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后,曙光缩着肩,窝在一条破旧小渔船上,一旁的戚秀色靠着船舷闭目养神。
先前戚秀色问她是否在这里住一晚时,她毫不犹豫地选择回船行。虽然看天色,赶回去的话城门必然已经关了,可是惊魂一日后,身处陌生的地方只会让她更加不安,宁愿连夜赶回澄塘城。至于城门……往日载客至城门口,守城的兵卒大哥也见过不少,大家都是熟脸,应该可以通融一下吧?
考虑到安全问题,戚秀色也同意回城,于是两人拿钱换了两身旧衣裳,搭上这条小渔船,船家正欲穿过梅源城往澄塘城方向而去,少许银子便愿意顺路捎上二人。
两岸景物飞快后退,想着晚上就能回到熟悉的船行小跨院,她心里稍稍踏实了一些。
“手伤了?”
戚秀色不知何时睁开眼,盯着她一直抱着的左手。
“吵醒你了?还好,大概是吊久了。”
他拉过她的手臂,摸索了两下,“骨头没断。”停顿了下,他低声问:“要不要先去报官?”
“暂时不要吧……”她不自觉挨近他,小声说:“就算要报官,我也想回澄塘城再去。”
他也没反对,“那从现在起,不要离开我的视线。”
她忙不迭点头。
沿着支流顺水而行,水面逐渐开阔起来,进入梅源城闹市,两岸民居错落,时有叫卖声传来。
热闹的市井气息略微抚平了她心底的不安,曙光终于分了些心思瞧着沿岸景物。
梅源城与澄塘城十分相似,也是水道纵横,屋宅多临水而建,十步一个埠头,百步一座小桥。已是掌灯时分,沿岸灯笼点点,煞是好看。
水面上飘来一阵丝竹声,曙光循声张望,是远处一艘画舫,张灯结彩,泊在一处屋檐下。
渐近,可以看到画舫上八角宫灯明亮如昼,几名男子拥簇着一名锦衣女子,饮酒作乐,恣意调笑,一旁有乐伶弹唱助兴,还有仆从不时往来端茶倒酒,一派奢靡景象。
船行出很远,还能听到隐约传来的嬉笑声。
耳边忽然听到戚秀色开口问船家:“那是谁家的画舫?”
“不晓得。”老船家不紧不慢地摇着船,“泊在周家大宅后门,许是周家的客人吧。”
“周家是什么人?”
“客人不是本城人吧?周家可是我们梅源城的大户,城里有好几间铺子,城外还有良田百亩。”说起周家,老船家倒是竖起大拇指,“更难得的是,这样的富户还乐善好施。这些日子连日大雨,已经好几处遭了灾,官府赈灾粮不够,周家便许诺,愿开一处粮仓接济灾民,真是大好人啊。”
戚秀色不是善于闲谈的人,随意的对话很快结束。
可是短暂的沉默后他却道:“船家,我们就在这儿上岸。”
曙光诧异地张口就要问,手心忽然被重重捏了一下,于是又一声不吭地合上了嘴。
“咦,你们不是去澄塘城吗?”老船家也很诧异。
“忽然想起还有事未办,得在梅源城留一晚了。”
“那……先说好,是你们自己要半路上岸,银子可是不退的哦。”
“那是自然。”
既然不扣钱,老船家便十分爽快地靠了岸,让两人上岸后,便摇着船走了。
待小小的渔船消失在夜色中,曙光才小声又紧张地问:“怎么回事?为什么突然要上岸?”
戚秀色抓着她的手,虽然看不见表情,眼神却有些冷冽,“我看到一个人。”
“谁?”
“锦上花。”
锦上花?曙光慢半拍才反应过来,“那个大盗?”
“对。”
她紧张地环视四周,“在哪里?”
“方才那艘画舫上。”
脑海中直觉闪过那名被众男拥簇的锦衣女子,“那……接下来怎么办?”她问。
“眼下我要去官府一趟。”
“……不能等回澄塘城再说吗?”
不是她没有正义感,可现在她身陷未知的危险中,自身都难保,实在不想多生事端。
似乎看出她的不情愿,戚秀色的声音难得地柔和下来:“错过这次,要抓她怕是难了。本该让你先回去,可放你一个人上路我不放心,还是一道去吧。”
曙光苦着脸,犹自挣扎:“等等……你真的看清了?真的确定是她吗?”古代的通缉令可比不上现代的照片,在她看来那些罪犯的脸都很像啊,万一弄错的话……
“那张脸……绝不会错认。”
最后的希望被扑灭,曙光也只好同意,她是绝不敢一个人回去的,往好处想,至少官衙也是一个比较安全的地方。
拦了一个路人问清官衙所在,两人便沿着河道往回走。
走出大约一里多地,转角水道忽然弯出一条船,船头所立之人与他们打了个照面。
“曙光?”
曙光仔细一看,“柳小姐?”
“真巧,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曙光怎么会来梅源城?”柳三春眼角眉梢具是惊喜,一边示意船工靠过去。
曙光也是喜出望外,“我们去大明寺,还是上回你介绍的呢。柳小姐怎么也在这里?”
“来谈笔生意。你们这是要去哪儿?今晚要宿在梅源城么?”
“呃……”曙光看看身旁的人,支吾回答道:“我们要去官衙。”
柳三春有些惊讶:“去官衙做什么?”
“这个……”她又征询地望向戚秀色,不知该不该说。
不愧是善于察言观色的生意人,柳三春马上善解人意地道:“不便说就算了,反正顺路,不如我送你们一程?”
“那怎么好意思……”话虽这么说,曙光心里其实求之不得,不过还是下意识看了身侧一眼,见戚秀色不反对,才在柳三春的再次相邀下上了船。
柳三春所坐的船比较狭小,本来就只有她和船工二人,曙光他们只能一同挤坐在矮小的船篷下,对面则是无论何时何地都姿态优雅的女子。
“脸上怎么啦?”一根手指伸了过来,亲昵地滑过脸颊。
曙光呆呆抬手往脸上摸去,有点刺痛。
“破皮了吗?大概方才蹭到石头了。”她不好意思地笑笑,视线不由自主飘向那只骨节修长的手。
柳三春收回手,关切地问:“怎么跌了一跤?可还有哪里受伤?”
“没有没有,我没事。”她忙摆手,惊魂未定一天后,这样的关怀让她心里暖暖的。
柳三春打量一番,才露出放心的微笑,“那就好。”
她随手从桌案旁的一个食盒里端出两碟糕点和一小壶茶,招呼道:“吃过没有?来,尝点点心吧。”
似是感应到一旁的视线,柳三春美目流转,对上一双若有所思的黑眸,她微微一笑,“这位是戚公子?”
费力将目光从面前的糕点上挪开,曙光介绍道:“戚秀色,巳蛇舟的掌船人。”又转向身旁的人,“这位是柳三春柳小姐,上回鲤鱼跳龙门翻船的时候,她也来帮忙寻人。”好饿哦,忙着逃回家,一路都没吃东西……
“曙光也真是的,都这么熟了还柳小姐柳小姐地叫。”柳三春似真似假地嗔道,意味不明的目光在那张缠满布条的脸上绕了一圈,回到曙光垂涎的小脸时重新有了温度。
她轻笑一声,亲自倒了杯茶推到曙光面前,“快吃吧,等得我茶都凉了。”
“咦?你在等人吗?”
“原先约了人谈生意,但对方迟迟没有来,这些放着也是浪费,吃吧,别客气。”
“那、那就不客气了。”曙光回以感激的眼神,动手吃起来,还不忘分些给身边人。
两人闲谈几句,戚秀色忽然开口:“不要走这条水道。”
柳三春漫不经心瞟去一眼,“为何?”
曙光仔细看了两岸景物,“啊”了一声,赶紧道:“对对,别走这边。”
柳三春立刻转为专注,“怎么啦?”
明显截然不同的态度引来戚秀色冷冷一瞥,而曙光并没有注意。
“那个……”她左右看了下,凑过去小声道:“会遇上锦上花。”
“什么?”
“嘘,小声点小声点。”
柳三春配合地压低声音:“你怎么知道?”
“刚才我们看到了,她就在一条画舫上,再往前就会碰上了。”
“原来如此,这么说,你们去官衙正是要去报官?”
“嗯。”
柳三春旋即起身去吩咐船工,不一会儿又回来。
“你怎么知道那就是锦上花?”
“官府不是出告示了吗?”
“可锦上花来去无踪,至今无人见过她的真面目。”
“咦?”曙光下意识看向身侧。
顺着她的目光,柳三春也看过去,“哦,是戚公子说的?不知戚公子是如何认出大名鼎鼎的锦上花?”她眼角微挑,带着不易察觉的嘲讽。
曙光也睁大眼,脑海里走马灯一样闪过无数念头。
真的没人见过吗?若真是这样,官府告示自然没有影图,那戚秀色又是怎么认出来的呢?
先前她就隐约觉得戚秀色坚持报官的行为有些反常,跟他平日里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冷漠形象大相径庭,难道他和这个锦上花有什么仇怨?
“……”
什么?他说什么?
眼前戚秀色嘴巴一开一合,她的耳朵却像堵了棉花一样,只听到嗡嗡声,奇怪……难道是念头转太多?连脑袋都昏沉起来……
视线慢慢从平视变成仰视,看到结着蛛网的船篷顶,她才发现自己仰面朝后倒去,戚秀色正要接住她,忽然双眼一闭,不知怎么也躺倒在她身上,露出身后一道矮小的身影。
模糊的视线中,她看到那个船工打扮的人掀起斗笠,露出一张明艳的脸。
之后,黑暗席卷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