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嫔薛氏摸着自己滚圆的肚子,歪在床上对自己的心腹杜鹃道,“我这肚子不知是男是女,要是能生个皇子,我也就熬出头了……”
杜鹃是薛氏的陪嫁丫鬟,劝道,“小主,您别多想,先把孩子平平安安的生下要紧。”
芳嫔横了她一眼道,“你知道什么?若是个儿子,皇上没准会让我自己带。”
杜鹃有些迟疑,道,“可您不是先前准备把孩子过继给华妃娘……”
啪――
芳嫔扬手重重给了她一个耳刮子。此刻最不想听到的就是这件事,偏生杜鹃没眼色直接说了出来,怒道,“我那是不得已,你当我想把自己的孩子给别人么!我辛辛苦苦怀胎十月,一落地转手叫她捡个现成!”
杜鹃见芳嫔气得整个人都佝偻起来,衬得肚子大如斗,顾不得脸上火辣辣的疼痛,跪下道,“奴婢该死,还请小主消消气,别伤了龙胎。”
芳嫔心里也不痛快。她早前投靠华妃是因为看华妃得宠想借机搭个梯子见到皇上,不用在宫里白白浪费青春;见到了皇上也有了宠幸,她又不满足起来,想着要是能怀个一儿半女也可以像吕盈风,汤静言那般封贵嫔、封妃子,后半生也有了依靠;有了孩子,她也怕华妃的心胸容不下,只能采取缓兵之计,说把孩子过继给华妃。
现在华妃这座靠山摇摇欲坠,芳嫔反悔了。真要是把自己的孩子给出去,岂不耽误了孩子的一辈子?十月怀胎之苦,芳嫔不愿意再委曲求全。只盼着上天保佑她的肚子争气,生个儿子能搏得玄凌的喜爱,容她养在自己身边。不仅自己可以升位,兴许孩子有造化,没准还有更大的富贵可以享受。
杜鹃跪在她的床前磕了好几个头,连额头都肿起来了。芳嫔才略平了平气,板着脸骂道,“进宫这么久还学不会看个眉眼高低,一点成色都没有,亏我当初只带了你进来!”
杜鹃跪在下头,嘤嘤抽泣。心里想着自己打小伺候薛氏,何曾被她这样打过,暗自委屈,却不敢分辨。
“行了,还哭什么!我怀着龙子呢就听你嚎丧,也不嫌晦气!”芳嫔没好气道。
杜鹃两只眼睛肿得跟核桃似的,默默退出去洗脸再重新进屋侍候,因为心里憋屈,承应差遣上便有些故意装聋作哑,懒懒地不甚起劲。
芳嫔心知她不服,也念在一道长大的情分上没与她计较,暂且容忍,只是一次两次犹可,老是这样子,可把她惹恼了。芳嫔怀孕后性情本就变得乖戾无常,见到高位妃嫔还知道要忍耐,杜鹃一个婢女也给她甩脸子叫她忍无可忍。
“我看你就是犯贱!非得我要骂你一顿才肯老实!”芳嫔狠掐了把杜鹃的手臂,痛得后者立时哀叫一声,她道,“还敢叫?你要是不想再在我这里当差,我立刻撵你去慎刑司。”
这一下可把杜鹃唬住了,慎刑司是什么地方?黄规全还是华妃的远亲呢,照样去服苦役;宓秀宫大总管周宁海被八十大板直接打得咽气了。想到他们的下场,杜鹃彻底老实,不敢再造次,晚些伺候着芳嫔睡下,直接钻回自己的小屋里哭了一夜,眼泪流够了,也认命了。谁叫她是当奴婢的呢,次日仍是死心塌地的再去服侍主子。
有道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有其主必有其仆”,主子奴婢成天混在一块儿,难免会互相影响。芳嫔见到华妃浩浩荡荡的过来,登时软了腰,伏小做低道,“嫔妾给娘娘请安,娘娘贵步临贱地叫嫔妾惶恐。”
华妃不耐烦跟她兜圈子,开门见山道,“你快生了,本宫差人从库房里找了些上好的参片给你,生产的时候含在嘴里提神,免得有个三长两短。”
芳嫔惴惴道,“这些赏赐娘娘叫底下人送来就是了,还专程跑一趟……”
“本宫不亲自来看看总是不放心,太医说你这一胎多半是个皇子,到时候本宫还得指望他呢,能不用点心么。”华妃的脾性直,若是她认定的“自己人”,不高兴拿来撒撒气,但好处绝对是不会少的。
芳嫔听到华妃的话,心中一喜,华妃问过太医多半就不会错了。脸上不禁流露出几分狂喜,华妃见了,眼角一挑,冷冷道,“就算是个皇子,你可别忘记答应过本宫什么,若没有本宫的帮助你想想皇后能容得下别人动摇大皇子的位置么……”
芳嫔浑身一颤,忙道,“不敢,嫔妾自然不敢忘记答应过娘娘的事情,不敢,不敢……”
“嗯……”华妃拖了拖音调,“知道就好,你放心,等本宫重新得到皇上的欢心,不会忘了你的功劳,到时让你也做个一宫的主位,不必和其他人挤在一块儿。”
朱宜修身子渐沉,每日也只是打发剪秋去棠梨宫探探芳嫔的情况,剪秋还没走到宫门口就听见看见华妃坐在轿撵上浩浩荡荡的进去,她趁机躲在外头。
听到华妃的话,剪秋只在心里头嗤笑她痴心妄想,还想抚养皇子,哪怕是个帝姬皇上也不会给你啊。
回去后自是告诉了朱宜修,后者一听也是大摇其头,想着华妃前世栽跟头就是因为夺了温宜惹怒了曹琴默遭到反水,这会子就想着拿薛氏的孩子重获圣宠,真是异想天开。
别说玄凌不会答应,后宫中没孩子的妃嫔又不止她一个,给谁也比给她强啊。
玄凌近来扶植了不少新秀来分慕容世松的权利,他对玄济突然想通了不再和慕容家凑在一块儿表示很惊讶,但能撇干净总是好事,到底都是先皇的子孙,真到他拿兄弟开刀的时候,于后世的记载也不利。玄凌不希望自己将来在史册上的评价有污点,能将隐患消弭于无形之中,方为上上之策。
到了芳嫔胎动的这一天,早早安排的稳婆,太医,都齐聚在棠梨宫准备接生。玄凌并没有到场,芳嫔在他心中的分量还不足以御驾亲临,只派了李长多关注着。
皇帝都如此,朱宜修不去的理由更充分,皇后身怀六甲可比庶妃要尊贵得多。有样学样,只叫剪秋去芳嫔那儿等消息。
芳嫔的胎不是顺产,一时半刻出不来就有些悬了,稳婆和太医怕担干系,只说孩子太大出不来,叫问问上头的意思。真要到了哪一步,保大还是保小。
李长和剪秋各自回去答话,帝后的答案出奇的一致,保小。
芳嫔在玄凌心中早就模样都记不清了,绝不可能为了一个妃子都算不上的女人放弃皇嗣,就算是帝姬以后也能笼络臣子用呢。朱宜修那儿以皇帝的意见为意见,撇开玄凌不谈,她本身对芳嫔也没什么好感,目光短浅,见风使舵的墙头草。这种人宫里现在不缺,以后更不会少。
芳嫔披肩散发的躺在床上,苍白的脸庞全无往日神采,生产的阵痛让她咬住的下唇都渗出血丝,攥紧杯子的双手因为过于用力竟将流长的指甲齐齐折断。
杜鹃在旁拧了湿帕子帮她拭汗,听她抽气间隙说道,“皇上还没来么?”
“小主,奴婢已经派人去禀告了,皇上忙着朝政,等会就会来了。”杜鹃安慰她道。
“我好痛!”又一波疼痛令芳嫔的声音陡然变得尖利。
“出来了,出来了。”接生婆叫到,“小主用力,看到头了!”
孩子的头顶是看到了,但由于芳嫔的骨盆较窄,身体始终出不来。
这时李长带了玄凌的命令来,知会过接生婆后,清楚芳嫔死不足惜,接生婆几番催促见她已经使不动力气,也不再多叫,唯恐孩子憋久了出毛病,硬生生将孩子血淋淋的拉出来。
原本陷入半昏迷的芳嫔疼得顷刻间昏死过去。
稳婆探了探鼻息,尚有一丝余气,命人拿了凉水来,泼在她的脸上。芳嫔一时没有反应,稳婆也顾不得她,只管先将孩子清洗干净,回复李长道,“恭喜皇上,是个小皇子。”
李长得了信儿马上赶去仪元殿告诉玄凌,剪秋也奔回昭阳殿。
朱宜修得知了消息,吩咐道,“准备轿撵,立刻去棠梨宫。”
等到了地方,玄凌也已经到了,同时到达的还有端和夫人,肃妃和华妃。
“皇上,不好了,芳嫔小主血崩了!”屋里跑出来的杜鹃跪在玄凌面前,惊慌失措道。
“让太医赶紧诊治!”玄凌道。
“皇上,快把孩子抱来,屋里不祥啊!”华妃这时候比玄凌还心急见到皇子。
稳婆抱着襁褓交给玄凌,玄凌低头看了一眼,见孩子默不作声,皮肤泛着青紫,双目紧闭,不禁疑惑道,“怎么没听见皇儿哭呢?”
稳婆吓得跪地道,“皇上,奴婢已经打了好几下,可皇子哭不出来,奴婢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生下皇子是喜事,可要是有天生的毛病就是晦气了。玄凌脸色也是一沉,道,“快叫太医来看看皇子。”
太医检查过后,道,“皇上,皇子可能是在母体里憋久了,所以……”
“所以什么?快说!”玄凌想要儿子,但绝不要一个有问题的儿子。
太医跪地道,“可能皇子的脑子会有些损伤,反应会较正常的婴孩慢些……”
众人的神色都变得凝滞,尤其是华妃,不亚于当头被人浇了一盆冷水。
朱宜修出言道,“皇上,太医也没有完全下定论,先宽宽心。没准等会皇子就会哭出声了。”
玄凌听了安慰,表情稍稍缓了点,道,“你们好好医治皇子,不容有失。”
屋里出来人报信,道,“皇上,芳嫔小主殁了。”
孩子猛地“哇”一声哭出来,惊得在场人的心齐齐一跳。
“果真母子连心,芳嫔去了,刚出生的孩子也能感觉得到……”齐月宾不禁叹息道。
朱宜修看着稳婆怀里的襁褓,小小的婴孩哭了几声后就安静下来,像小猫一样萎缩在稳婆的怀里。只是一双眼睛呆滞的张着。
玄凌被儿子的哭声也弄得有些心烦意乱,道,“皇后,先交给你。”
朱宜修看他要撂挑子,道,“皇上,那芳嫔……”
“传朕旨意,芳嫔诞于皇子有功,不幸过世,按贵嫔礼下葬。”玄凌对这个被太医诊断为“慢一拍”的儿子兴致也不大,虽然哭是哭出来了,可声音也不大,瞧着样子呆呆的,多半真的有问题,挥了挥袖子不再多想,道,“这孩子一出世就没了母亲,身子又弱,先叫太医仔细看看他的病,等稳定下来朕再想之后的事情。”
说完,匆匆离去,连名字也没给这个婴孩取。
朱宜修和齐月宾,甘氏交换了一下眼神,都有着无奈和淡淡的惋惜,屋子里的女人就这么去了,留下一个注定不受宠的儿子。
“那本宫也先走了。”华妃趁兴而来,败兴而归。虽然是皇子,可真要是脑子有问题,养了也是白养。
朱宜修没有多说,只交代太医要尽心照顾,先叫这孩子的情况好转了再谈其他。
与齐月宾,甘氏一同离开甘泉宫,齐月宾道,“生孩子如同一脚踏进了鬼门关,芳嫔去了,可怜那孩子了……”
甘氏沉默不语,她没有孩子,可一个有病的皇子即使收养了只怕也养不大,心情格外矛盾。
朱宜修道,“先别想这些了,宫里多了一场白事,你们两个还要多留心呢。这个孩子……皇上自有定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