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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四十二计

    不眠阁二楼。

    与一楼的红飞翠舞人声鼎沸不同,二楼西侧的整侧走廊此刻显得安静无比,甚至连个伺候的丫鬟都没有,仇韶一看,越发笃定他们是为了躲开自己。

    如果真要谈事,哪儿不是谈,非要选这儿?知道他绝不踏足青楼的人,除了白教亲近,谁又会知道?

    仇韶权衡片刻,若要在周野眼皮底子不被发现,那不是件容易的事,现在再添上牧谨之,恐怕更是难上加难。

    他选了个进可攻退可守的位置,静心运气,附耳细听,那烛光最胜的房内有四人,但谈话声不大,他听得断断续续并不清晰。

    说话的是周野,他声如其人,肃然清正,似玉石之声。

    “……谨之说的在理。”

    “此事我一定彻查到底,除了此事,他……还有什么异常?”

    谨之?好亲密的称呼,字里行间透着熟稔,显然牧谨之里通外国的时间已不短。

    “要说异常啊……”牧谨之用懒洋洋的音调回道:“越发喜怒无常算不算?”

    “他这般脾性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脸怎么了?”周野这才发现牧谨之脸颊一侧青紫一片,有关切之意:“他打的?”

    “不然呢。”墙瓦模糊了声音,让人分不清那是自嘲还是讥笑,“除了他还有谁呢,好了,你们也别专研我的脸了,远山,远河,先把你们这几日打探到的事给周盟主说说。”

    “……你们可真行。”半晌后,周野喟叹:“他是怎么都不会想到,抓走雁沙行的人就是你们,他更不会想到你们会把人藏在他眼皮底子下,果然还是你最了解他。”

    周野口中的“他”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仇韶贴在屋顶上,背脊绷成一把蓄势待发的弓,全身的血液一股脑冲上脑袋,荡得脑子一片空白。

    好一出贼喊捉贼,他们将自己当做什么,当做可玩弄可欺骗可戏弄的傻瓜吗,想必这一路牧谨之的对他的顺从恭敬、体贴体贴也只全是做样子的把戏罢了!

    亏他还――

    那一瞬间,仇韶不再做任何权衡,能拴紧理智的那根弦噌的断了,他破顶而下,蓄足九成力一掌拍出,片刻之间森寒掌风已直攻向牧谨之。

    退一万步,哪怕雁沙行口中的起死回生术是无稽之谈,那也得他仇韶自己来判断,他绝不允许旁人替他下决定!

    伴随屋顶轰隆一声巨响,碎石瓦砾中有人先一步反应过来,挡住了仇韶的掌风,眨眼的时间,仇韶已与那人过了十几招,那把宽足10尺的重剑横架在仇韶面前,剑鞘被震得支离破碎,满屋人衣袂逆扬,仇韶咬住牙冠,真气在体内肆意乱窜,他几乎稳不住力道,只能啸出一声惊得云破鸟飞的滔天长吼,啸音饱含内力,势如铁马铮铮破风而来,骇得两个教徒捂住耳朵瑟瑟发抖,被房内簌簌而下的檐砖砸了个痛快。

    楼下早就人仰马翻的一楼,有的嫖客一屁股摔在地上,反应快的大叫着地龙震了落荒而逃,顿时人如潮水汹涌而出,护院挡都没挡住,徒留一地杯盘狼藉。

    连牧谨之也忍不住这股厉音穿耳,紧摁一边耳朵,大吼:“教主!您是想拆了别人的房子吗!”

    仇韶这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长啸足足持续了一盏茶的时间。

    他周身杀意蓬勃,声音像剐在铁锈上似的涩钝。

    “背叛本尊的,只有一个下场。”牧谨之扫视了在场的所有人,最后越过周野的肩膀,落在牧谨之身上:“你应该知道。”

    牧谨之并不慌张,最后残留的一丝惊讶退潮般从脸上褪去,更没有一丝一毫被揭穿的愧意:“我知道,但我不知道教主为何要跟我说这句。”

    所有人的动作表情都凝固在仇韶出现的那一瞬间。

    两个教徒真是压根做梦也没想到教主会从这儿从天而降,他们原以为自己选了个最保险,最万无一失的地方――两汉子可怜巴巴齐刷刷指望着牧护法能赶紧解释,谁知这救星只微微一晒,瞳仁幽暗,笑意没上眼底。

    他张了张口,嘴边挽起一点弧度,却仍然没解释一个字。

    像是没必要,又像根本无所谓,没必要多费一句口舌。

    这种沉默,在仇韶看来便是铁板钉钉的做贼心虚,是牧谨之一仆伺二主的证据。

    周大盟主眉目间已压下惊讶,率先开口:“仇教主,才一见面就大动干戈,不是您的作风吧。”

    仇韶气到鼎沸,嘴皮子反而难得利索起来:“周盟主不在府里批公文维持武林正义,跑到我白教的地界里逛窑子,也很不是你的作风。”

    周野沉默了一下:“仇教主误会了,我是来公干的。”

    仇韶嘲笑道:“你周盟主下江南公干,会的却是我白教护法,你干的究竟是哪派的事?”

    周野神色微愠,不想再与仇韶争嘴皮上的输赢,牧谨之走到房间一角,一脚勾松麻袋绳。

    “哪派的事,教主为何自己不亲眼看看?”

    仇韶是太气了,气到失去了一个武者该有的,最基本的敏锐力――他这才看到房间内除了这几人外,角落堆着的麻袋里头有什么东西正在缓缓蠕动,从里头渗出诡异低哑的异声。

    那东西终于从麻袋口里匍匐而出,这是个十来岁布衣少年,先一步露出的手臂肌肤白得一片死寂,手背青斑一直延进手臂,少年以四肢极不协调的姿势匍匐着,身体仿佛在被一股力量扭得不停抽搐。

    少年脸上一片茫然呆滞,眼白过大的瞳孔里是一片不谙世事的茫然,与扭曲的肢体形成诡异的反差,仇韶他生平第一次次见到如此诡异的场景,不禁后退一步,头皮顿时绷得死紧,“他……可还活着?”

    “他暂时还活着,但活着,想必是比死还痛苦。”牧谨之轻声道。

    仇韶很恍惚,他甚至不知道什么时候牧谨之已经站在了他隔壁,他有种直觉――这个房间里站着的每一个人表情仿佛都在告诉自己,这事与他仇韶有关。

    周野慢慢看了仇韶一眼,道:“乌县受白教庇护,又身在鱼米之乡,素来民风开化 ,仇教主难道就不觉得奇怪,为何现在的乌县一到日落就家家户户紧闭大门,连客栈都不愿再迎客?”

    周野目光如炬,每说一个字声音便越发咄咄逼人,仇韶指骨微缩,厉声爆喝:“你有话直说,何必跟本尊绕来绕去!”

    “尊主。”牧谨之无可奈何的叹了口长气:“这或许,就是您日盼夜盼的,相思堂口中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的……秘宝。”

    仇韶一惊,这时地上的少年忽的发作,像条饿疯的狗嗅到肉香,毫无章法的直扑向仇韶,仇韶当即单手摁住对方脖颈,少年被卡住的喉中滚出浑然不似人叫的嘶吼,眼里迸着残暴的凶光,拼命往仇韶身上靠去。

    仇韶两眼一暗:少年肌肤冷如寒冰,当真是一点活人该有的温度也没有,他迅速探向少年脉搏――

    这个孩子,脉搏弱得近无。

    既然这样,又怎么能有那么大的气力呢。

    他隐隐有个猜测,浑浑噩噩间卸了力道,远山远河一人制住少年的一侧肩,仇韶手上一空,思绪混乱,脸色极其糟糕。

    “这孩子……莫非是雁沙行捣的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