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煦堂里曹琴默胡乱的往绣花绷子上扎针,贴身婢女音袖见她魂不守舍的模样,担心道,“小主,奴婢见您脸色不好,要不要去请太医来瞧瞧?”
曹琴默摇摇头,道,“我想一个人待会儿,你先出去吧。”
“……是”音袖不明白主子为什么从昨天回来后就一直心不在焉的,也不敢多嘴,乖乖退出门外。
曹琴默看了眼白绢上被扎出的好几个针眼,随手搁在一旁的几上。她入宫快一个月了,却迟迟未得到皇上召见。眼看着连几个位分不如她的选侍都被宠幸过了,怎能叫她不着急呢。
她自知姿色平平,又没有过硬的家世。可既然入了宫,心里总存着一份青云之志,期望自己能在宫中站稳脚跟,将来也好给母家添些光彩。苦于没有门路,只能默默无闻。
幸而昨日出去在上林苑遇见了永泰帝姬。
前皇后意图在宫宴上谋害皇嗣而被废黜,这件事在京中人尽皆知。永泰帝姬又是皇上现今唯一的女儿,现任皇后的独宠爱女,若能借助帝姬在皇后面前露露脸,兴许能给她带来转机。
曹琴默知道自己冒险了,但出奇制胜未必不是上算,否则等皇上想起她还不知道是猴年马月了。要是能攀上皇后这棵大树,她往后在宫里的日子会好过许多。
正在忐忑之际,音袖兴奋的推门进来,道,“小主,皇后娘娘身边的剪秋姑姑来了。”
曹琴默一怔,皇后这么快就知道了!忙道,“快请!”
“奴婢剪秋给曹美人请安,小主吉祥。”剪秋并没有因为曹琴默的位分而有所轻视,依然是很标准的行礼问安。
曹琴默忙客气道,“姑姑不用多礼,折煞我了。不知姑姑今日来有何贵干?”
剪秋吟吟笑道,“小主入宫也有段日子了,皇后娘娘本想好好和小主说说话,只是前些日子事多没顾上,今儿得了空特遣奴婢请小主往昭阳殿一叙……”
剪秋的话叫曹琴默心中一凛,皇后的意思是接受她的示好吗?也不带耽搁,道,“请姑姑稍后,容我换身衣裳就去拜见皇后娘娘。”
“嫔妾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朱宜修没有选择在前殿见曹琴默,而是直接让剪秋带她到了昭阳殿后头的花圃园子。
“这里不是正殿,用不着一本正经的行那些礼数。随意就好,坐下吧。”
朱宜修的声音随和,并没有愠怒的情绪,让曹琴默的紧张稍稍减弱了一些,谢了恩坐在对面的石凳上,“不知娘娘唤嫔妾来有何吩咐?”
“本宫记得曹美人在选秀时曾经说在家时格外精于女红针织,是吗?”朱宜修含笑道。
曹琴默诺诺应道,“回娘娘,嫔妾手拙,谈不上精通。”
“曹美人自谦了,本宫这里有一个荷包,是要送给皇上,只是底下的穗儿始终编不好,美人可愿意帮帮本宫?”朱宜修看了眼剪秋,后者立刻去取来东西。
“能为娘娘效力是嫔妾的福气,嫔妾岂有不愿的道理。”曹琴默接过那个半成品的荷包,看了眼朱宜修,对方用期待的眼光看向她,叫她先前的不安紧张瞬间飞去了大半。拿起盘子中的各色丝线配比,在朱宜修的注视下很快完成了。
“嫔妾的手艺粗陋,还请娘娘别见笑。”曹琴默把完成的荷包交给朱宜修,手心渗出了一层汗。
朱宜修细细看过,道,“果然是名副其实的巧手,相信皇上看到定会喜欢的。曹美人心思细密,又有心于本宫,本宫也乐得成人之美,就像这荷包上头的鸳鸯一样,总得让皇上知道美人的一番心意才行啊……”
曹琴默闻言立刻屈膝道,“嫔妾若能得娘娘的青眼,必定对娘娘马首是瞻,无不遵从。”
“本宫当初一看到你就知道你是个耐得住寂寞的人,在宫里耐得住寂寞才能长远。有道是,花无百日红,再怎么得宠,也终究不过昙花一现。最重要的是皇上能记住你这个人,把你放在心上,这才是关键。所以本宫希望曹美人能够一如既往,千万一时糊涂别被乱花迷住就好了。”
朱宜修的一番话实际是敲打曹琴默别想脚踩两条船,能够捧起她,自然也能踩倒她。前世朱宜修得知曹琴默有孕一心想除之后快,孰料被华妃捡了个便宜,得了个军师。这一回朱宜修不会做先树敌再剿敌的蠢事,曹琴默想要的就是在后宫有一席之地安稳度日,没人能比朱宜修做得更好。
曹琴默此时还未练成日后的九曲心肠,听了朱宜修的话哪里还敢有别的心思,立刻道,“皇后娘娘恩泽六宫,嫔妾自然唯娘娘之命适从。”
朱宜修扶起她,道,“你能清楚这一点就好。”转头吩咐剪秋道,“去取两匹苏州织造新晋的锦缎来给曹美人带回去。”
“嫔妾不敢领受。”曹琴默推辞道。
“有什么不敢的,本宫看你身上穿的还是入宫时按例赏的织花缎子,未免太简朴了,于你的身份也不合。改日见了皇上总得让他眼前一亮才行啊。只管拿回去做两身新衣吧。”朱宜修很大方的让剪秋把料子拿给音袖。
曹琴默见那布料柔滑似水,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心中也是喜欢的紧,遂不再推辞,道,“多谢娘娘赏赐。”
“本宫就等着来日真正叫你一声‘妹妹’了……”朱宜修笑得十分和蔼。
午后,玄凌到了昭阳殿,朱宜修命人上茶后,笑道,“皇上怎么这时有空来了?还以为您会在书房处理朝政呢。”
玄凌道,“奏折永远都看不完,朕也忙里偷闲个一回。小宜不欢迎朕么?”
“自然是欢迎,臣妾盼来盼不来呢。皇上高兴只管在臣妾这儿待着。”朱宜修道。
玄凌佯装不悦道,“自古皇后都劝君王以国事为重,小宜倒帮着朕偷懒,可是于理不合啊……”
朱宜修压根没受影响,从容道,“皇上日理万机想休息一下也是人之常情,何况您的龙体乃万民福祉,稍有差池则举国不安,臣妾身为皇后自然要体恤。若一味只知模仿先贤而忽略了皇上的心意,那也算不得好皇后了。”
玄凌在朝上听了一天臣子们的互相攻击不胜烦厌,朱宜修的这番话算是说到他的心坎里了,当即道,“可惜朕白花这么多银子养着那帮大臣,竟没一个如小宜这般真正为朕着想的,真是白读了多年的圣贤之书……”
“皇上若有心事不妨和臣妾说说,虽说臣妾是女流之辈帮不上忙,可总比憋在心里的好。”
玄凌便道,“慕容世松奉旨平乱,朝廷划拨了不少军饷,如今他大胜归来,朕想着要犒赏三军,为他加官进爵。可大臣们竟纷纷反对,说慕容世松年纪尚轻,又初立战功,若陡然加封辅国将军恐他会生出骄狂之心,可另一波人又要求朕一定要加封,说以慰他为国征战的功劳。两派互不相让吵得朕头疼。”
“慕容将军得胜归来原是该好好犒赏,只是他父亲慕容迥已是骠骑将军,若再封他为辅国将军加上他又手握重兵,惹人眼红也是常理,皇上乃是天子,一言九鼎,若真要赏他便是,不必在意酸腐儒生的话,只盼慕容世松自己别岔了念头就好。”朱宜修道。
以玄凌的多疑,必定是不能容许武将拥兵自重,前世华妃之所以如此猖狂也就是靠着他父兄在沙场的功劳,朱宜修这一回可不会再让她如此得意了。
果然,玄凌沉吟了片刻,道,“朕自有主张,小宜的心意朕明白。只是你是女子,不懂这些朝堂上的关节门道。”
朱宜修也不再多嘴,顺从道,“臣妾只管替皇上打理好后宫,让皇上高枕无忧就是了。”
“朕还有折子要批,再偷懒只怕要堆成山了,晚些再来和你说话。”玄凌心中对慕容世松已有了定论,说着就起身要走。
朱宜修给他整理外衫时,道,“皇上,天开始热了,臣妾给你做了个荷包,里头有些薄荷叶,您乏的时候闻闻能提神醒脑。”说着,亲自给玄凌佩上。
玄凌有些感动,道,“你贵为皇后怎么还做这些活计,叫底下人弄就是了。”
朱宜修道,“臣妾不过是出个主意占了名头,真正动手的是曹美人,皇上您忘了,当日选秀时您还夸她恪守女子之德呢。”
玄凌已经想不起那个面容清淡的女子了,含糊应道,“是吗?瞧着手工确实细致。”
“您啊,连自己钦点的人都忘了,曹美人的女红很好臣妾还叫她教元安呢。”
玄凌笑道,“既然如此,那朕改日见见。”
次日,玄凌发下旨意,封平乱西南的慕容世松为归德将军,又晋其妹慕容世兰为正五品嫔,赐号“华”。
和煦堂曹美人蒙召,因其温良谦厚,善于体察上意,一月后晋位从五品良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