吗?只要是你说的,妈那次没听。你让她喝汤,吃粥。明明吃不下,还强迫自己。你这是在逼她,知不知道。”
凡文知接着又对哑巴娘说:“妈,你就放过自己吧。到了现在你就按照自己的意愿生活吧。不要再听爸的,没必要了。”啪的一声,凡文知摸着被打了脸,笑着说道:“爸,你打我我也要说。妈现在需要的不是你的关心,而是尊重。爸,没多少时间了,就算是我求你,你就尊重一次妈的想法吧。”
瞎子手指颤抖的指着凡文知,好一会才说出:“不孝子。”
“对,我是不孝子。我要是孝顺的话,早就发觉妈不对劲了。我要是孝顺的话,妈今天就不会躺在这里被你逼迫了。”凡文知瞪圆了眼睛,两父子互不相让。
最后还是瞎子妥协了,“我老了,说不过你。你要怎么办就去办好了。”说完,颓然的坐下。
“妈,你别哭了,我跟爸就是闹着玩的。”凡文知擦干哑巴脸上的泪水,笑着说道:“妈,你有什么想法,告诉我。我都会帮你实现的。”
哑巴摇摇头,只要儿子好好的,她就心满意足了。
“妈,你看外面天气那么好,要不我带你出去走一走,好不好?我们去河边,听说那里有好多游船。”
哑巴笑了。
当天,凡文知用一天两百的价格包了辆出租车,带着他们全家人去观光这座繁华的都市。凡文知将哑巴包裹的严严实实的,抱着哑巴从医院出来。此时哑巴的体重还不足七十斤,凡文知抱着她,感觉轻得跟猫一般。
每到一处景点,凡文知就让司机将车停下来,然后在哑巴耳边轻轻的介绍,此处景点的典故,来历,历经事件。比之专业的导游,专业了不知多少。甚至跟研究本地历史典故的文化人相比,也不遑多让。凡文知看着哑巴娘脸上露出的笑容,觉得一切都值了。虽然强行使用精神力进入几公里远的市立图书馆,并在短短的时间内,将有关本城的所有历史典故,报章杂志,传闻传记,记在脑子里,因此而耗费了许多精神力。但是凡文知觉得此刻满足了。
哑巴看着儿子,也觉得满足了。即便此刻自己死了,也没有遗憾了。哑巴拉了拉凡文知的衣袖,然后比划了两下――文文,妈妈想回家了。妈妈死也要死在自己的家里。
“好,我们回家。”
一路上,哑巴都处于昏迷当中。可是到家门口的时候,哑巴却奇迹般的醒过来。甚至身体也变得有劲了。凡文知抱着哑巴进了家门,哑巴终于松了口气。自己不用担心会死在外面了。
哑巴看着瞎子,儿子,还有熟悉的家,自己真舍不得就这么死了啊!还没看到儿子考大学,结婚生子。自己死了,儿子以后怎么吃饭呢,衣服谁给他洗呢?哑巴太舍不得了。可是,这都是命。自己没那个命看着儿子长大了。
瞎子在床边坐下,似乎是知道哑巴的心事,于是低下头,凑在哑巴的耳朵边上说:“高翠云,你放心,儿子我会好好照顾的。以后我们父子相依为命,我会把儿子教育成才的。你,身后的事情我会安排好。等我百年后,就跟你葬在一起。”
高翠云,多么熟悉和陌生的名字啊!这辈子终于亲耳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了。再看看瞎子和儿子,儿子就是瞎子的命根子,瞎子不会亏待儿子的,自己也没什么好担心的。哑巴笑了笑,握住凡文知的手,使了使劲,然后放开。闭上眼睛,终于可以不用再醒来了。
“凡文知,你妈走了。不要太伤心。”瞎子一手抓住哑巴逐渐冰冷的手,一手牵着凡文知,“你去把你妈去年做的新衣服拿来吧,我给他穿上。”
“爸,还是我来吧。”
“不用了。”
哑巴没了,就在他回到家里的当天夜里。走得很安心,走的时候脸上还带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