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泰的出嫁令朱宜修深刻的感觉到自己老了。的确,连予沣都有了儿子,二十岁的予沣挺拔俊秀,再不是那个青涩的孩童了。
朱宜修不到四十岁就成了祖母,将小小的婴孩抱在怀中伸手摩挲着他娇嫩的脸庞,嘴角化开一抹慈和的笑容,对予沣道,“这是你第一个孩子,虽不是嫡出,却也该郑重的取个名字。和你父皇提过了吗?”
明亮的昭阳殿上,予沣躬身答道,“父皇说,母后取名总能给皇子帝姬带来福气,所以也叫儿子来沾沾母后的光。”
朱宜修轻笑道,“人越大越发油嘴了……你父皇打的好算盘,母后我也不能推辞了。”
“母后即是不看儿子的薄面,也请看在您孙儿的面子上,只管随意取一个吧。”予沣笑道。
朱宜修的眼眸扫过站在予沣身边的侧妃殷镜月,她是殷太师的幼女,有“京城第一才女”的美称,纤柔恭顺的站在予沣的身后,垂首敛容。
前世的殷氏是予润的堇妃,处心积虑想坐上皇后之位却不能如愿,予润没有亲生的子嗣她功不可没。朱宜修原本不想把她给予沣,无奈玄凌坚持要收服殷太师的势力,朱宜修只能退而求其次,让她做个侧妃,但对殷氏的态度始终是淡淡的。
殷氏似乎也感觉到朱宜修并不喜欢她,因而来昭阳殿请安时总是格外安静,减小自己的存在感。
“镜妃……”朱宜修还没有到老眼昏花的年纪,和蔼笑道,“你的学问高,想给你的儿子取什么名字呢?”
殷氏的身子一晃,骤然跪倒,含着一丝几不可见的恐惧道,“皇后娘娘,妾身惶恐,万万不敢在您面前卖弄,还请您垂怜给孩子取个长命百岁的名儿。”
“长命百岁……”朱宜修微微颔首,“说得好,当父母的都希望自己的孩子长命百岁,就取名叫奕灏……如何?”
“多谢母后/皇后娘娘赐名。”予沣与殷氏齐声拜谢。
朱宜修抬手示意他们免礼,道,“都坐下,动不动施礼本宫光看着眼睛都累了。”
这时,绘春进来禀道,“娘娘,四殿下从平阳王府回来了。”
“快叫他进来!”予沣自从十五岁被立为太子便搬出昭阳殿住进了东宫,宜修身边只剩下予涛。次子的个性不像予沣的谦和内敛,更多的是外向果敢。太后时常说予涛的个性像极了先帝,但对此种说法帝后皆置之一笑。
玄凌年少时不得先帝钟爱,彼此亲近的机会很少,因此对父亲的印象早已模糊在岁月中了。而宜修则不希望太后的话引起兄弟俩的芥蒂,毕竟太子之位是予沣的。
“儿臣给母后请安,给太子殿下请安。”十二岁的予涛像个小大人一丝不苟的给朱宜修和予沣行礼,予沣忙道,“母后这里没有外人,不用行虚礼。”
予涛的礼数从来不会缺少,道,“镜妃小嫂也在,有礼了。”
殷氏立刻起身还礼,道,“四殿下客气。”
“涛儿,到母后身边来看看你的小侄子。”朱宜修唤次子到身边,予涛看了几眼笑道,“前几日住在九叔家里,见到淳妃婶婶刚生的汐i妹妹,看起来倒和侄儿是一个模样。”
朱宜修笑道,“又胡说了!男孩和女孩怎么一样呢?你和你九叔又去哪里疯了,弄得三四天不回宫,好让母后担心。”
玄汾加冠后玄凌便封他为平阳王。比起诗书见长的玄清,予沣和予涛更爱亲近个性刚强的玄汾。尤其是予涛,他的箭术还是由玄汾启蒙的,后者时常带他去打猎,在王府留宿更是家常便饭。
予涛笑嘻嘻的腻在朱宜修身边道,“九叔带儿臣去山上猎了几只鹿和獐子,已经交代小厨房去做了。还请母后和太子殿下尝个鲜。”
予沣听了,道,“四弟的骑射越发精进了。”
“不比太子哥哥厉害,听九叔说,太子哥哥像我这么大的时候已经是百发百中了,涛还要多向太子哥哥讨教。”予涛谦虚道。
“予沣,既然是你弟弟一番心意,咱们母子可别辜负了。”朱宜修望向长子道。
予沣应下,“听母后便是。”
一行人移到璇玑楼,剪秋已经提前传话来布置妥当,她跟在朱宜修身边有近三十年,予沣和予涛对她也很是尊重,从不以等闲下人视之。
菜肴上齐后,朱宜修先动筷子,而后才是予沣和予涛。予沣身边的殷氏亲自动手替他夹了一片新鲜的鹿肉放在碟上,予涛见了道,“镜妃小嫂果然对太子哥哥体贴备至,这样的小事都要亲力亲为啊。”
殷氏不免有些赧然,朱宜修笑斥道,“小小年纪,哪里学来的混话。镜妃是你哥哥的侧妃,自然要服侍你哥哥。等你将来大了,你父皇为你指婚也有人伺候你。”
“母后饶了儿臣,儿臣宁愿每日和逐风为伴。”逐风是予涛的坐骑,从西域进贡来的汗血良驹,予涛十岁时玄凌送给他作为生辰礼物,极受他的珍爱。
“说的尽是些孩子话。”朱宜修疼爱的看着次子,
“镜妃,本宫听说你父亲前些日子过五十大寿,你差人送回去的寿礼是一尊仙翁贺寿的玉雕,可有此事?”朱宜修看向坐在予沣身边的殷氏。
“……是。”殷氏惴惴答道。
“你可知道那尊玉雕乃是□□的心爱之物?”朱宜修语调一转,带出一阵寒气。
殷氏屈膝跪地,道,“回娘娘,妾身实在不知,否则绝不敢送回娘家。”
整个席面滞顿无声,连予涛也收敛了笑容正襟危坐。
“母后,那是儿臣做主让镜妃送回去的。”予沣替殷氏打圆场道。
朱宜修挑了挑眉,对长子道,“镜妃是最早跟在你身边的人,你偏爱些是常事。但母后要提醒你,你父皇近年来身体不好,你有事要多帮衬着,但不可擅自做主。凡事还要和你父皇报备过,得了他的旨意才能去做,知道吗?”
玄凌最忌讳大权旁落,朱宜修不得不时常敲予沣的警钟,以免他失了分寸。东宫的人马近来有些不安份,就像予沣私自让殷氏把□□的藏品拿回娘家孝敬的事情,虽然不大却已经引起玄凌的警觉了。
予沣眼中划过一丝怔忪,忙郑重应道,“儿臣谨记。”随后对殷氏道,“镜妃,想来灏儿醒了要找你,你先回去吧。”
殷氏也暗自后悔不该一时忘形求太子恩赐,这下可招了朱宜修的忌,不敢多言悄然退下。
”沣儿,母后看得出你很中意镜妃。”没有外人,朱宜修也换回对长子亲昵的称呼。
“母后说笑了,镜月她陪伴儿臣的时间最久,所以格外留意身边一切。”予沣替殷氏打圆场道,朱宜修平静的眸光令他的脸上不自觉微微发热,叫了一声,“母后……”
无声的笑了笑,朱宜修道,“你长大了,不像小时候那样事事需要母后操心,母后也不想再对你管头管脚。但你是太子,凡事不可太过偏向哪一方,母后的意思你明白吗?”
“是,儿臣谨记母后的教诲。”予沣恭恭敬敬地聆听,神色极为孝顺。
“菜都凉了,快吃吧。”朱宜修打住话题,母子三人依然是母慈子孝,兄友弟恭。
殷氏先于太子妃诞下男孩,若不将她的气焰打下去,难保将来不会有取而代之的心思。
太子妃林如寄是朱宜修和玄凌千挑万选才定下的。她的祖上是大周的开国文臣之首,辅佐□□打下了大周的江山。父亲又是先帝的肱骨,曾任太傅教导诸皇子,后来急流勇退,成为少数没有被卷入摄政王与太后争斗的清醒人物。
像这样不会为眼前权利迷惑的家族教出来的女儿自然也不差,林氏成为太子妃后无人不赞她贤德淑惠,待人接物的分寸拿捏极好。只是嫁入东宫两年多了也未曾有孕,不得不说是美中不足的遗憾。
吃完饭,予沣回转东宫,他走时的表情看不出喜怒,但知子莫若母,朱宜修知道他绝对把她的话听进去了。玄凌对权利的掌控欲极强,就算是太子,只要一日不曾坐上龙椅就不能放送。否则像前朝太子被废的例子比比皆是。
和予涛回到内室,予涛道,“母后,儿臣觉得太子哥哥走的时候心里不高兴。”
“哦?你怎么看出来的?”
予涛眼珠转了转,道,“感觉,儿臣和太子哥哥毕竟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嘛。”
朱宜修笑道,“你能这样想就很好,你哥哥成日被太子府里那帮人围着,天长日久,难保不会有人给他出馊点子。万一行差踏错,你父皇的脾气你也知道。”
予涛道,“儿臣知道母后是为了太子哥哥好,相信太子哥哥也会明白。”
朱宜修拍拍次子的脸颊道,“你们都大了,往后该嫌母后唠叨了。”
予涛腻着她道,“不会,不会。儿子永远不会嫌母后唠叨。”
“你这小滑头嘴巴抹蜜了,你姐姐托人给你捎回来几张弓箭,都是南诏手艺最好的师傅做的,你不去看看?”朱宜修宠爱道。
“儿臣去去就来。”予涛一听到有礼物,撒腿就不见人影了。
“剪秋。”朱宜修轻唤心腹。
“娘娘,奴婢在。”
“本宫有几日没见到皇上了?”
剪秋默算了一下,道,“有十来日了。”
朱宜修摇头叹道,“皇上近来多去谁那儿?”
剪秋道,“皇上近来总去管婕妤那里,连着七八日都在翠微宫,连华妃好几次去求见都被挡回去了。”
管文鸳,朱宜修在心里默念道,随即对剪秋道,“本宫记得皇上之前对她不是已经淡了许多吗?怎么又复宠了?”
“奴婢也不清楚,彷佛是一下子皇上就离不开她了。”剪秋亦是百思不得其解。
“这里头或许有文章,你让染冬悄悄去打探一下,别打草惊蛇。”朱宜修吩咐道。
前世的专宠神话是傅如吟,她靠着安陵容给的五石散几乎霸住了玄凌。难不成管文鸳这次变成了第二个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