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伊藤广季,绝对会比他强。”
这是一句郑重无比的誓言,也是一声傲气决绝的宣告。
宫崎耀司温和地微笑着看着他,却没有给他任何回应。
这是属于伊藤广季自己的战斗。
只是他望着伊藤广季的目光中多了一分复杂――他一向把这个孩子当作自己的后辈,分外的照顾宠爱。在他的脑海中,这个孩子小心翼翼地挨蹭到自己身边的可爱模样、被喂养得红润的稚嫩小脸还清晰如昨日,此时却忽然惊奇地发现,男孩稚气的面庞已然展现棱角,气势上也初露峥嵘,隐然可见未来成熟男子模样的雏形。
一时间,宫崎耀司心底竟隐然有种酸酸胀胀的感觉,有自豪,有欣慰,也有惆怅――他想: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将孩子养育成人的成就感吗?
吾家有儿初长成么?
为什么有点舍不得了呢……印象中总是那样乖巧依恋的孩子啊,如今也慢慢长大了……
这样想着,心思居然有些飘忽不定。
对宫崎耀司感情变化分外敏感的伊藤广季目光闪了闪,浑身那种坚韧傲然的气势陡然收了回去,恢复了平日乖巧无害的神情,眼巴巴地望着他,自然而然地摆出一副“求虎摸”的姿态。
等宫崎耀司回过神来的时候,看到伊藤广季背后温顺地左右摇摆的尾巴,嘴角抽了抽――为什么刚才还像一只威风凛凛的德国狼犬,现在怎么看都像一只跌跌撞撞地围着主人的拖鞋绕圈的小金毛呢?
唔,难道刚才其实是产生错觉了?
宫崎耀司怔了怔,很自然地伸手在伊藤广季脑袋上揉了揉,习惯性地给小忠犬顺毛。
于是他瞬间看到伊藤广季纯黑色的眼睛被点亮起来,背后的尾巴摇得更加欢快,总是抿得紧紧的唇边也悄无声息地开始上扬,显出脸颊上两个浅浅的笑涡。
不是精心策划的行动,不是刻意雕琢的举止,而是最自然而然的反应,是发自内心的温情与依恋。
宫崎耀司弯起一双凤眼,唇边的笑意温暖而真实。
――不管自家小孩再怎么长大也好,能见到这样的一幕,他也没有什么可遗憾的了。
……
夜深。
伊藤广季走下床榻,对着仆人今日新送来的茶具间摆弄片刻,抽出一张薄薄的纸条。
“啪”的一声,手指拨动精巧的打火机,一簇小小的橘色的火焰在静寂中摇曳,焰心微微泛紫,在黑夜中颇有一种妖冶的艳丽。
纯黑色的双眸中映着火焰,温度未达眼底。
目光扫过纸条上的只言片语,带着些轻嘲。手一递,小小的纸条卷上火焰一角,燃开一霎的明亮,纸条边缘的白鹤图纹在火光动荡,恍如飞翔,随即在这一团跃动的灿烂中灰飞烟灭。
指尖离开打火机的按钮,熄灭的焰色让屋内重归黑暗。
伊藤广季站在沉沉的暗色中,神情始终淡漠如水。
尚残留着稚气的脸庞上,是与年龄不符的沉静。
他方才收到的讯息,来自鹤田平次――伊藤池的首席智囊,也是伊藤池最信任的人之一。
想到这个心机深重的男子暗地里屡次的试探与莫测的投诚,伊藤广季抿着唇,轻轻用手扫去落在衣摆上的灰烬。
――这场黑暗中的游戏,究竟是谁在利用谁,没到最后一刻,谁也说不清。
他纯黑色的双眸一片沉定,比夜色更冷。
伊藤辉,伊藤乔,伊藤康,伊藤池。
还有他,伊藤广季。
能站到争夺黑龙继承人位置的战场上的,哪一个是省油的灯?
在这五个人中,只有他伊藤广季是嫡系子孙,是伊藤龙之介的亲孙子;然而在这五个人中,他也是最年幼、最没有根基的一个。
所以他忍耐,所以他久久蛰伏。
这在几年中,在外人的认知里,他不过是一个让伊藤龙之介厌弃的孙子,空有聪明的脑袋,性子却软弱无力,习惯于沉默寡言,不与旁人交际。
他知道旁系有许多存有野心的人在积蓄着势力,笼络着支持者。与这些人相比,他实在是形只影单。
伊藤广季在暗地里冷笑一声。
或许真是因为身体里流淌着的血沿袭自伊藤龙之介,又或者是身处本家能够看得更真切,他对老黑龙的霸道固执、独断专行深有体会――伊藤龙之介绝不会接受任何类似于“拥立太子、篡位逼宫”的行为。背后与家族旁系势力牵扯得越深,私自拉起的架子越大,就越不讨老黑龙的喜欢。
何况还有一个手握莫大权柄却始终冷眼旁观的现任黑龙,北岛苍。
与伊藤家族嫡系所掌控的双龙会黑道基业相比,那些旁系的势力即使整合在一起,也不值一提。
所谓的黑龙继承人位置的决定,不过在伊藤龙之介的一个点头之间。
伊藤广季走到角落,伸手取下安稳放置于架子上的□□。
玄墨色的刀鞘在黑暗中没有任何的反光,沉默得近乎虚无。
然而在伊藤广季抬手抽出弯如月弦的利刃时,寒意森森的清辉霎时映亮了一室。
带着薄茧的指腹贴着锐利的刀锋滑过,如水冰凉。
他垂下目光,看着手中锋锐的□□刃。
这几年沉默得太久。既然伊藤龙之介素爱那凌厉桀骜,那么他便将自己隐藏的锋芒露出给他看。
近水楼台,身在双龙会本家的他有着更多的机会。
从伊藤龙之介认定的的废物到可塑之才,不过翻覆之间。
老黑龙忽然之间的慧眼识人并非偶然,而是正在他伊藤广季所计划的变化之中。
他在锋刃上来回摩挲着,良久,手腕忽地利落地一收,还刀入鞘,敛去一室清辉。
――不够,还不够。
他知道自己离那个目标还差得很远。毕竟,算起年纪与经验来,他实在是吃亏太多。
虽然伊藤龙之介已经开始对他生出赏识的心思,但是老黑龙对于其他人未必没有期望。
伊藤广季的身影隐没在黑暗中,纯黑色的双眼中闪过一丝厉芒,如同潜伏的兽,终于褪去无害的伪装,露出锋利的爪牙。
冷静地将伊藤家族中有实力又有野心的竞争者盘算一遍,他暗自推算着之后的局面,对自己掌握的入局者的举动仔细琢磨。
如同孤狼在沉默中暗暗蓄力,准备着捕获它的猎物。
――既然老黑龙最喜欢桀骜凌厉、一往无前的个性,那么,不妨再让他对自己改观一些,顺便除去那些碍事的人。
谁都不能怪有野心的人各出手段。黑龙之路上,伊藤龙之介的赏识,的确是太重要了,只能各凭本事了。
至于耀司――
想到自己心爱的狐狸宝宝,伊藤广季的目光霎时柔和下来,浑身的寒意如同坚冰遇了春日暖阳,陡然消散无踪。
作为宫崎家族嫡系小少爷、白龙继承人的宫崎耀司,也是有意于黑龙继承人的人的重点讨好对象。倘若宫崎耀司真心承认某个人为他未来的搭档,那么那人离成功上位也就咫尺之遥。因此,但凡有野心的伊藤家族成员,无不想尽办法套近乎拉关系。伊藤广季心底深恨这一点――他藏在心里的宝贝,居然平白招了这么多人觊觎。
在年轻一代中,他伊藤广季是和宫崎耀司离得最近的一个人,在这个方面上有着天然的优势。若他当真下决心利用两人之间的感情,未必不能在场面上占到些好处。
然而,他怎么可能这样做?
他怎么可能会对耀司起丝毫利用的心思?
他――怎么舍得?
伊藤广季伸手小心地碰了碰袖口中藏着的铃铛――这是他第一次和宫崎耀司见面时偷偷留下的,一直仔细地宝贝似的随身携带。
他心爱的狐狸宝宝啊……
想起初见时那只小小的、漂亮可爱的狐狸,想着狐狸宝宝竖起的尖耳朵,蓬松柔软的大尾巴,白皙粉嫩的小脸,晶莹明亮的双眼,糯软好听的声音……伊藤广季唇角勾起,脸颊上现出两个浅浅的笑涡。
他知道耀司是许多人的宝贝,更知道耀司是极聪明极厉害的。虽然总是温和微笑着,对那些不放在心上的人,耀司却总是不动声色的疏离冷淡,对触犯底线的人更是毫不留情。这样的一个人,被所有人宠着,偏偏是真心地对他好。
他伊藤广季怎么会不喜欢,又怎么可能不喜欢他呢……
他喜欢他,如此简单而纯粹。自然而然的亲近,不自觉的柔软,能靠近就觉得愉悦,一个拥抱就能让人沉醉。
这份心思,容不下一丝一毫算计与虚伪。
即使本质是只幼狼,在自己心爱的人面前,也学会敛起锋利的爪子,藏起尖锐的牙齿,摇着尾巴,温顺乖巧如面对着主人的幼犬。他愿意露出柔软的肚皮,将最脆弱也最真实的部分展现在他面前。
然而也正因为是幼狼,他的心底,才会一次又一次地涌动着野性,来自本能的,危险的独占的**。
所以他必须要赢。
惟有强者,才有主宰命运的资格。
这场无声的战役,就算是爬,他也会坚持到终点。
伊藤广季微微低头,指尖在金色的铃铛上滑过,眼底充满了深切的眷恋与温柔。
……
一个月后。
伊藤池惊异而警惕地注视着拦在自己必经道路上的半大少年。
身形挺拔的少年一身黑衣,双眸如子夜般沉凝坚定,惟有手中□□的锋刃上,有凛冽寒光闪烁。
“伊藤池――”少年尚显稚嫩的声线极为淡漠,带着一丝化不开的冷意,并不浓重,却偏生如同在青石上日夜磨砺过的利刃,狠狠刺到人心里去。
一挥手,□□带起一阵风,化作一道冰寒流光。
少年摆出古老的武士礼仪,庄重中有着掩不住的傲然与决绝。
“我伊藤广季在此发出挑战,你――敢不敢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