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宜修听文世清的回报,知道汤静言的病情已经稳定许多便去看望,到了兰溪居,扫了眼外头廊下落叶堆积,太监也没有打扫,不免微叹,宫里拜高踩低一贯不变。
汤静言正倚在床上由翠果服侍着喝药,见状,朱宜修道,“本宫来的不巧了。”
“贵妃娘娘来了,嫔妾未曾迎接,还请恕罪。”汤静言说着就要掀被下床行礼。
朱宜修道,“妹妹还病着,不必拘着礼数,还是赶紧躺下。”
汤静言重新躺回床上,感激道,“嫔妾听翠果说了,这病全靠娘娘才得以好转,嫔妾感激涕零,来日一定给娘娘磕头谢恩。”
“妹妹言重了,你我同在后宫,理应相互照应。”朱宜修道,“说来还是妹妹调-教有方,多亏有翠果各处奔走,本宫才知道你病着派人前来医治。有此忠仆,是妹妹之福啊。本宫也格外喜欢这个丫头呢。”
“都是奴婢分内的事情,不敢当贵妃娘娘的夸赞。”翠果福身行礼。
朱宜修话锋一转,问道,“皇上可来看过妹妹么?”
汤静言的脸色瞬间黯然,声音也低落下去,道,“嫔妾病容憔悴,皇上哪里还愿意来看呢……”
“是本宫说错了话,叫妹妹伤心了。本宫还以为妹妹在皇后那出了事,她总该叫皇上来探望妹妹才是。”朱宜修语气中有些自责。
汤静言听后眼中划过一抹恨意,道,“皇后娘娘母仪天下,要操心的事情那么多,嫔妾区区一个婕妤,她又怎会分心想及呢!嫔妾也怕受不起这抬举。”
“妹妹放宽心养病吧,待痊愈后行了册封礼就是真正的婕妤了,到时重获圣宠,还怕没有再孕的机会么。”朱宜修见汤静言若有所思的模样,道。
“嫔妾一定听娘娘的话,再不会让那些小人看笑话。”汤静言听了朱宜修的话,脸上多了分决心。
“娘娘,朱夫人进宫了。”
正说着闲话,朱宜修听了外头来的绣夏传话,眉毛一挑,道,“哦?她怎么突然进宫了?”
绣夏道,“听说是皇后亲自下旨召夫人入宫,说是思念家人了。”
“既然是母亲到了,本宫也不能不去见一见,准备轿撵去甘泉宫。”朱宜修发话道,转头对汤静言,道,“本宫有事先走了,改日再来看妹妹。”
“贵妃娘娘慢走,翠果去送送。”汤静言忙吩咐侍婢。
珠光殿,朱夫人环顾殿内的富丽堂皇,越发得意自己坚持让柔则入宫的主意是聪明之极。柔则贵为皇后,看那个庶出的丫头还有什么本事翻出花来。
“母亲近来可好?女儿久久未见,心里一直牵挂的很。”柔则面对朱夫人也露出了往日的小女儿模样。
“我的儿,为娘事事都好,就是放心不下你,算来你入宫也有一年多了,有好消息了么?”朱夫人轻声问道。
柔则不免脸红,垂头不语。朱夫人嘴快道,“害臊什么,嫡嫡亲的母女,还有什么不能和娘说的。我告诉你,你可一定得生个儿子,不然叫那贱坯子的儿子日后得意,你还不得受气啊!”
“母亲,宜修的孩子也是女儿的孩子……”柔则声音闷闷的。太后敲打过她不许动予沣的脑筋,肚子又迟迟没有动静,越发令她心急了。
朱夫人不屑道,“明面儿上是这么说,可到底不是你肚子里出来的,就算养了也养不熟,白给宜修那个丫头占便宜。还是得看自己亲生才放心。”
母亲的话点破了柔则隐藏的担忧,她又何尝愿意给别人养孩子,但自己就是不争气。遂道,“母亲,那你回家后帮我打听着点,我总得给皇上生个咱们自己的孩子才是啊。”
朱夫人满口答应,柔则是她的心头肉,绝见不得她有一丝不顺,道,“放心,娘不帮你还帮谁去?我回去后就去找名医开方子,到时给你送来……”
“娘娘,贵妃来了。”听雪入内禀告,柔则与朱夫人的对话暂且打住。
朱宜修进到珠光殿,屈膝行礼道,“臣妾给皇后请安。”
“妹妹快起来。”
“谢皇后。”剪秋扶起朱宜修,朱宜修坐下后,见到对面安坐的朱夫人,道,“没想到今日母亲也来看望姐姐,倒是我来迟了。”
朱宜修态度极和气,倒叫朱夫人不能继续坐着不动,脸色有些难看的起身行礼道,“臣妇给贵妃娘娘请安。”
“母亲客气了,本宫怎能受得起。剪秋,还不快扶起来。”待朱夫人一礼行全,朱宜修才姗姗发话。
朱夫人神态僵硬,道,“多谢贵妃娘娘体恤。”
“都是一家人,这么生疏做什么?左右这里也没有旁人,母亲如在家时唤本宫名字即可。”朱宜修笑得大方得体,看在朱夫人眼里格外刺眼。
不过是个村姑生的丫头,倒叫嫡母给她行礼,惺惺作态,也不怕折了寿。朱夫人心中不满,说话间口气也不甚尊重,道,“既这么说,那我也就不见外了。我听说阿柔想要你的儿子来抚养,你怎能拒绝?阿柔是正宫皇后,你那儿子养在她身边,身份也格外高上一层,莫非你还怕阿柔亏待了他不成?”
换做旁人听了朱夫人的话怕要气得当场发作,朱宜修却云淡风轻的笑道,“母亲的话严重了,我怎会对姐姐不放心呢。姐姐如今得皇上盛宠,诞下皇子是迟早的事情。我的孩子资质平庸,只怕送过来会给姐姐添麻烦。况且他年纪又小,若是晚上哭闹起来扰得皇上和姐姐歇息不安倒是我的罪过了。”
朱夫人听得宜修的话,愣了楞,道,“你说的一番话听了倒是我冤枉你了。我忘了你打小就是能言善辩,口齿伶俐的人,进了宫愈发会说话了。”
坐在上位的柔则看母亲的说话也太随意了。宜修到底是贵妃,母亲还把她当成昔日在家时随意责骂的庶女,传出去怕是不妥,也会有损甘泉宫的名声,出声道,“母亲,宜修对女儿一直勤谨恭敬,您也别再怪她了。”
朱夫人这才悻悻打住不言。
回到凤仪宫,剪秋义愤填膺,道,“大夫人也太过分了,还当娘娘您好欺负么?竟敢如此指责您,实在是欺人太甚。”
朱宜修目光冷厉,道,“她何时有正眼瞧过我和娘亲呢?当年我和娘亲在府中过得连管事的奴才都不如。父亲纳了好几房姬妾都不曾生下子嗣,打量着没人知道是她做的好事么?若不是娘亲一味忍气吞声,只怕连我也活不到今日了。”
“娘娘您想怎么做?”剪秋跟在宜修身边没少受刁难也深恨朱夫人。
“父亲久无子嗣,想必是心急如焚,偌大的家业若无人继承岂不白白便宜了别人?”朱宜修抚摸着手上的护甲。
剪秋点头,道,“听说之前族里就有人提议说老爷膝下无子,张罗着要过继一个来呢。”
朱宜修笑道,“依父亲的精明,岂肯将多年积攒尽付外人。即便他上了年纪,还是想着要得个老来子才行。”
“可府中的通房侍妾都被夫人灌了药,有孕的也闹到流产,眼瞧着是生不出来了。”剪秋迷惑道。
“大夫人毕竟是当家主母,又是朝廷诰命。光从外头买人进府,花些银子是小,只怕她一动手脚还是保不住……”朱宜修语意未尽。
剪秋会意道,“那依娘娘看该如何?”
“无子乃七出之一,父亲虽不会休了她,可多年来心中难道不会有疑问么?依我看,倒不如请族中的尊长出面,由太后下旨,挑一个近支的清白女子赐给父亲。有了懿旨撑腰,想来也不会再随意受她的摆布。何况姐姐入宫一事,我瞧着太后心里也憋着一口气没出呢,多半是肯的。”宜修缓缓道。
“这样一来,大夫人肯定忙着要稳固自己在府中的地位,分不出心再管大小姐了。”剪秋眸中露出喜色。
朱宜修慢条斯理道,“我记得小时候表叔公对我倒好,不知他的身体可还硬朗?”
“老太爷是太后的亲叔叔,娘娘进宫前他当了族长。一直在京中享福呢。”剪秋对府中各人的事情皆一清二楚。
朱宜修道,“叫染冬得空出去一次,带些厚礼给他老人家请安。”
“是,奴婢这就去传话。”
汤静言病愈后,穿着从三品婕妤礼服,跪在柔则面前接受训导。柔则端坐上方,嘴里例行公事的念道,“婕妤汤氏,得天所授,诚兆内帷,望今后修德自持,和睦宫闱,勤谨奉上,绵延后嗣。”
“承教于皇后,不胜欣喜。”汤静言俯身三叩首,起来时眸中的怨恨被飞快掩去了。
见汤静言眉宇间无一丝忧郁悲伤,整个人神采飞扬,柔则颇为意外。心道她没了孩子,不是应该伤心欲绝么,怎么这么快就恢复了。神情中难免带出些痕迹,道,“婕妤的身子可大安了,本宫瞧着你面色红润不少。”
“嫔妾得皇上皇后关怀,不敢久卧病榻,自是恢复得快些。”汤静言语气谦卑,低眉顺目。
“那就好,本宫也可放心了。”柔则满意笑道,“你既为婕妤,今后更要谨守宫规,切不可同上次一样,免得再出纰漏,叫本宫担忧。”
汤静言心中恨极,面上仍是恭敬,道,“嫔妾牢记皇后教诲。”