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八

    看着面前的男孩面无表情地揉捏着自己头上的狐狸耳朵,宫崎耀司小包子脑后刷的滑下几条黑线。

    这个情况……实在是有点诡异啊。

    宫崎耀司望着他那双显得有些空寂的眼睛,发现其中依然如同一潭死水,深处却多了几分闪动的微光,细小却带着生机。

    不知怎么的,宫崎耀司竟是为此暗自松了一口气。第一眼看见这个孩子的时候,他身上围绕的那种与世隔绝的孤单感太过浓重,让宫崎耀司有一瞬间怀疑过他是否是真的只是一个只有几岁的孩子。

    这个年纪,本该怀着几分烂漫天真,好奇又兴致盎然地接触着这个世界的一草一木。

    即使是宫崎耀司这个有着成年男子灵魂馅的伪小孩,在披上这层粉嫩的包子皮之后,曾经那些历尽风云的沧桑也被属于孩童的欢畅明快冲淡了不少。

    而如今在他面前的这个男孩,竟会给人一种犹如枯木石雕的感觉。若非现下他做出这种有些出人意料的举动,宫崎耀司还真担心他走上未老先衰的道路。

    男孩好像对宫崎耀司小包子头上的那对狐狸耳朵很感兴趣,却并不纯然是好奇,只仿佛是一种天然的亲近。

    宫崎耀司默默纵容了他的放肆。

    忽然,他的脸色一变,伸手按住男孩的肩。

    空气中弥散着淡淡的血腥气,而且竟有越来越浓郁的迹象。

    宫崎耀司迅速地解开男孩的外衣,只见他身上包裹着几层纱布,有一处正慢慢地渗出血来,殷红在雪白的纱布上分外的刺目。

    宫崎耀司的神色动了动――他看得出来,似乎是方才自己压到男孩的时候,不小心造成了他身上旧伤口的崩裂。

    只是男孩似乎并没有对自己身上的疼痛有任何的反应。只是在宫崎耀司伸手拉开他外衣的时候低头看了那些血迹一眼,随即转开了头,似乎毫不在意。

    宫崎耀司的目光在屋内扫了一圈,并没有发现医护用品。他对着男孩身上染上一片鲜红的纱布皱了皱眉,伸手在他的手掌上轻轻捏了捏,温声安慰道:“是不是有些疼?别怕,先忍一忍。稍稍等我一下,我去拿些药来,一会儿就好。”

    他想站起身,却忽然惊讶地发现男孩默默地挪了挪身体,朝自己靠近了一点。

    “你……”宫崎耀司低头看了一眼,无奈道,“……踩到我的尾巴了。”

    那条蓬松柔软的狐狸尾巴,被男孩的身体压下了一角。

    男孩不说话,脸上还是那副表情,只是身体又向前稍稍挪动了一点,小小的手指也牢牢攥住狐狸尾巴尖上的那撮毛。

    宫崎耀司望着男孩那张没有表现出任何情绪的脸,忽然发觉他背后好似藏着几分别扭的紧张,很是可爱的样子,忍不住抬手,用肉乎乎的狐狸爪子在他脑袋上轻轻揉了揉,以很是柔和的语气道:“乖。”好像许多年前,他好脾气地哄着小狗那样,却丝毫没有察觉这个动作以他此时比男孩更年幼的模样做来,分外的有趣。

    见男孩依然摆出不肯放手的样子,宫崎耀司很有经验地继续在他的脑袋上安慰似的抚摸了两下,用很是亲昵的语气道:“我很快就会回来的――我保证。”眼珠子转了两下,又想起那些哄小孩的话,在男孩的脸上轻轻掐了一把,补充道,“骗人是小狗。”

    ……耀司……你没有发觉你的灵魂已经被粉嫩的包子皮潜移默化了么……

    男孩沉默地看了他一眼,过了一会儿,终于慢慢地往后退了些,放开了那条狐狸尾巴。

    “等着我,很快的。”宫崎耀司的目光扫过他身上的伤,带着几分担忧,随即转身快步跑出了房间。

    男孩跪坐在原地,保持着望着他离去背影的动作,久久没有移动一下,原本出现了几分不易觉察的光亮的双眼又蒙上了一层黯淡,双手慢慢地握成一团,无力地垂在身侧。

    其实在最后一刻,他真的很想开口,说一声不要走。

    他不敢去想这个忽然闯入自己生活的人是否还会回来,他仅仅只希望在这一刻,他不要离开。

    然而,往日的生活一次又一次地告诉过他,像他这样的人,不能奢望任何东西。

    即使,他是真的舍不得那稍纵即逝的温暖。

    ……

    几分钟后,宫崎耀司小包子抱着一个医药盒飞快地跳进屋里,砰的一声关上了房门。

    只听得“哐当”一声,他的身后,某样紧追不舍的飞行物直直撞在门板上。

    “爱妃~”鹦鹉君挣扎起来,肝肠寸断地紧紧扒在门框上,哭诉道,“你好狠的心~~~”

    宫崎耀司小包子没有理会它的鬼哭狼嚎,抹了抹额头上因为奔跑而冒出的汗水,抱着盒子走到男孩的身边。

    男孩依然是他离开时的姿势,只是再次看到他的身影时,眼底的那层灰暗似乎消散了一些,隐隐透出几分光亮。

    “乖。”宫崎耀司把医药盒放下,笑眯眯地拍了拍他的脑袋,道,“我回来了。”

    男孩不说话,忽然伸手再次攥住了他的尾巴,嘴唇有些倔强地抿了起来。

    宫崎耀司愣了一下――刚才因为来回得很急,因此并没有脱掉这身毛茸茸的狐狸套装,现在看起来,男孩似乎对狐狸尾巴什么的特别感兴趣?

    然而看到男孩身侧纱布上的血迹有继续扩大的迹象,宫崎耀司也不再想这许多,挣了几下,勾住毛绒套装的拉链拉开,从这一身软绵绵的狐狸皮毛里钻了出来。

    男孩看到被他丢下的一身狐狸皮,脸上的表情难得的呆滞了几秒钟。

    宫崎耀司也没有多说,快速地打开了医药箱,将他按在一旁的床榻上,动作灵巧地解开他身上渗血的纱布。

    男孩幼小的身躯上,一道狰狞的伤口横亘在身侧,原本已经结痂的部分有几处崩裂开来,鲜红的血珠一点点渗出。

    宫崎耀司皱了皱眉――他看得出,伤口有些不规则的样子,并不是寻常就能造成的。而那道看上去很严重的伤口旁,还有些并不深的细小划伤,早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抱歉,很疼么?”宫崎耀司有些歉疚地看着渗血的伤口,取了水来净了手,沾上些止血止痛的药膏,轻柔而小心地为他抹上。

    药自然是上好的,只是碰到伤口难免会有几分疼。但男孩对自己身上的伤好似毫不关心,乖乖地任他动作,脸上依然没有表情,只是目光扫过被扔在一边的毛绒狐狸套装时,闪过几分迷茫。

    宫崎耀司轻车熟路地帮他上好药,又取了干净的纱布来帮他缠起伤口。

    男孩乖顺地配合着,不反抗,也不出声,就像一个听话的人偶。若不是宫崎耀司细心地发现男孩的脸色比初见时更苍白了几分,额角也沁出一层细汗,他还真会以为男孩对疼痛当真没有任何感觉。

    宫崎耀司探了探他的额头,发现没有发烧的迹象,却也没能完全放心。他看着男孩露出的隐约疲惫,伸手按着男孩让他躺在床榻上,帮他盖上一层薄被,温声道:“你先休息一会儿吧,我再让大夫来给你仔细检查一下。”

    男孩的眼睫垂下来,没有说话。宫崎耀司偏了偏头,想了一下,微笑道:“乖,感觉疼的话,闭上眼睛好好睡一觉,起来之后就会好多了的。”说完略略收拾了一下在屋里丢下的东西,走了出去。

    关于这个男孩,他还有许多信息需要去了解。

    当房门再次关上的时候,本来乖乖躺好的男孩张开了眼睛,慢慢抱着被子坐了起来,和原本一样,静静地望着那扇紧闭的门扉。

    偏僻的院落仿佛还和从前一样,苍白而没有生机。屋子里弥散的,是淡淡的空寂。

    男孩坐立在床榻上,手里攥着一个用丝带串起的金色铃铛,那原本是挂在宫崎耀司装扮的狐狸脖子上的饰品。左右摇晃两下,圆润的金铃铛便发出几声欢畅的脆响,活泼得有如阳光的碎片。

    这个铃铛是在宫崎耀司低着头为他上药的时候,他安静地一点点用指尖勾开绳结,悄悄笼在袖子里而留下的。

    耀……司。

    指尖在地上轻轻勾画着轮廓,他的唇微微张合,缓慢地念着这个名字,却终究没有发出声音。

    男孩低下头,轻轻在金色铃铛上摩挲了一下,又宝贝似的攥紧。

    他想起自己还没有被送到这里来之前,在一本泛黄的童话书上看到的关于狐狸的故事。

    没有人跟他说过那些天马行空的幻想,尚不能判断真假的男孩因而有些迷茫。

    今天忽然闯进来的家伙,小小的,又那么漂亮,顶着两只竖起来的狐狸耳朵,背后拖着一条毛茸茸的尾巴,还会用很好听的声音和人一样说话,就像童话里说的会法术的狐狸,只是没有能完全变成人的模样。

    童话书上说,摸一摸狐狸的尖耳朵,它就会欢喜起来;抓住它毛茸茸的大尾巴,就不会让它跑掉。

    男孩不知道童话书上说的到底对不对,他很想将这只会变成人的很可爱的狐狸留下来,可是最终狐狸变成人之后,还是跑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